蓝色凤尾蝶
文瑄说: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像普通女人一样,上来就甩我一个耳光,所以,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上午的春阳从道路两旁老绿色的梧桐树叶里细细地筛出来,筛的一缕一缕灼灼的金黄,我回头,看到他脸上有镂空似的光影在晃动,心里不禁一阵凄然:“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打你。”
“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他平静地回答。他脸上的表情蓦地让我想起当初沈夫人给我和他看手机上的那张照片,他从最初掩饰不住的浓重的诧异与疼痛里很快恢复到安然如水的淡漠,那种曲折幽微的情绪转变完成的云淡风轻,是超越他这个年龄的,而且,也似乎已然是超越了尘俗。
他有一种独特的,淡然镇定的风度,深藏密敛;仿佛,是专用来对付那些最突如其来最不堪的场面的。也正是由于这样的风度,让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对他一直怀着微微心悸的感觉。
他开始解释的第一句话是:“你看到的,和你想象的,不是一回事。”
“对,”我说:“一个女人坐在我丈夫的腿上,确实只是个序曲,你也可以说你什么都没做过,不过,我问你,如果我没回家,你还能说你,或者说你们,不会接下去再做点什么吗?”
“不会。”他的语气淡淡地,但是很决然:“我说了,不会。”
“为什么?”
“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有控制自己的能力;还有,人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
“原来你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我知道。”他回答:“我不喜欢偷情的感觉。”说着,他眼神清澈地直视着我,一片**裸的坦荡。这种坦荡犹如月光一样,阴柔,但是似水清华。
我一怔。一时间就好象是在毫无波纹的如镜水面上,忽然微风吹来,落花飞溅,但是最终却居然稳稳的,花落无声。
“我不喜欢偷情。”也只有他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才给人以真实的说服力,真实的让人从来都不曾怀疑或者想去亵渎:“所以,那时候在还没见到你之前,我就不喜欢你去偷情,我也不准你去偷情。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会做苟且的事。”
“嫣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向来把爱情看的比什么都重要,那个人伤她太深,太彻底,让她连一点自信都没有了。她对我说,要我抱抱她,就像从前那样。我想她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证明她至少还拥有过去,就算是我和她的过去吧,连那么一点可怜的回忆她都想保存或者重温。我很可怜她,所以,我就答应了她。”
“我不会如你所说抱了她就会和她继续做点什么。不会,即使我想旧情复燃,我也要堂堂正正的旧情复燃。”
他的话既然已经流水似的说到这份上,湍湍的,我便接下去道:“那你想吗?”
“想什么?”
“堂堂正正的旧情复燃。”我重复着他的句子,然后问:“如果你想的话,文瑄,我可以成全你的。”
“我不要你成全。”他过来抱住我,把脸深深地埋进我的长发里“我不要你放弃我。你怎么可以为了这么小的事就放弃我?我简直怀疑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前天晚上,她在隔壁叫你,你居然做了一半就过去了,我……”说到这里,我发现自己连声音都蓦地哽咽了。我太了解他对那件事的热情度了,所以他的半途而出更让我感到不能接受的伤悲。
“我承认这几天我忽略了你,对不起。可是,如果你也是1岁就认识她,她那时才17岁,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想要她过得好,我不能看着她再一次一次地自杀。”
他是想拯救她?男人有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有那么伟大吗?
下午下班后回到家,嫣然终于走了。很奇怪我一点都没有眼前一净的感觉。因为燕妮有点事,文瑄上她那里去了,我一个人吃了晚饭。
在厨房收拾的时候忽然接到嫣然的电话,依然是那把稚嫩的童声,但是面对着同性,她把她那种肉感的磁性都收了起来,只是很平淡地道:“我问了文瑄,他说你在家,我想麻烦你一下,去我住过的房间看看,是不是有一个蓝色的铁盒子,里面有我的一些杂物。我刚才找半天了,找不到。”
我说好的。去客房找了一会儿,忽然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她所说的那只蓝色的铁盒子,已经很旧了,上面斜斜地印着一只凤尾蝶。拿到手里满沉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
我把盒子拿到客厅,正想打电话告诉她找到了,忽的手一滑,盒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蝴蝶似的散落了一地。
全是信。拆了封的信。有好几封是信封正面对着我,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文瑄的字,黑色墨水笔,写着纤丽端正的繁体字,只有他这样从小受过他父亲严格国学教化与熏陶的男孩子,才会坚持写繁体。
我知道我不应该看他写的信。但是那些信都散落着,并且都是开了封的,就像一个美女酥胸半露,欲拒还迎,诱惑着人好象不瞥上一眼心里总是痒痒的一般。
我忍不住看了第一封。然后是第二封,第三封……一共是51封,全都是他写给嫣然的。这样的信,这样的字句,一个女孩子一生中不要说是有51封,就是有一封,也就死而无憾了。我想,我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个汉字组成的信,而是一个男孩子那一颗青春的,炙烈的,扑通扑通跳动着的心。
51封信。3年的光阴。年轻的时候,三年五载都觉得已然是一生了。他已经把心都给了她了。他也已经把他一生的爱都给了她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大把大把荒芜的岁月,沙漠一样的干涸的岁月。
我没再打电话给嫣然。我想她让我帮她找这个铁盒子无非也是要我亲眼看看他写的信,亲眼看看他对她的心,亲眼看看他和她的过去而已。
他和她的过去里翩翩飞着51只蓝色的凤尾蝶,现在它们每一只都飞出重重的岁月赶来与我相见,只是根本无法彼此“相见欢”。
夜深了,我匆匆换好衣服下楼,跑到附近一家常常去洗头的发廊。那家店我常和三三一起去,每次给我洗头按摩的都是同一个人,他们叫他艾力,长的酷似木村拓哉。有次洗头的时候文瑄过来找我,洗完头他问我:“你每次都是找这个男孩子按摩的吗?”
我说是的。他很不高兴地说:“他会按摩吗?他的手一直在你胸口摸来摸去的,我没看他按摩过别的地方。”
我想艾力那时侯可能正在脖子以下的位置按摩,他应该是他们那里最老实最干净最规矩的孩子了。不过以后遇到文瑄在的话,我就再也没指定要他替我洗头,免得文瑄不高兴。
而今天我一到,就问“艾力在吗?”艾力马上迎上来说他正要替客人去洗头,让我稍微等一下。
“是你的熟客?”
“生客。”他回答:“店长派给我的。”
“让给别的同事替你洗可以吗?”我问他“我给你乘以二,算你给我洗了两次。”
也就是说我会付他双倍价钱。
他答应了。然后飞快地把自己手上的戒指,手链都除了下来,这是他的习惯,说着不想弄疼客人的皮肤。
“你现在只要躺下来,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这样的话换了别人来说,肯定有点浑浊的暧昧之感,但是他没有。他是个长相清澈的男孩子,声音和手势都柔和入骨。在他温柔的手势里我让他拿一条干净的毛巾替我盖住脸,他没问我这样不是憋的慌,或者显得满奇怪的,而是一言不发马上替我找了块雪白的毛巾轻轻盖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顿时像盖了层棉被,又像盖了片雪花,一会重一会轻;一会暖一会冷;最后终于不再思觉失调,而是感觉到冰凉彻骨。雪花开始融化,化为潺潺的流水,慢慢渗透出来,滴落到艾力的手背上,他蓦地一惊,柔声问:“怎么了?”
我翻过身来,趴在按摩床上,放声大哭。
在一间陌生的,狭窄的,散发着洗发水香味的房间里,面对着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那51只蓝色的凤尾蝶才终于不再尾随前来,如影随形,蚀骨磨折,才终于可以容得我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