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 砸狼桃解恨 下车间提亲

九章 砸狼桃解恨 下车间提亲

顾首舟细看那上诉书,楣头有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批语:请省检察查实严办,并磕了一个大红印,接着省市检察院作了同样批示,也都加盖了红印。

顾首舟像遭雷轰一般倒在沙发上。郝德茂怕惹发他的心脏病,忙取出急救药丸,放进他口里,又端杯温开水送他嘴边,让他喝了吞下药,顺过气来,说:“顾总,你不用着急。祸与福是对立的矛盾,矛盾的双方可以转化,我会让它朝有利于我们的方向转化。你侬家放心好了。”

郝德茂是学习哲学的标兵,这一套“主观与客观”“唯物与唯心”“感性与理性”运用自如,能脱口而出。最后这句“你侬家放心”像止痛片一样,让顾首舟心里舒服了许多。

赵透顾安然无恙,文力河如愿配偶,大车司机锒铛入狱,一切顺理成章,顾首舟和赵玉珍本可高枕天忧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黑旋风狼桃。问题穿透他的封锁网,捅到了天上,市检察院留院长和公安局易局长不敢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他们打电话向顾首舟透气:“上级有明确指示,我不好办,可能得委屈令公子了。”

这话像一声霹雷,他咬牙切齿:“可恨狼桃!”

这狼桃是什么意思,名字怪怪的。赵玉珍查资料,找出了它的来历。狼桃原产秘鲁,先被认为含有剧毒。英国俄罗达拉里公爵带回国,作为珍品献给伊丽沙白女王,被列为新奇的观赏植物。到十八世纪,法国一名画家作完一幅红艳艳的狼桃画后,抱着艺术的执着,即外形美与内在美统一的观点,毅然尝了一口,觉得酸甜可口。然后他穿好衣服,在床上等待死神裁决。多亏这位画家,狼桃才成为一道美食。为了忘记往日人们对它的偏见,狼桃易名西红柿或蕃茄。

顾首舟无处出气,叫妻子买来西红柿,一个个砸到水泥坪里解恨。

昨晚郝德茂来,说他调查出狼桃是龙辕代名。顾首舟的恨更有了目标。他心想:“他要报马达爆炸的仇?”

这日起床,顾首舟没心思练太极拳,见赵玉珍买早点回,问:“买狼桃了没有?”

赵玉珍听岔了,说:“你今早怎么想起要吃馒头?给你买了花卷。”

顾首舟嚷道:“聋子!”

赵玉珍脑子转过来了,说:“清早那就有西红柿买?”

“你是瞎子,看不到,偏偏天上就掉下来一个。”

“我等下去菜市场,给你拖一车回。”

“最好快去。”

“总要吃了早饭”。

“俺都气饱了,还吃?”

赵玉珍到厨房冰箱翻出几个西红柿。这是李凤莲留下炒鸡蛋吃的。她喜欢吃西红柿,酸甜得出味。顾首舟接过老婆送到手里的西红柿,嘴角泛出奚落的笑意:“要与我斗,看是你硬还是我硬?”

他靠着后门,摸出一个西红柿,感觉冰凉凉的,心思:“这鬼东西,生在热季还怕热,好躲在冰箱享福。”

他举起一颗西红柿,狠狠地朝水泥地上砸:“狼桃,俺叫你脑浆迸裂!”

摔在地上的西红柿只裂开一道小口,不仅没喷出脑浆,反而像是咧嘴嘲笑他:“怎么样,与我较劲,你力量还差一点。”

他气呼呼地扑过去:“你还笑,我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他抬起脚狠踩下去,如踏在西瓜皮上,脚滑一溜,屁股礅到地上:“哎唷!”

正好马涛骑来向顾首舟汇报工作,在门口见他摔西红柿,先愣了一会儿,又见他跌倒地上爬不起来,忙过去搀扶:“顾总,伤哪里没有?”

顾首舟站不住,龇牙咧嘴地喊痛。看小说最快更新)马涛骑架着他在厅屋沙发坐下,还拿海绵枕替他左垫右塞,直到他坐了感觉舒服,然后问要不要打电话叫医生。顾首舟心里生出温暖:我两个儿,没一个比得上他,一个不孝工作外地,另一个不听话尽惹麻烦。

他说:“暂时不要叫医生,你坐、你坐。”

马涛骑观察他表情,看出他尚不知检举的事。

顾首舟说:“幸好你在,不然我摔死都有没人知道。”

马涛骑不明白他刚才摔西红柿的原因,推测道:“现在有的菜贩子缺德,猪肉里注水,鱼肚里筑沙,西红柿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不能吃?”

提到西红柿,顾首舟的脸一下变得铁青:“这狼桃害得我跌倒,可恨!它真要害得我栽跟斗?”

马涛骑木然。他一时还没想到狼桃是什么,所以也不知他这气从何处来。他安慰道:“你注意保重,生气伤神。”

顾首舟气胀,急待向人发泄。他激动地说:“这龙辕,俺对他也够关心的了。这次俺通知他来厂平反,并计划安排工作,他不知好歹。俺二娃儿开车技术不高,就是再高的技术,也不敢说开车不出事。俺娃儿出车祸,按理能遮瞒都会帮着遮瞒,连死难的家属都通情达理没说什么。真是马槽里伸进一张驴嘴,他化个狼桃的名字,一个劲儿向上告发,把问题弄大了。俺娃儿不听话,要关要杀俺不可怜。可龙辕的矛头指向俺,他记了俺的仇,在找机会报复。”

马涛骑糊涂了,检举信本是签了我的名字。一定是龙辕把检举人改成了狼桃。未必这真是踏响了一颗地雷,非得龙辕把我推到一边,以他血肉之躯来保护?

此时,马涛骑并没为龙辕侠义举动所感动,反而有些埋怨:我正争取提早给二o四平反,他却在这时候还得罪顾首舟。

李凤莲中午回,因砸了她藏在冰箱的西红柿生气。赵透顾买来一网袋给嫂子献股勤:“你吃了西红柿,脸色真好看。”

李凤莲对他没好脸色:“去你的,我脸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

赵玉珍从厨房出来喊儿子:“你莫在那里站着,到厨房去洗菜。”

她招呼外科医生来替丈夫揉伤,贴膏药,还开了数种口服药,然后扶他在床上躺下,告诉他,郝处长打电话来,说市公安易局长通知厂公安处,近日要逮捕人。

顾首舟忿忿地说:“抓去吧,越快越好。”

赵玉珍在床边坐下,凄切地说:“这孩子不争气,让他去吃点苦受点教育也好。我只是想,他也二十六七岁了,坐几年班房出来,哪里去找老婆?你也看见了,大媳妇那个妖精样,只会拍打翅膀,不会下蛋。若老二打一辈子光棍,哪我们死后,清明节连个上坟的都没有。”

顾首舟不愿听老婆唠叨,说:“早点闭上眼睛早静心,我们管得他一辈子?”

“我想给他成了亲,坐牢回来也有个家。”

“别害了人家的女娃。”

“我们上了年纪,身边也要个伏侍的人才好。”

“你有本事你去弄。”

家里事由赵玉珍作主,和丈夫说一句,只是让他知道有这回事。她有什么作难的,喜欢与郝德茂商量。这天上班,她打电话把郝德茂叫到办公室。

郝德茂听了她的意思说:“我做梦都想攀你这门亲,可恨我双春妹子,有福窝不进,却跳进一个糠箩。”郝德茂为促成女儿和赵透顾结合,费尽了心思,现在听赵玉珍说要给儿子娶亲,不免又对女儿动气了。

赵玉珍说;“不要说那种没味的话,现在透顾相中了刘劳模那二妹子。”

“那妹子还拿得出堂,听说很勤快,现在透顾是这个情况,妹子会不会同意?”

“妹子方面的工作我去做。你帮我到市里去活动,能不能推迟些时间来抓人。”

郝德茂当晚到易局长和留院长家,争取到了缓一个月逮捕赵透顾。

赵玉珍到二车间找到刘淑秋。妹子羞红了脸,低头嘴咬着衣角说:“你去问我爸爸妈妈啰。”

随后赵玉珍到二车间党总支办公室,叫书记通知刘汉文到办公室来。书记打电话给机修班党小组长,要刘汉文去总支办公室。

刘汉文正在钳工台前忙。党小组长对他说:“刘劳模,快去书记办公室。”

“叫我有什么事?我要把这夹具赶出来,下班去行吗?”

“书记在等你,兴许要你填入党志愿书了。”

刘汉文用棉纱擦了手,穿着一身油污工作服来书记办公室,进门见赵主任和李书记在说话,停住在门口问:“我等下再来?”说着转身要走。

“快进来。”赵玉珍忙喊住他。

她是厂党委办公室主任。听说积极分子入党前都要向她汇报一次思想,刘汉文虽向党组织递交申请书有了十多年历史,因他有个“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的缺点,尽管组织对他多次批评教育,他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直没改正得过来。他从不灰心,好以一句豪言壮语向党表示:思想上争取早日入党,组织上愿一辈子经受考验。现在听说形势变了,“不管白猫黑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不再是修正主义货色,大右派于是知都可以入党了。书记笑脸对他说:“刘劳模,赵主任亲自下车间关心你的政治进步。”然后他对赵玉珍说:“你们谈,我下车间还有点事。”

书记拉紧门走了。赵玉珍站起向刘汉文走近一步,伸出手来,刘劳模慌忙握住。只觉得如刚才擦油污抓住那团白棉纱一般柔软,松开手时,发现她洁白的手背上留有他的黑色的指印。他赶忙将左手在裤子上擦巴了两下,歉疚地想换个手重新握一次。可赵玉珍将两手摊开,做出请坐的手势。

他们同时隔桌坐下。这是张两块松木板拼成的办公桌,黑漆斑落。板间张开的大缝如象棋盘上两阵之间的楚河汉界。刘汉文觉得眼前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他很看重这条线:领导就是领导,工人就是工人。赵玉珍很懂得自己的身份。她扮出一副说教面孔,对刘汉文要求入党以来的成绩和缺点作了简要分析。当然成绩是主要的,缺点次要的。成绩与缺点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之比。成绩要发扬,缺点要克服。这些话,在从事多年党务工作的赵玉珍嘴里出来,像是输入电脑里的程序一般。刘汉文渐渐有了轻松感,因为赵主任首先并没叫他汇报思想。他最怕过这一关,他宁愿抡起十八磅的榔头,一口气砸破水泥地面埋二十个地脚螺栓。

赵玉珍最后说:“我谈这些供你参考。你有什么打算?”

刘汉文搬出一句老话,倒也不必急出汗来:“我还距离党员的标准很远,请组织多多帮助。”他以为谈话结束,站起来要走。他心里还挂着未加工完的夹具。岂知赵玉珍还只是走个过门,她仍做出请坐的手势:“还有事与你商量呢。”

她换了一副笑脸。

刘汉文寻思:入党还有商量的?也许她要放过我老得长胡子的缺点,放宽门让我入党?他的表情由疑惑而转为那种感恩报德的谦卑笑意,如同给他发工资、给他加级、那怕给他劳保用品时那样的心情:这都是党和人民给予的,乃至回到几十年前政府给他发结婚证,都觉得自己的老婆是党和人民给的。不是吗?解放前他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一家乞讨为生,哪能养得活老婆。他怀这种朴素感情,衔环结草,工作中表现出了吃大苦耐大劳的精神。一次评选劳模时,工人群众一致推举他,但被领导平衡掉了,车间主任做他思想工作:“名额有限,下次争取。”他无所谓争取,天天如此干活,没冷没热,他身上是恒温。由于他去色的工作,后来每年评他劳模。此时刘汉文琢磨着,如何对赵玉珍说句得体的感激话时,她却先张开笑嘴,吐出了这样的话:“我们再谈件私人事。”

刘汉文懵了,问:“主任有什么好事?”

赵玉珍抹过粉的脸上,现出的纤细皱折,绕嘴角扩散,像锯开的一截樟木里出现的那种环形纹理:“你那淑秋妹子和我透顾伢子都到了结婚年龄。”

“应该响应党的号召,晚结婚。”

“他们谈多年的爱了,我和顾总想尽快办了他们的婚事。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刘汉文不知道女儿与顾家少爷相好。不过他知道不知道都是一回事,因为家里大小事都由老婆作主。现在赵主任正式向他提亲,他不能说要请示老婆,他得表个态,于是说:“只怕淑秋配不上透顾。既然赵主任和顾总经过考验,认为我妹子达到了标准,愿意接收。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赵玉珍没想到刘汉文这么爽快。最后她嘱咐道:“你回去,把我们这里商量的结果,告诉你夫人,准备好这几天嫁女。”

刘汉文说:“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办。”

刘汉文一家六口,住北区平房。离屋后丈多远搭盖了一间冷作房,上盖几块水泥石绵楞瓦,四围几根支撑木柱上,横七竖八地钉着参差不齐的木板。汉婶是街道办白铁皮冷作厂的工人,下班还带些活儿回来做。她正在工作台上,敲打一只藕煤炉壳。刘汉文像执行组织交给的任务一样认真,下班回就向妻子谈女儿和赵透顾结婚的事。她没听清丈夫的话,问:“你说淑秋怎么了?”

“结婚,与顾总的二儿子。”

汉审放下木槌:“与兔子结婚?碰你的鬼呵。”

“他们恋爱很久了,经受了考验。”他把赵玉珍说的话,说给妻子听。

汉婶气呼呼地朝大女儿喊道:“去叫你妹来。”

大女儿淑春已出嫁,在外厂工作,今天轮休回娘家。她到厨房喊做饭的妹妹。

淑秋一边扯着围裙擦手上的水,一边问:“什么事?”

“妈妈叫你。”

汉审站在工房门口,劈头盖脑问:“你要与兔子结婚?”

淑秋扯着发辫梢咬在嘴里,说:“你们说怎么搞吗?”

淑秋在中学被赵透顾缠过。他生性顽劣,见学校长得水灵一点的妹子,好动手动脚撩搭。郝双春唾过他,扇过他耳刮子。刘淑秋软弱,只会消极躲避。他抱她亲,她急得流泪:“别这样,人家看见不好。”到厂工作后,赵透顾逞老子的势,三天两头换着与妹子谈爱,可到头来没一个谈得久的。淑秋二十三岁了,性格全像父亲一样敦厚。就在赵透顾出事前几天,她从江北机械厂叔叔家回,在公路边等公共汽车时,被开车过来的赵透顾看到,叫她上了车。车子开进了山冲,在车内强暴了她。到厂打发她一双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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