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A B待选定 你我拉山头
马涛骑下午没办成事,反惹来一肚子的火。看小说最快更新)他对赵莓说:“我还是搬出202,随便挤进哪个房里去住都行。”
赵莓了解事情的过程后说:“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你大不必动肝火。你住202,别人有话反正讲过了,若再搬出,又会有话让别人讲。”
涛骑细想赵莓说得有理,便把报到单又交给了她。他实在不愿再听到报到两个字了。赵莓想到这房子李湘娥出了力,现在有麻烦还是找她好。果然,报到单到她手里,第二天中午她差遣女儿江鹰,把盖全二十四个红印的单子送到了马涛骑手里。
涛骑拿着这血红圆印叠叠的单子,记起小时老道用朱笔在门符上涂画的那些连环圈,门符贴在大门框上听说可以驱妖祛邪,而这单子上的红圈,比老道随手画的连环圆得多,且找不到老道画的那连环的缺口。若将此作护身符,挂在胸口,能将魑魅魍魉锁住,以保他在此安生,不受鬼神作弄,那么,他为求得此符,磕的九九八十一个响头也值得。
星期日,马涛骑打算与赵莓过河到野外踏青。
赵莓提出:“我们骑摩托去方便。”
“去附属工厂取得摩托,只怕没时间玩了。我现在只想到一片绿草地上静静地躺一会。”赵莓知道他为办入厂手续搞得很烦。现在涉及到去哪一个单位工作,还是伤脑筋的事。他走过的路铺盖的是单一色的一页页的教科书,现在还只露出一点点道路本来的坎坷面貌呵。他的神经需淬火,提高强度。
赵莓说:“你下星期要上班了,走路太浪费时间,先把车取回来,算办了一件事。”
马涛骑和赵莓到附属工厂,因摩托调试好,并加了汽油,很便当就骑了回来。马涛骑觉得刹车紧了一点,便停在单身宿舍前的坪子里作些微调。赵莓蹲在他身旁作助手。涛骑谈起摩托车的发明:德国人奥托在一八七六年发明了汽油机,但它的热效率很低,把它装到木制两轮车上,制成了世界第一辆摩托车。
赵莓道:“摩托车发展一代接一代。它诞生在莱因河畔,到二十世纪的今天,它将近一百岁了,它的根系将在杨子江一条支流上,开出艳丽的芙蓉。”
“这是诗一样美的名字。”
“听将军爷爷说,当年苏联专家要给摩托命名为顿河畔的向日葵的译音:巴德索施。爷爷坚决不同意。他为一时没想出合适的名字而苦恼。当晚他梦见会夫池走出一位仙女,向他献了一朵芙蓉。他由此得灵感,给摩托命名为芙蓉。”
涛骑抚摸着白色油箱上金光闪闪的芙蓉二字,说:“尽管这辆车上大部分零件还是由协作单位加工,但芙蓉两个字是我们自己的手写上去的,这就值得骄傲,相反,若我们生产的东西都没权力叫自己的名字,那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马涛骑这日晚上骑车经俱乐部,见门前停一辆很新的红色芙蓉,他靠过去看。有人喊:“好漂亮的小白兔。”
这声音九曲回肠般动听。马涛骑转过头,恍惚一位仙子从空飘然而至。她穿一身白色纯棉运动服,鸟亮的眸子如星光般闪烁,略翘的下巴,配得那张皮肤细腻白皙的瓜子脸更娇媚迷人。马涛骑朝她笑道:“刘宝华,这两日怎不见你来玩?赵莓天天念你。”
“这两晚在将军爷爷那里。”
涛骑指着红色摩托问:“那是你的红辣椒?”
刘宝华向他嫣然一笑,露出斩齐的珍珠牙:“红辣椒?好听。我叫你那辆小白兔,高兴吗?”
“好没气魄的名字,应该叫个什么虎呀龙的,或什么山的。”
“多俗气,本来是叫得玩。”
“我这车子真成了兔子,白天缩在洞里,晚上溜出来还胆战心惊。”
宝华乐吱吱地笑道:“怎么不上牌照?你这样的目标,被人抓住要往死里斩的。”
&nb)你有什么门道,能帮我吗?”
姑娘戏谑道:“我出力是要报酬的。”
“你想要什么?真的,我回国还没给你一件像样的礼品。”
“你小白兔追得上我红辣椒吗?”姑娘嘻嘻地笑着,起动摩托一阵风飞了。
马涛骑工作拖着没安排。这日他跟赵莓从宿舍出来,进厂南门,往左拐,经技术一楼,到科研大楼。这是栋新盖的八层楼房。楼道里很安静,水磨石地面铺红色地毯。赵莓所在的产品开发室在五楼。她打开锁叫马涛骑进办公室,在她的办公椅上坐,然后提热水瓶要下楼去打开水。一位金发女郎手里晃动着一只水瓶经过门口,迅速划了马涛骑一眼,朝赵莓喊:“莓姐,给我热水瓶。”
“老是累你。”
“顺手呀。”
赵莓擦过地,抹办公桌,鲁兹生和高可富用塑料姗姗来迟。他们向马涛骑问过好,坐在办公桌前,拿出路边买包子,待张曼嫦提来开水,各自冲了一杯牛奶,然后细嚼着浏览报纸。不一会,张曼嫦喊来资料员沈蓝和描图员郝双春。沈蓝打扮入时,趴在赵莓肩上:“今天来过门客,怎么没先向我们打个招呼?”
赵莓道:“你想要招待他,现在准备还来得及。”
郝双春泡了杯茶端给马涛骑:“工作单位定下来没有?”
涛骑说:“还挂着呢。”
沈蓝说:“索性到我们所来,与莓姐作个伴。”
高可富插话:“博士,要是像唐为明那样作小媳妇,还是与赵莓分开一个单位好。”
唐为明是科研所非标设计室主任,与沈蓝恋得如胶似漆。她朝高可富说:“你有种,敢说这种话,怕作本单位妹子的小媳妇,正好我懒得去说了。”
高可富放开手里的牛奶杯,向沈蓝拱手作揖:“大姐,好事做到底。大人莫记小人过。”这滑稽样子,逗得几个姑娘大笑。
赵莓说:“得罪了红娘,就作一个揖想了事,该怎么求饶都忘了?”
高可富又作掌嘴的样子:“我该死,得罪了红娘。”
大家笑得捧腹。楼道里有人喊去两个男的,到火车上搬运梨子。工厂常搞来生活物资发给职工,火车可直接开进厂区库房。
鲁兹生拉高可富:“走,我们当苦力去,你把沈蓝一筐梨搬到她家,将功赎罪。”
沈蓝道:“花和尚出家人,到底会来事。”
莺莺在工艺室,过来也问涛骑工作单位落实了没有,她说:“马博士树大招风,现在两个单位抢着要,若是人能分身,问题就解决了。”
张曼嫦说:“只要你爸爸不松口,别人就莫想。”
沈蓝道:“我们这里有根柱拴缰绳,谁也别想牵走这匹马。”
马涛骑听她们谈论自己工作去向,心里糜烂,站起来要走:“不耽误你们工作了。”
赵莓送他下楼,牛伏田见了,叫他到办公室坐。
多次听到牛伏田这名字,马涛骑打量他。他中等个子,黝黑皮肤,憨直敦厚的样子。他介绍了科研作近几年来工作开展情况,特别详谈了文革中芙蓉轻便摩托的设计过程,突出了龙辕的贡献。他说:“现在容厂长要以我们科研所为龙头,把芙蓉从设计研制阶段推向小批量试生产阶段,还有不少技术问题要解决,我作为科研所的技术主管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龙辕回科研所,若马博士来,更是如虎添翼了。我向容厂长建议,由你们两个中间任意一个来领导芙蓉试生产,都比我强。”
马涛骑说:“芙蓉轻骑是以龙辕为主设计的,最好由他领导合适。问题是工厂应立即给他平反,给他创造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
牛伏田说:“天天喊落实政策,但具体到某个人,问题往往就复杂了。”
“现在成立了政策办,情况会改观吧?”
“这还要看。”
这日下中午班,高可富回宿舍,捎来陈金辉的口信,要他下午上班到干部处去一趟,他估计是为工作单位的事。陈处长给他一道a、B选择题。她好像很民主,说:“为了充分尊重你个人的意见,我们反复研究,两个工作单位由你决定:一个是科研所,另一个是技术处。”接着她简要地介绍了两个单位的工作范围,说科研所偏重于新产品新工艺的开发,技术处主要为工厂现有产品加工、技术和工艺提供服务。要他考虑一下做出选择。
他从干部处出来,在三楼楼梯口,遇上了郝德茂。他满面笑容:“博士,到顾总那里坐坐?”马涛骑跟他进顾首舟办公室。他桌上摆一摞蓝图。他从摊开的一张图纸上抬起头,取下眼镜,说:“马博士,你工作单位定下来没有?”
“我刚从干部处出来。陈处长提了两个单位,要我选择,我还得考虑下。”
“我在看芙蓉摩托的图纸,要短时间内生产出来,还要靠你们这些行家多出力。”
郝德茂说:“顾总对你寄予厚望。许处长试制积极性很高,欢迎你到他那里去工作,他那里副处长还空缺,你去的话,可担任此角,协助他抓试制。”
顾首舟笑道:“还是让博士自己挑选。”
马涛骑一时打不定主意。赵莓下班回,与她谈起这事。她说:“他们表面上是尊重你个人意见,实际上把你绞入他们的矛盾。你到科研所,势必得罪顾首舟;到技术处,容昌理肯定会对你会有看法。”
马涛骑说:“我不想那么多,我是搞技术的,怎么对芙蓉有利我就怎么做。比较起来还是到科研所好。”
赵莓说:“这个事我们应三思而行,否则要招致很多烦恼”。
“可是,我只有a、B两种选择。”
赵莓沉思,一时无良策。
涛骑又说:“我只作芙蓉的事,别的我不去招惹。”
“你不去惹他,他会惹你。有的事你躲都躲不开。”
“你说我该怎么办?
“要么我们去听听姑姑意见。”
“干脆我就到附属工厂,与姑姑槐叔一块干,从零开始。”
“你别一时一个主意,先听听姑姑的意见再说。”
附属工厂在湘岳机械厂的西南部。湘江由南向它直冲而来,像要把它卷走,然而被它坚固的石崖挡住改道向东。工厂拥有两千多职工,相当于湘岳一个大车间的人数。在江湾人眼里,它要低湘岳一等,这倒不是因工厂的规模不同,而是它的所有制性质不同:一个铁饭碗,一个泥巴饭碗。虽是集体企业,却又优于街道和市办的那些集体企业。因为它带一个“附属”二字,有湘岳这个靠山,可说经济上旱涝保收。由于主要工厂领导和技术骨干是总厂给配备的,生产技术和管理水平比市里小厂高。它的绝大多数工人是湘岳职工的亲属或子弟,因此福利待遇也好,总厂建起了煤气站,附属工厂职工只晚两个月享受;总厂每户装上了闭路电视,附属工厂迟半年也装上了。
一阵雷雨刚停,水泥路面洗得干干净净。附属工厂与单身宿舍一墙之隔,马涛骑开小白兔去附属工厂,入厂一段二十来米的路面很烂,堆在厂门一侧的工业垃圾,因雨水冲刷流出的暗红色铁锈水,像屠宰场倒出的牲畜内脏那么恶心。他加大油门,冲到办公楼前停住车,发现小白兔溅满一身污水。对比主厂办公楼前姹紫嫣红的花坛,到这里真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马涛骑到技术科设计室,刘河槐和尹秀竹都伏在图板上忙,喊了他们一声才抬起头。秀竹给侄儿泡茶,河槐腾出自己的椅子让客人坐。他一抬腿坐到桌上,说:“刚才我和你姑姑还在说你。你定下单位了没有?”
涛骑摆了一下脑壳:“难呀。”
河槐拉开嘴角一笑,黄色眼镜框里放出热望的目光,看着他说:“和我们一块来干怎么样?”
这不正是他向赵莓透露的想法,不过还是他内心萌生的一个愿望,刚才进厂的景象,给这萌芽盖上了白霜。面对槐叔的热切目光,他说:“我来正想听听你们意见。”
尹秀竹说:“现在还不是涛骑来这里工作的时候。”
涛骑见槐叔的目光一下暗了,他心里的白霜反倒融化了,于是又有了萌动。他说:“槐叔,你有时间的话,带我到车间去看看。”
马涛骑拉刘河槐出办公室。附属工厂四个车间,两个加工芙蓉零件。设备陈旧,一些工序主要靠手工敲敲打打。最后到总装工序,发现装好的一批车比他想象的要好。他出车间对刘河槐说:“你们了不起。这样简陋的条件,能生产出这样的车来,真不简单。”
河槐说:“我们是蚂蚁啃骨头。别人一次加工成形,我们十次、百次,我们比不上别人的生产工具,但我们一双手的十个指头比别人不会短。”
“你们的精神可敬,不过十个指头按电钮,和抓十二磅的榔头,工作效率可有天壤之别!”
“我们的生产工具落后,只有多流些汗。”
从车间出来,河槐带涛骑去见厂长马进坚。他头发往上梳,明净的镜片下一双乐观充满自信的眼睛。他从办公桌前站起,握着涛骑的手使劲晃了两下:“我们厂前这段路很烂。刚才我在楼下见你的小白兔上溅满了泥点,心里难过。我早想修那段路了。可我总有比修路更重要的事要办,于是一次一次往后推,拖到现在。”
马进坚健谈。河槐对他说:“我刚才领涛骑到芙蓉生产车间转了转。他赞赏我们做出的努力。”
马进坚说:“我们用的是落后半个世纪的设备,这个差距要靠我们辛勤劳动和智慧来填补。”
马涛骑很欣赏他说的这句话,说:“我们不能满足填补,一定要超越。”
天下起了小雨。江面上风大浪急。涛骑驾车过浮桥上岛。岛上游人绝迹,难得的清静。石塔高耸云中,激流撞击着石崖卷起千堆雪。也许因他名字带一个“涛”,他特喜欢听惊涛撞击石崖发出的震撼人心的破裂声。他停住车,一口气爬到石塔顶,没想到龙辕在这里独坐。狂风揪扯着他披开的紫红色夹克衫和野草一样蓬乱的头发。他嘴里含一截早已灭了的烟头。
涛骑喊:“龙辕!”
龙辕惊异地望着他:“你到这风口上来干什么?”
“听涛声。你呢?”
龙辕嘴角显出冷漠的笑意:“我在体验石塔在激流撞击下是不是会颤抖。”
涛骑在他旁边坐下,本想向他倾诉选择工作单位的苦恼,这时让他更关心的是龙辕的平反。他问:“你仍回科研所工作?”
龙辕从鼻孔发出两声哼笑:“真的,我可能要重返老家。”
“为什么,你的问题有什么难解决的?”
“本来不存在的问题,不存在解决不解决。既然有人存心制造出一个问题,便就难解决了。”
涛骑搬起一块大石投到汹涌的波涛里。他真想如这石一样,沉入江底,体验这澎湃的江水变化莫测的力量。
涛骑回宿舍,赵莓正在准备晚餐,见他一身潮湿,忙放下切黄瓜的菜刀,递给他一条干毛巾:“快擦干头上的水。”
涛骑用毛巾在头上胡乱揉了两下:“龙辕可能要走,我应该准备接替他,把芙蓉试制出来。”
“你刚才见到龙辕了?”
“对,他在石塔上。”
“龙辕的工作你不好接替。”
涛骑激动起来:“我这样的技术能力都没有?”
“这不光是个技术问题。涛骑,你还不了解工厂的事,你把工厂的事看得太简单。为芙蓉发展着想,我们应该设法让龙辕早日平反。”
“我们有什么法子?这是政策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