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山茶——纯粹的白,即使被黑色侵染1角,也会…
凌晨四点五十,肉眼尚不可见一点曦日东升的迹象。如烟如霾的雨网在一片昏黑中交织着,伴随深夜堆积至为时未消去的恶臭味,冲击着人们受尽折磨的五觉。当所有可怖的东西汇聚在一起时,人类的心情总是会恢诡谲怪地变的沉重。因为,他们心里满彻着——心鬼。
我在无边的黑夜中向着齐刷刷定滞的人群渡去,心中似若火灼,但却拨不快脚步。心像是被什么提住了尖,皮肉颤抖起来......
那是夜深约四时左右,一声凄惨利锐的尖叫划破夜幕,从东宿舍1栋至于西宿舍2栋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被这令人惊悚的叫声从床上拉起,屏息凝神......且不知过了多久,楼下渐渐传来警笛声,人们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有人开始哭起来,有人在为自己猜想做赎罪,更有甚者已然奔走下楼一探究竟:一个高一的新生同往常一般,晨起为宿舍置备开水,但她打完水正准备回宿舍时,隐约望见宿舍楼最边上、与封闭许久的南门间的多日暴雨积水处,浮现出一架畸形的身躯......
我终于拿捏住自己忐忑不安的心绪,在人群中摸索进去。是的,封锁线周围的空气污浊不堪,仿佛是要把人的胃勾出来的催吐剂。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攀附着果蝇的若虫,白森森的肥胖躯体一节一节蠕动着,和尸体臃肿的外表一样被水泡得发泡。尸体的两个眼睛已然被啃食殆尽,头皮上残存着的毛发尚可指示为女性。体表下堆积的油脂很少,可以判断出死者本身的瘦小,但现下被雨水多天泡至如此扭曲变形,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和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联系在一起,可事实胜于雄辩,我能做的,只有为这个可怜人祷告。
那天起学校停课,我却怎么也无法忘却那张凄厉的面孔,她快要撕裂的嘴竭力张开,咆哮般对着天。似蕴藏着她中烧的愤怒,像在怨天,又像在怨人。我也是人,故而理所应当的害怕着。
这几天都睡不着,一入睡,她的脸就会在梦境那头如约而至......
刚好七天过去了。今早凌晨四点,学校电话通知可以正常返校。我只是诧异,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怎么说也不该刚满一个星期便收尾。回到学校倒没大所谓,却是怕回到学校,会使我的恐惧剧增。按照学校的旨意,我下午一点半返校。早了半个小时,为了收拾宿舍。许多女生不愿再呆在这个发生了命案的宿舍,于是包圆了周遭的出租屋,让父母搬过去陪住。但也有许多女生心理阴影过大,久久不愿返校。同样,顺理成章的,南门的饮水机也再没开放过——也不会有人愿意去。那儿仍旧被封锁着,可不见一点有警察在工作的样子。如此过了很久。
再后来的一天早休,学校在经过长期讨论后,决定将此命案部分细节向外界公布。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台上的校长给出答案。他说了,可我霎时间却似若患了耳鸣,“嗡——”的一声,恍惚了起来。只是从他两唇的一张一合间,清楚在脑海里炸出了一个令我惊异无比的名字。
却惜雯。
似此少见姓氏,总是叫人见一次便印象深刻。第一次对这个名字有所听闻,是在一次月考考场单上。我是文科生,对比较有的韵味的文字较常人更敏感些。这个名字便理所当然地迅速抓住我的视线。先是她的姓,从未见过,只是在百家姓上有零星的印象。再是她的名,自我读罢梦阮先生的《红楼梦》,
即对有“惜”字的人产生了崇高的敬意,我爱惜春出世的看破红尘,爱她的洁身自好。“惜”一字,总叫我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一种“可舞于掌”的姽婳伊人,独身屏旁顾影自怜。于是月考之日,我早早到了考场,为了我那荒诞可笑的猜测做验证。直奔考场先寻她的座号,等待此人来后,即可方便认别。
无意间听到脚步声,随即向门口下意识瞟一眼。
她来了。
我大受震惊,走在我面前的这位女子——她不仅完美的证明了我先入为主的思想,并且超出了我的想象。以致于我绝不愿用我粗拙的文字形容她,因为她是样美得那不可方物,美得那样的干净。好像任何糙杂的语言只会玷污她的纯洁。这位行知于人群之中的人,仿佛置身于泥潭中圣洁的白天使,净化着肮脏的灵魂。
考试只有两天,自那之后我也再没见过她。我本人是一个比较沉浸式的人,整日投身于自己对古典的钻研,却从不知学校里有过这般人物。倒也不是淫性使然,只是对一切姣好风韵事物的热切,如若对这般圣洁产生淫念,却定是罪孽深重的。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令生性羞怯的我去刻意了解她,抑或者说是接近她。只是在会有意无意的在校园内留意起来。
那之后会使我关注到的,再不仅是校园内落英缤纷的花樱树,还有她。
在课间饭后的暇余,我总是在同学惊异的目光中,一反常态的外出在校园漫步。我的脚步不着逻辑,漫无目地只是走。或许在寻找什么,但内心却没有答案,余留五内沸然。就在这精神斗争间,那个曼妙的天使竟从台阶上款步姗姗走来。她是那样的柔弱,弱柳扶风。她不止是超凡脱俗的惜春,更是梨花带雨的黛玉。
我只好强忍住目光的吸引,但她太美了,美得叫人如痴若醉。你说,置身于尘世间的使者,怎叫人不难免注目,而我,也终是完败于此。于是又强将自己伪作一个恰巧兴致使然于此赏樱的俗人。她的脸上没有展现一丝对时下心绪的表露,一直微抿着下唇,轻锁双眉,却好像又怕被看出来,时不时会如梦初醒的顿悟,再将眉宇舒展开来。同时,我又在暗喜着自己的精湛演技,自始至末,不遗破绽。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许久,我仍旧保持着起始的那份敬意,恭敬地接受这位圣女的洗礼,不怀有丝毫亵渎之心。这敬意非但没有削减,甚至大于以往。是在我在校刊上看到的她三年以来的唯一一篇文字,讲述了一个乞丐的故事,结尾的一段文字初读便惊艳了我:“疫情爆发初期,他仍在乞讨。乞丐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他看到街上的人都莫措手足,奔走相告,在一簇而上的向医院跑去。他不知道是战争还是天灾,但清楚的是:国家有难了。在流浪者庇护所里,他掏出全部积蓄,乞求人们的转捐...”雀跃在质朴文字间的温情,恰对应了她的名字意味了吧“惜文如金”...
她本该这样美下去,这样温柔下去。但在重重现实的磨合下,我终于无法接受的承认了这个事实——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我尚未和她有过一句真切的对话,未曾做过一日挚友。尽管我在潜意识中,已经与她论天论地无话不谈。在我心里,她的逝世无缘由得重要,缘何?或许是对圣洁的花凋零的惋惜?抑或是知音无缘的悲痛?我无从答疑。
后来学校对此次事故的所有内容公开社会。“四月十日晚十点,大雨连日积水,饮水区旁一斜角,水可齐胸浸没。高二三班女生却惜雯因个人原因一时冲动,从宿舍楼跳入洼中溺水身亡,四日后尸体因长时间浸泡膨胀浮起,被本校学生发现...”
个人原因...一时冲动...这样吗...
学校为她置办了迟来的丧礼和头七,丧礼上,老师和学生皆泣不成声,有些还哭得情难自已,所有人都哭了,哭得一个比一个难看。为什么呢,他们好像在比谁哭得大声?为什么呢,我明明从没见过她们和她一起玩过,为什么呢...
或许“却”这个姓氏,本就带有转折意味,她的人生亦如此。柔情似水却自愿溺死;洁净如雪却终身形俱溃。她为世净化,可是却是遍身疮痍的离开世界,以美丽绽放,以鄙陋凋零,这便是她的一生,她死在春天的怀抱里。
之后的日子时间仿若静滞了很久。直到一天晚上,我下楼修表,车辆飞驰而过带着水花,尾气渐渐消散。不知道是因为近视还是什么,双眼逐渐朦胧,只有仿佛彩虹一样的东西飞掠而去,交错闪烁。我走到那家钟表店,拨开湿漉漉的门帘,带着点寒气的机械味涌过来,高跟鞋走动和钟表滴答的声音在脑海里喧杂炸开。那个从未被忘记却无法挽回的人的音容笑貌浮现起来,冰冷的心脏突然感到一丝温度。向前变得模糊的记忆顿时又重新苏醒,她以往在我的脑海中对我说过的话一时间奔涌而出。
——她问我:“如果我说我非常害怕死亡呢?”
我不假思索地诚恳道:“我那么喜欢你,却和你什么也没发生。那就在你离开之后,我们好好相处吧。这样就不会害怕了。”你听罢莫名地哭了,眼角的泪珠好像不受控制,雨打芭蕉似地落下。
见我面露心疼状,你赶忙拭泪,笑着解释说“有时候眼睛下雨了,是因为心需要一洗。”我点了点头,外面也一时间忽然倾下瓢泼大雨,我转过身,对你答道:“有时候天下雨了,是因为世界也需要洗一洗。”你听后十分欣慰,一时间有感而发:“有一只从未被抚摸疼爱过的小狗,突然被解开了链条,但它不会跑走,因为它知道自己不被爱,失踪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找了。”
我急忙追问:“那就不要离开啊?”
你浅笑半秒,“其实孤独和抑郁的关系,就像潜水和溺水,或许恐怕我早已经溺死了吧。然而死也并非生的对立面,只是生的另一种演绎形式罢了。所以当然不必伤心,我清楚地知道这世界还有一个你在爱我。”但话音未落时,你又哭了,这次你无法自控了,艰难地在啜泣中把话说完:“可我躺在棺材里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这些人好奇怪为什么要等我死后才怀念我的美好?”
再没人说话了。你的声音在静默中渐渐消失。
突然,我坠身于一片大海。你在我眼前的不近不远处。但好像已经死了,你沉入水中,蔚蓝的海水温柔地掀起云丝,绵延激起一颗颗晶莹的泡珠。栗色的长发纷纷扬扬舞动在水里,宛如一朵朵怒放的花朵,绽放,又凋零。
我感受到了极致的舒适,温柔的暖流包裹着我,像母亲的手掌呵护襁褓中的婴儿。生命的精液涌至全身,我像是获得了新生,一旁是初升的朝阳与我比肩。我侧过身来,又蜷缩在圣洁的白色山茶花的怀抱中。
无数泡影眼前炸开,闪烁着七色的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