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章 技穷起贼心 泪热洗幼稚

一六章 技穷起贼心 泪热洗幼稚

妈妈问:“你看中了谁?”

马少春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莺莺和鹂鹂见他那惊慌的样子都笑了。燕燕猜到了莺妹的心,催问道:“只听你们笑,有什么话快说出来不好?”

鹂鹂看姐姐那急样子,又哈哈地笑。

燕燕憋不住,说:“莺妹是说龙辕吧?”

莺莺对爸说:“爸爸,你有没有法国那位画家的勇气,品尝一口狼桃?”

见丈夫伤神的样子,吴春秀说:“你们在一块不能谈点别的?”

因为熊太立身体没完全恢复,要去武陵疗养一段时间,科研所现有的两位副所长牛伏田还精神不振,唐为明年轻缺乏工作经验,容昌理提议龙辕任科研所副所长,接着顾首舟对等地提议郝德茂任芙蓉试生产总工艺师。工厂重大人事任免,由党委七名常委开会讨论决定。刘河柏书记不在厂时,一般由副书记梁子恢或彭尚清代理主持会议。这次讨论龙、郝任命,罗维强副厂长忙于意大利包缝机生产线引进会谈,梁彭外出,七人会成了三人会。主管人事的李湘生对龙郝任命都表示同意。容昌理看到即使他反对郝的任职,也能以二比一的多数通过。顾首舟看在关海山的面子上,也没反对容的提议。于是以皆大欢喜的结果通过了两位的任命。工厂很快下了任命书。干部处陈金辉在宣布龙辕正式任职的全所大会上,容昌理参加并讲了话。

容昌理指示科研所继续完善芙蓉制造工艺。龙辕与牛伏田、何荣槐、刘宝富分工负责,加紧制定芙蓉整个生产工艺流程,大有另立天地,与郝德茂总工艺师分庭抗礼之势。

郝德茂首先力图迅速改变他这枪杆子里出技术的公安处长的形象。他重新印了名片,打出了总工艺师的头衔,逢人发一张。于是人们叫起了郝总。郝总表现出了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主动到科研所召开科研人员调研会,听取如何组织芙蓉试生产的建议。他还召集科研所和技术处两单位领导商量芙蓉生产的筹备工作,动手拆除多年来垒起的门槛。

龙辕太知他底细了,对他仍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一方面服从工厂统筹安排,另一方面保持一定独立,防着他彻底砸了芙蓉的锅。

这日郝德茂打电话给龙辕,借科研所的D件设计资料参考。上次郝德茂主持召开两个D件设计方案论证会,不顾事实,采纳了技术处方案。科研所人员怄了一肚子气。现在D件在二车间加工,他要求许筑家提高产品何格率。许筑家想了很多办法,但合格率仍没超过百分之三十。郝德茂只好热脸挨冷脸,来求科研所。龙辕向他提出三点要求:一、如实说明D件在车间加工的严重质量问题;二、明确下文停止按技术处设计方案加工D件;三、由科研所工艺室负责D件生产。

这三条,郝德茂一条也不能接受。

顾首舟在中层干部会上宣布,李清河副部长下月要来厂视察,要求郝德茂在部长来之前试制出一批芙蓉产品。郝德茂决心很大。这是他争取当厂长的一次很好表现机会。可目前试生产中困难重重,D件就是一个拦路虎。他通过正常渠道得不到科研所的D件设计资料,便拿出他公安处长的看家本事。晚上他到财务处长黎汉刚家。黎汉刚笑脸迎接这位八大金刚的大哥。他笑不如哭好看,这是因为笑纹随着嘴角歪斜,集中到半边脸上,落了个阴阳脸的外号。

“郝总,大驾光临,有什么指示?”楚梦香又泡茶又递烟。

郝德茂说:“最近忙,少到你家里来。我常想起当年的金刚战斗队,八个人捆在一块,真比亲兄弟还亲密。”

黎汉刚说:“那是患难见真情。”

“顾厂长今年可能要退到二线。要是换上另一个人当厂里头,我们的日子就难保有现在这样过得自在了。”

“我们兄弟过去是你为头,现在还是你。你去当厂长,顾总早有了这个打算。”

楚梦香说:“你当了厂长别忘了患难兄弟。你吃肉,也让我们喝点汤。”

“你们放心,若我郝某有日当了厂长,总要让你们过得比现在好。”

黎汉刚说:“你当厂长十拿九稳了。”

郝德茂说:“有起拱的。我要做出成绩来让人信服。当前最要紧的是把摩托生产设备引进项目争取到手。顾总要我抓芙蓉也是对我的考验。我几斤几两,你们也清楚。抓生产和技术确实还有个提高过程。下个月李副部长来,顾总要我赶制出一批芙蓉产品,目前困难不小。”

黎汉刚说:“你资金上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

郝德茂说:“一扇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现在芙蓉D件叫人头痛。我向龙辕借点资料参考,他都一口回绝了。”

郝德茂把目光转向楚梦香。她是科研所文书兼资料员。她从郝德茂目光看出了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于是说:“这个忙我倒可以帮,不过你们得迅速复制,资料在你们手里时间越短越好。”

“那当然。事成后我一定好好感谢。”

楚梦香不含糊,比丈夫的铁算盘还厉害:“怎么个感谢法,事先最好讲明。亲兄弟还明算账。”

因为郝德茂在她家吃过两顿饭,说过两次要到白莲酒楼请他们夫妇吃一次水鱼,一直没兑现。郝德茂笑道:“请你们上馆子,到金橘宾馆。”

他把在白莲酒楼请客改为金橘宾馆,以为楚梦香会满意,不料她说:“我只要吃白莲酒楼的水鱼,这是你欠我的老人情,不要与这次扯到一块。这次来硬的,给六担六票子,图个六六大顺,你顺我也顺。”

“我答应你。你去买相当金额的东西,开个发票,反正财神菩萨在你家里。我在发票上签字,你拿出报销。”

“这样也好。我正想买辆山地车。”

“好牌子要八百多块。”

“那就八,图个发,你发我也发。反正是报销。你D件少出一个废品,这钱就出来了。”

郝德茂哈哈地笑道:“我原先搞不清黎处长哪里这样会打算盘,没想到他师傅就是嫂夫人。”

楚梦香偷出D件设计资料,在技术处复印时被马少春发现。为讨好莺莺,他当即就报告了她。龙辕获悉,立刻来见楚梦香。资料室锁了门。旁边办公室的人说她每天这个时候回家熬中药,十一点钟能回来。龙辕不耐烦等,要双春去找。

双春去不久叫来楚梦香。楚梦香做贼心虚。但故作镇静,陪着笑脸说:“所里新订的规章制度,我举手同意了,没想到今日先是我违反了,回家去熬药没请假。哎呀,我这风湿病,最近天气潮湿,痛得厉害。现在请一个乡下郎中看,捡的药到厂里还不报销。”

龙辕没打断她的话,看她将这一幕如何演下去。她停下话后,龙辕才说:“我要用芙蓉D件设计资料。”

他给她一个索引号。楚梦香在书架找了一阵,回过身来对龙辕说:“前几天有人借走了。”

“请查一下卡片,看是谁借走了。”

“那人当时说临时查阅一个数据,马上送回,我就没登记。不是你现在问起,我还没想到这分资料没归还。”

“你记得是谁借走了吧?”

“我真一时记不起来了。你让我慢慢想想,肯定不会丢。我等会就给你送去。”

龙辕犀利的目光瞪着她:“我提醒你一下,是不是许筑家拿走了?”

楚梦香愣了,仍继续做戏:“呵,对,是许处长拿去了。”

“外单位借科研所内部设计资料,要经我签字同意。这新订的借阅制度,挂在你面前的壁上,你没看到?”

楚梦香随机应便道:“他是在订这个制度前借走的。”

“你不用与我兜圈子了。你偷偷给技术处送去的D件设计资料,人家正在复印。”

龙辕当场撤了她的文书兼资料员的工作,要她立即移交给郝双春。

楚梦香回家气得说不出话,在黎汉刚手臂上用指甲狠掐了一下。他臂膀上开满了这种指甲花,为不让别人看到,再热的天,他都穿件长袖衬衣。

黎汉刚见老婆气得要哭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你这条死卵,让他们父女来算计我。”

黎汉刚扯起菱角眼望着妻子:“到底怎么了?”

“他那边要我送鬼资料去,这边叫他双春妹子捉拿我。现在好了,龙辕撤了我的文书,叫那臭婊子接管。”

“不可能,郝总与龙辕是死对头,见他妹子也是仇人一样。他真要让双春妹子当文书不易,还用得着玩这个圈套?”

“他们还不是看你老实,敢这样欺负老娘?”

“准是龙辕作歹。太可恨了!调出来也好,在他手下工作,你总会受气。”

最近龙辕订了一套要求很严的规章制度。楚梦香受不了这种约束,本想评了职称离开科研所。在这里晋升工程师比例大。她五十年代末中专毕业,从骨子里都看不起办公楼里那些狗屁不懂的官太太,不愿与她们为舞。

许筑家知道她受气,要她到技术处来当文书。她表示可以考虑。

她当着龙辕却说:“你想赶我,我偏不走,死也要死在科研所。”

马涛骑陪着机械厅客人在二车间参观,发现D件废品堆积如山。他看了心痛,问了情况,捡起两个装进口袋。送走客人,他到厂部大楼找总工艺师郝德茂。推开门见许筑家也在:“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他将两个废品摆到郝德茂桌前,难以控制住地激动,说:“这是D件的废品,产品合格率不到30%,应该停机。”

郝德茂说:“试生产嘛,当然有失败的时候。这失败与成功,废品与合格品,都是辩证的统一。没有失败就没有成功,没有废品就没有合格品。从失败到成功,从废品到良品有一个变化的过程。如果有人不准许生产中出废品,那就等于他生产不出良品。我们正在努力,我想不久的将来,D件的生产形势会发生变化。”

马涛骑扯开嘴角,不无讥讽的笑意:“不久的将来,是一个世纪还是半个世纪?”

许筑家瞅着马涛骑阴阳怪气地说:“工厂生产,可不是你写博士论文那么易。”

马涛骑没有回许筑家的话,转身走出办公室。回到宿舍,对赵莓说起D件质量问题:“生产那么多的废品,郝德茂还大谈成功失败的辩证法,许筑家却将我的军,以为我也无能解决。”

赵莓说:“他们在激你,你去解决,不是帮了郝德茂的忙?”

“这浪费的是国家财产,不存在帮谁的忙。”

“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你替国家着想有甚用?明明科研所D件设计是成熟的,他偏要用技术处的。他用政治手腕代替技术手段,哪能搞好生产?”

“郝德茂一万个不好,总不能让国家财产受损失。”

“他是总工艺师,你有什么办法阻止他生产?”

晚上马涛骑下班没回宿舍。赵莓等他到十二点不见回,实在困得不行,倒到了他床上。这是竹叶铺的草窝,软柔柔的,实在太舒服了。身旁,蓝色的河水在静静流淌;头顶,蓝色的天在不断降低。天地之间空荡无物,唯有一丛斑竹鹄立其间,像是石柱一般顶着天撑着地。她怎么变得这般坚硬?她是丝绵之体,是谁给她这等刚强之劲?

草窝在移动。底下哗哗水声。扑来的浪花涌着股股浓香。一双铁臂搂抱着她。在拥抱中,她醉了,像酣饮一江玉液琼浆。

蓝蓝的江水在她心中流淌,蓝蓝的天在她心中升高……

赵莓睁开眼,蓝天在窗外。她迷离地望着桌上的时钟。桌上一盆蒜苗炒肉、一碗豆豉辣椒苦瓜汤、一碗米饭和一双筷子原样没动。

他一夜没回。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她回自己房里拿了梳子到河边,顺道买了早点,涛骑仍没回。到办公室,赵莓打电话到职评办,许佑安说马涛骑没来办公室。

他一定在帮助解决D件质量问题。她又打电话到二车间技术组,也说没见他。中午马涛骑没回来吃饭。赵莓更急了,四外询问无音讯。最后想到他可能在技术处帮助修改D件设计。因怕她阻拦才没相告。第三日赵莓上班,郝双春到她办公室说,马涛骑连着两夜没睡,在二车间机床旁,一边修改D件图纸,一边指导加工,今早产品合格率已达要求。”

赵莓失神地说:“他真是!”

双春说:“马博士违拗了科研所人的感情,连龙辕对他的作法都有意见。”

赵莓道:“可是,你们并不了解他。”

赵莓此时无心说明朋友的心意,她应赶快回去让他好好吃一顿饭休息。

她下楼来,后栋技术大楼前炮竹震耳、锣鼓喧天。她见围着一堆人,好奇地走过去,原来是许筑家召集技术处一些人去厂部大楼报喜。

大跃进中放卫星,常出现这种报喜场面。赵莓少见。她挤进人堆,面前的大红纸上喜报标题是“D件生产合格率达百分之九十六,向厂领导报大喜。”再看内容,写的是“技术处全体干部和群众,突破某单位的技术封锁,排除所谓博士权威的干扰,通过两天两夜与二车间工人师傅和技术人员共同奋斗,按技术处用自己的设计方案,终于生产出了一批D件良品。”

赵莓看了肺都气炸。回宿舍,马涛骑已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赵莓坐在床边,打量自己的朋友。见他眼圈发黑,两腮下陷。脸上的黑色油污道道,像鞭子抽打留下的痕迹,衬衣领口和指甲缝里都是油污,灰色的裤子如擦过机床的抹布。她帮他脱了鞋子,将脚移到床上。

赵莓见他嘴角浮现出了微笑,她眼里却漫出泪水。他也许在成功的喜悦中。可他想到没有,科研所人怨他帮了他们的敌人,技术处的人贪他之功,反说他干扰了他们的D件生产。他似乎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或说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得失。他真是一个心眼。也许他犯的正是那种“幼稚病”?身体上的病可用药物治疗,心灵上的病如何治得了?也许只有她的热泪去洗涤?可他并不觉得这是病态,相反他很以此为自豪。他很认理,他的行动绝对服从他认定的理。也许这就是他的病根?可这是很难根除的,因为它植根于一颗纯洁的像水晶般透明的心上,如一言道破皇帝新衣真相的那位孩子一样的童心。

他爱她,深深地爱她。看到她为他的“幼稚”带来的后果而流泪时,他会因此而反思自己的所为?他将为减少或避免心爱的人的眼泪,注意纠正自己的“幼稚”过错?

马涛骑下午醒过来,发现赵莓坐在床旁,热泪盈眶。

他难过得一下抱住她:“我不好,让你久等了。”

赵莓把要说的话化为泪水,潸潸洒在他衬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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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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