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花红催同归

第 119 章 花红催同归

覃贵神色冷硬,咄咄逼人把话都说完,目光灼灼直视姬云都,右手无意识握紧贴在裤缝。

冬夜寒山,饱雨之后湿气更重,风吹得全身凉飕飕的。

她二人默契相视一眼。

“婆婆是病又重了吗?刚来时候就咳得厉害。这几天又冷又潮,她劳心照顾我,恐怕又累着了。”

“你也不是小孩子,怎能麻烦老人家。”

“当时没想这么多。婆婆乐意对我好,推掉多不礼貌。”

“那也要有个度,毕竟是老人家。”

姬云都抬手,将雨初鬓边滑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口吻低沉温柔。

“你跑进山里钻洞蹚河,蛇虎虫豸找上门。她不敢跟丢一眼,还出手照顾,当然累坏了。”

“要没婆婆照顾,我还不能玩尽兴。”叶雨初微笑,“其实山里风光很好,长了不少见识。有些恐怕我说了你都不信……比如老虎在水里待久了,身上会生出鳞片,尾巴硬得像精钢,死了也能再活。”

覃贵脸色明显有点难看。

“要好好谢谢她老人家,你以为呢?”

姬云都清亮眸光映出身边女子窈窕身影。月光悄然沉浸在她眼瞳,恍若缓缓流动的长河。

“想如何谢?”

“还没想好。等我把山里的事同高姐说一下,请她帮我参谋。”

男人脸色彻底黑了,眼皮猛地一跳,一把揪住叶雨初右臂:“叶警官!”

手臂忽地被搡开。

“覃先生,大半夜拉扯我同事。你想干什么?”姬云都声音平静,夹带呵斥意味,微冷如冰。

覃贵鼻翼翕张,一张脸黑了又青,明显是急怒交加、火冒三丈。

“手腕疼么?”

“没事。”

姬云都淡漠地扫了男人一眼:“还请覃村长放尊重些,不要太粗鲁。”

叶雨初似笑非笑,一双眼睛极黑亮,目光意味深长:“云都你误会了。覃村长热情好客,只是忍不住,也想好好照顾我。想必您觉得,巫山十二峰还没见识个遍,哪能算照顾周到?”

月光穿过回廊投下来,在地上拉出细长影子。

“叶警官,我知道你平时也很忙,在大哥这案子上耗了太久。但现在查的线索,你真能报上去么?”

她面上挂着礼貌浅笑,笑意却明显没渗进眼底:“那取决于我。您忙您的,不必操心。”

覃贵面皮被憋得发紫,低声说:“村子被淹算全毁了,我和族人正筹备迁村,山里那些和虎峒再没关系。我们会好好葬了大哥,以后也绝不会有祭祀祭品。叶警官……只要不声张,你轻松、我放心,皆大欢喜。”

叶雨初仍温和地笑,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好主意。我不说,您确实高枕无忧。不过还有更好的法子。”

他皱眉:“你说。”

“死人是最不会声张的。您应该能更放心一点?”

“……叶警官说笑。”

叶雨初轻声否认:“我按您要求,认真得很。不过看来入不了您的眼,只能当说笑听听。”

听话听音刺耳得很,覃贵脸色发青,脖子上青筋微鼓。

叶雨初沉吟:“弄死人是不容易。要是能人健在,但脑子坏了,记不得或者疯疯癫癫,才算皆大欢喜。”

与男人情绪大变截然相反,她目光古井无波,像在睡前轻声闲聊。

“来的路上就听说,十年前有几个小青年到乌騩山野营,莫名其妙疯了。出过这么大的意外,村长您应该还有印象。想必也来过警察。覃檀说村里人很讨厌警察,就是因为曾发生过冲突。不知道十年前,覃村长是如何‘放心’的?”她微笑,“听说,疯了的也不少。”

“叶警官,我不是母亲。她想你死,我没这念头。”

叶雨初不吭一声。

“我把她关起来,是因为发大水逃难的节骨眼,她胡言乱语村子里人心就要乱。人在做天在看,做孽总要还的,”他咬牙,“山里头的鬼我们不敢碰,没斗她的胆子。现在鬼不是死了么?烂肉也冲出来了……你声张出去,整个虎峒,只会永不安宁!”

他索性不兜圈子,紧盯姬云都:“我帮她,就是对不起我妹妹!”

叶雨初无声审视。在覃贵觉得骨头都要僵了的时候,她缓缓问:“那就说实话。老太太怎么回事。”

“前天晚上就彻底疯了,之前找靠得住的乡亲守她,就怕闹事。现在没谁敢靠近。到今晚只剩我一人去送饭。”

她们出祠堂去虎峒,几天前还相当阔气的吊脚楼群,现在彻底成了木石废墟。

覃贵带她们走到村子边,吊脚楼被冲得半毁,几乎木柱底下都焦黑一片,石板也有熏黑痕迹,不少地方都被碎石埋没。

“这楼以前不住人,留着放粮食。下暴雨前烧坏了一部分。她现在怪异得很,你们小心。”

叶雨初推开门,里面黑得很,她打开手电,光束扫到地上有东西在动。勉强能认出在烂泥里扭动的,是覃老太。

她脏得要命,泡在烂泥里挣扎,还呼哧呼哧喘粗气。手脚都被用铜链子锁死了。

之前在覃家吊脚楼里,覃老太脸色灰青,潮湿霉烂的气味渗进她干枯的躯体,病入膏肓。

她往叶雨初这边爬,又被链子扯住。只能咯咯咕咕地怪笑,眼白布满血丝,浑浊憔悴。

叶雨初靠近她,在铜链子的边缘停驻。无意中看到她脖子上松垮老皮,没被烂泥沾到的地方,隐约有黑斑。

覃老太在嘀嘀咕咕,说得却是方言,完全听不懂。

“乌騩山里,到底埋得谁?”

老人扯着铜链,咧嘴咯咯直笑。她突然仰头瞪叶雨初,挣扎到瘫在泥里直喘,嘴里喊着方言,眼球突出,像濒死的鱼难受地扭来扭去。

看起来像在装疯,黑斑好像扩散蔓延,下巴也隐约有了黑点。

叶雨初后退两步,肩头被姬云都揽住。

“吓到了?”

黑斑越看越刺眼,她心生异样,一时脑海里掠过的都是黑死病或者寄生虫之类的脏东西,下意识拉住姬云都:“别过去,问不出什么。”

姬云都回望她一眼:“没被伤到吧?”

她话音未落,覃老太突然开始尖叫,尖得几乎刺破耳膜,活像姬云都是女鬼,要来索她的命一般。她缩起身子滚在烂泥里,不断朝姬云都泼泥水。

叶雨初眼明手快,一把拉开姬云都,两人退到屋外:“从神女山出来之后,她就一直这样?”

覃贵边磕烟枪,边清嗓子:“对,有时候还要严重。”

里面尖叫戛然而止。好似她们是吃人的鬼怪,退出去才不会害她。只剩铜链子咣啷作响,也不知她还在发什么疯。

“她在说什么。”

覃贵有点犹豫,但还是皱眉头答了:“在喊要出嫁。”

“要人给她梳妆,打扮好,好去拜堂。”

铜链在泥水里拖动撞击声隔门闷响,好似在无言佐证。

他为难得勉强解释:“我也觉得怪,但她真一直在说这个。”

他并不想同她们为难,覃老太下场都看在眼里,惹怒姬云都没好处。

“三天不吃东西,也没叫饿。有时候我觉得山里头吃人的鬼,才是她同类。”覃贵缓缓说,“很古怪。明明老了力气还不小,一病又像马上要断气儿。我们拿链子锁着,她反正没法折腾。叶警官如果心里有气,现在出气正好——”

叶雨初蹙眉:“你们最好尽早送医院。半夜把我叫来,不能给她治病。”

覃贵语气里暗藏讨好,她不是听不出来。他想锁覃老太恐怕不是一两天,毕竟谁都不会想做个傀儡村长,命还被别人捏在手里。不过是因为她们把鬼物弄死了,覃老太再没倚仗,他恰好得势。叶雨初并不想替别人的贪心卖命。

他局促得转而央求姬云都:“本来只是想告诉你们,她再不可能害人。之前山里的鬼还请别声张,查到现在也够了……”

“黑斑怎么回事?”

覃贵吐了个烟圈,抬头纹攮起,完全听不明白:“什么黑斑?”

铜链扯动声戛然而止。

姬云都反应最快,立刻撞开门,手电光扫过,停在一团鼓起的“烂泥”上。

老人也没像之前发疯吼叫,缩在浑浊泥水里,只鼓出一点后背。

拖出泥水,抹开她脸上的泥:浑浊的眼球睁得鼓出,嘴也大张,狰狞至极。身体保持鼓缩的诡异姿势,有点像下跪,又类似冷得蜷缩一团。

老人已经没了呼吸。

“……没被谁摁住,自己把脸埋在烂泥里也会窒息?”

“骨骼僵硬,肌肉松弛。身体机能衰退,挣扎到昏厥,窒息死亡。”

叶雨初言辞无措:“就十分钟……刚不是还在爬?”

覃老太死因很明显,几乎完全排除了他杀,她们来得也很及时,竟然稀里糊涂成了第一目击者,甚至还是密室证人。

姬云都把尸体平放在地,叶雨初检查姬云都双手,却突然闻到浓烈臭味。她脸色一肃:这种腐烂速度明显不正常。现在是冬季,就算山里温度稍微高一些,她又泡在泥水里,腐败症状,至早也该出现在死亡二十小时后!

叶雨初背后渗出细密冷汗。

“看颈部。”

叶雨初顺她的话仔细地瞅,诡异地发现:虽然覃老太彻底断了气,但黑斑迅速扩散成片,干枯皮肤上完全黑了。看起来就像是不断壮大的黑影,在狼吞虎咽、吞吃尸体一样。

她腐烂得太快,尸臭愈发浓烈。

叶雨初心寒,突然想到甬道里的黑影。覃老太整天和那些东西打交道,身上不沾惹点污秽才奇怪。黑斑在彻底扩散后就“不动”了。姬云都目光暗沉:“覃村长,尸体腐烂很快,你要想下葬或者停灵,最好尽快处理。她不是被谋杀,我们爱莫能助。”

她匆匆说完,轻声劝雨初,“老人年纪大了,难免走到这步。与案子无关,我们走。”

哪怕覃老太死了,多年积威还是让覃贵乱了阵脚,烟枪都不知往哪搁。想上前多看几眼,又因为死相可怖,诡异到头皮发毛,没敢太靠近。

叶雨初对覃贵轻道了句“节哀”,随姬云都出了竹楼。跨出门的瞬间,她心下还是不安,苍白的手电光往回扫了一圈:覃老太尸身上除了泥水蒙着的皮肉,都是深深浅浅的黑。光束莫名有点异样,但一时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等走到半路,风把冷汗都快吹干,她脑中电光火石:不是手电反光,而是黑色尸身下,好像已经烂出了骨头。

才几分钟……就烂出了白骨。

完全不符合常理。

走回祠堂时,冷风吹头隐隐生疼。

覃贵叫醒几个熟睡的村民,找棺材收殓到祠堂。很快祠堂灯火通明,乌木棺材从山路那头抬进了祠堂,同陈犀房里的棺材放在一起。虽然已经凌晨两点,覃贵还是戴面具,穿上八幅罗裙,在停灵的饶间里跳丧歌,整村的人都被叫醒。

覃老太死于“窒息”,全身遍布黑斑,尸体腐烂极快,死相奇诡。

棺材已被长钉封死,尸身村里人瞧不见。

“叶子,你也被吵醒了?”

梁信下楼,看到叶雨初站在走廊上,望向祠堂前开辟出的一片平地,两具灵柩并列放置,数十支火把被沉默的村人点燃,高举。

年轻人退到后面,白发苍苍的老人们无声跪地,磕头。他顺着叶雨初目光,一眼就看到站在棺材旁的姬云都。

“谁又死了?”

梁信明显紧张起来,尤其看到季然搅在里面,皱眉就要下去。

“覃老太去世了,今晚连夜下葬。”

梁信大惊:“这么突然?怎么死的,是不是和覃照有关系?叶子你怎么不拦,稍微拖一下也好,急着下葬一看就有问题!”

叶雨初站在阴影里,面容模糊地看不清楚。

“……没有问题。”

梁信当她嘴犟,还坚持闯过去叫他们停丧,被叶雨初拉住:“真没问题。我瞧得清楚,她一口气没上来,不是旁人害的。”

梁信眉头拧紧:覃老太年纪大,生老病死自然而然,去世也不算古怪。只是赶在这节骨眼。叶子情绪低落,听起来很累。他不再赶去叫停丧事,回望她目露隐忧:“你哪儿不舒服?”

叶雨初沉默良久,只摇头:“我挺好的。不过梁哥,覃照的案子我想暂搁。现在排除陈犀的作案可能,基本陷入瓶颈。再继续查太耗时,陆队不会让我胡来。

“陈犀疯病算不上好,虎峒马上要迁村,现在覃老太猝死,村里人情绪很不稳,我不依不饶,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梁信一脸讶异:要不是亲耳听到,还真不敢想这是叶雨初说的。

她责任感强,又肯吃苦,一向坚持不见真相不罢休。平时随和温柔,轻声细语的,往哪儿一站,像株亭亭玉立的海棠花树;可一查案内里就换了个魂儿,苛刻执拗,不知疲倦,认真细致到近乎过分。叶雨初勤恳,却对晋升看得淡漠。她卖力工作,好像就是为了能始终留在一线,继续吃苦。

直到后来她和高瑾熟了,闲聊家常,叶雨初只偶尔提她姐姐,从不说爸妈,一来二去才猜个大概。酒桌上好事者多话,说她父母几年前就因车祸去世,肇事者始终没找到……大约她心结很重。

摸清她工作风格,梁信就是自己想打马虎眼,也背着叶雨初。

他和高瑾之前就想过放弃:探访覃家周围邻居,都说覃照夫妻和睦,怎么也不可能动手。进了覃家才发现根本没覃照的东西,墙上都被熏黑,明显是烧过——他越查越觉得,陈犀可能的确精神不正常。

那就算人真是她杀的,又如何能照常理推断?

本打算知会叶雨初一声,谁知虎峒没信号,只能作罢。陆队那边明面上已经结束,只是他们心有不甘继续查,但没想到虎峒是这么个鬼地方,搞得叶雨初昏迷,龙屠也变得古怪,得不偿失。

梁信这两天总想起上回医院火灾,她差点死在里面。后来尸体莫名消失、案子也不了了之。这次她不省人事,又让梁信无端后怕。

“为什么突然想通放弃了?”

叶雨初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望向呼号高歌的“梯玛”覃贵,目光幽深。

覃老太作恶多端,可老人对着她的棺材,还是毫不犹豫跪了下去。即使给他们看鬼的碎肉,说出“神”的真面目,也不能突然换回新生。正如覃檀所说,他们生在这里,死在这里。祖祖辈辈的信仰,怎会轻易抹去。

叶雨初之于虎峒,终究是个外人。

梁信挠挠头:她明显累得够呛,差点把命搭进去。现在能醒过来就很满足了,回凤凰医院做个检查也好。

“行,天亮咱就走。我去跟高姐说——”

旁边房门突然被撞开,女人跌跌撞撞得跑出了门,一路踉跄几乎要滚下楼梯,梁信讶然:“陈犀?”

陈犀估计也是被歌吼声吵醒的,往灵柩上面扑,却被手持火把的男人们拦住。

壮汉始终沉默,只无声扯住她,任由她扭打哭闹,也不放开。灵柩就在眼前,却无法触及丝毫。哭喊声竟压过了覃贵的歌吼。

“她精神病又犯了?”

叶雨初也匆匆下楼:“应该不是。她很怕覃老太,情绪不太对。也不知覃檀在哪个饶间,一直没看见。”

“覃檀……”梁信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反问,“姓覃,和覃贵有关系?”

“是他妹妹。”

梁信脸色突然变得古怪。

“覃贵的妹妹,那个死了的孩子?”

叶雨初脚步一顿。

“梁哥,你说谁死了。”

“你不是说覃贵妹妹?季然说因为她失手,没让那孩子平安出来。我第一次见她内疚……她太苛求自己了,洪水里救人,哪有那么容易。”

梁信跑去拉开陈犀,叶雨初站在楼梯阴影里,浑身冰冷。她突然失了力气,望向覃贵身边的人影。

云都,你不是说……

——“覃檀她还好么?出来了吗?”

——“她在祠堂。”

她在祠堂。

姬云都好似感觉到遥远追随的目光一般,突然抬眸回望。

陈犀被拉开,覃贵停止了吟歌。铜铃阵阵,师刀撞击。巫舞跳起,鼓声隆隆敲响。深夜月色朦胧,火光闪烁,壮汉们的歌吼蓦地爆发,山岳为之震颤,云岚为之舞蹈。叶雨初站在外围,她对这歌不陌生,当时藏身在覃照棺材里,逼自己强记下每个音,现在还印象甚深。

姬云都向她走来。

身后是亡者的灵柩,带鬼面的梯玛大巫在舞蹈,火光随古老的歌声震颤,好似意图唤醒在这片幽远天地里,亘古山海间沉睡已久的神鬼。

“你在送覃檀么?”

姬云都无言望向她,眼神坦荡,带着极淡的悲哀。她却一瞬间懂了梁信的话。鼻头一酸,上前抱住姬云都,头埋她肩里。身上还是那么冷,好似永远都捂不热。却让叶雨初更流恋,渴望能渡一分暖意给她也好。

这个人啊,遥看孤寒淡漠,却分明细腻温柔。

“不是你的错。覃老太害了她。我也把她往火坑里推,怂恿她救陈犀。覃老太谋害她是错,我利用她是错……

“但你没救活她不是错。”

姬云都垂眸,摸了摸她头发。半晌,她忽然轻声叹息,眸光深深望不见底:“你说得对,不是错。”

错误,错误。

你若坚持自己犯了小错,那我犯得是致命失误,一下子断了她的余生。

叶雨初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她害怕在姬云都眼里看到内疚,因为内疚之下隐约似有无尽绝望。

身后陡然火光冲天,他们竟没土葬,而是点燃了棺材。叶雨初望着舔舐的火焰,心里茫然又无奈——无论如何,还是结束了。

“云都,我和梁哥打算等天亮就回去,你也走吗?”

“我同你一起走。”

“你之前找小刀,她是不是好一些了?”

姬云都容色平静:“她不好意思见你们。这些年她一直在找人,生活没定准。到一个地方暂时安顿,找个不停。之前发现要找的人被山里鬼物害了,气哭了正让你瞧见。现在鬼物死了,她也不用再找,就打算待在这里。”

叶雨初想起第一次见龙屠时,试探问她为什么跑这么远来凤凰。

明明也就是半个月前的事,却好像远隔了一世纪。

“在虎峒就待了几天,总觉得留这儿很久了。”

“确实不短,来时年末,现已年初。”姬云都轻声回应,“也该回去了,南山上红山茶,想必开得正浓。”

叶雨初握紧她的手,无声应下赏花之约。

姬云都就像深林里一闪而过的矫鹿,水泽苇丛中亭亭孤立的白鹭,或者遥远天边,长风掠过泠然出尘的鹤,你刻意想寻的时候,总是寻不见的。

这般淡漠的人,却从不吝啬说,同去。

叶雨初似乎已望见,自己拾千层石阶而上。小南山头,茶花似火。看花看雪,过桥过亭,而她在侧。

耳边鼓点声变小,覃贵已经离开,棺木已烧成焦灰。一群年轻女人轻柔吟唱:

“……翁匿底来射匿底,翁射底莫哪黑衣黑衣,格黑衣格色桶阿色射,奈何桥嘎那垄体!”

反反复复,低回婉转。

火光快要熄灭,她们依然围着焦黑的棺椁唱个不歇,入耳只觉缠绵悱恻,像是情歌。

“也不知她们唱了什么。”

姬云都脚步一顿:“想知道?”

她眸光极清亮,让叶雨初情不自禁点头:“你听得懂?”

“这是首情歌。”姬云都先前在祠堂里翻找,确实学了不少虎峒的歌谣,肯定她的猜测,“虽然说得不太吉利,但也很有趣。”

叶雨初笑着点头:“能猜到一点,奈何桥都出来了,确实不像吉利话。”

姬云都直视她眼睛,那些女人的歌声忽近忽远,悠扬里透出点悲戚。

“她们在唱,生要连来死要连,生死要连一百年。”

她心跳快停了。姬云都一板一眼翻译,字正腔圆。可说出的每个字都灼烫得很,惊心动魄,又缠绵悱恻。

生死相连,该是怎样情浓意烈。

歌声不绝,可柔婉的调子却好像突然远了,她耳畔回响的都是姬云都的翻译。

“哪个九十九岁死……”

叶雨初模糊的猜测,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奈何桥上,等一年?”

“是这个么?”

姬云都微笑,不言对错。叶雨初心里惦记,反复问了几遍,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把人家的情话,露骨得重复五六遍,心虚难提:“我……有点困,去睡了。”

她本就疲累,头一沾枕头,困意漫上,很快真的昏沉睡去。

姬云都凝视她睡颜,静坐如钟,一夜未阖眼。山里清晨还挺冷,叶雨初本能往被子里缩。

姬云都想给她掖好被角,可一站起来,人突然无声倒了下去。

她脸色煞白,手臂诡异地垂坠,像被抽了骨,没法动弹。好半天终于能动动,指甲深抠进石砖缝隙里,拖身体挪远些,靠坐在柜子旁边。眼中墨色渐浓,连简单的扭头都十分艰难。

幸好床上人未醒。

“昆仑。”

姬云都喃喃,眉宇深锁。

双掌悄悄出现焦黑溃烂,脖颈上青筋毕现。隐忍压抑,却再藏不住痛苦神色。

柜子里放着叶雨初的旅行包,拉链处一鼓一鼓,她凌乱摸索,终于勉强拉开条缝,玉坠泛着白光,撞入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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