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逍遥之心寄婵娟 饮茗解愁系金兰

第二十四回 逍遥之心寄婵娟 饮茗解愁系金兰

月色初上,晋王府江海阁中,听雨轩的门大开着,逍遥的香气隐隐透了出来。太史茗不在屋内,他立于庭院中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初升的月亮。

太史茗嗅了嗅逍遥的香气,想起那晚与裴翊熵交谈之时,居然睡着了,感觉自己十分失态。后来又听竹愿、菊意说当晚晋王府起火,甄厉的住处被烧成瓦砾,王府内好不热闹,但他自己睡着,竟一概不知。

他自中箭受伤后,甄厉每日来看望他,询问他伤势情况,并有意无意问起他,起火那天夜里裴翊熵来此与他交谈了什么,他只提了赠香之事。太史茗得知晋王已薨,他与甄厉交谈时几番试探,问自己何时可以离去,甄厉却依然顾左右而言他,丝毫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在晋王府已待了月余,这几日他每日按时服用胡先生的药,安心养伤排毒,独处时便焚香弹琴。阿娪婻也探视了他几次,两人相谈乐理之事,阿娪婻也向太史茗讲了不少飒州老家的事情并娴族的一些风俗,两人言语间甚是相投。

此刻,太史茗静静的看着月亮,今夜天空甚是晴朗,一片清晖将庭院照的雪白。他无奈苦笑两声,不知自己何时能出这牢笼。

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闪过:“这几日不曾见到郡主,不知她在忙些什么。想来晋王新丧,她定是忙于王爷的丧事吧。”太史茗思量着。“上次不知为何,她有些嗔怒于我,若是裴贤弟在此,我正能问问他,为何郡主如此照顾于我,上次又无故嗔怒于我。”转念间,他又想到姐姐太史芸,但经过上次余毒攻入心脉的教训,他不敢让自己心绪有过大波动,便不再去细想,只默默希望姐姐在梁州能平安喜乐,他们能早日团聚。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太史兄在这里独自赏月,好不逍遥!”他转头一看,是裴翊熵来了,太史茗顿时喜出望外。

两人入屋内坐下,太史茗先开口道:“贤弟,那夜你前来赠香,我竟睡着,实在是失礼!我近日解毒养伤,许是精神不济,贤弟莫怪啊!”

裴翊熵心中愧疚,但也无法向太史茗名言,他说道:“无妨无妨,太史兄莫客气,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一切随心就好。我还未谢你为新香赐名呢,这逍遥香可还受用?”

太史茗道:“当真受用,我近日睡眠甚好,心绪甚佳,感觉体内余毒已除去十之八九,除了胡先生的药之外,就是你这逍遥香的功劳了!”

裴翊熵笑道:“兄喜欢就好!但兄言重了,胡先生心怀悬壶济世之大慈悲心,更兼妙手回春之术,这逍遥香再好,岂可与胡先生的灵丹妙药相提并论。再者,医道可救人性命,香原本只是陶冶性情、怡人心绪之用,一实一虚,在我看来,二者相去甚远。”

太史茗道:“裴贤弟此言差异!所谓身病易去、心并难医,医药一道,确可医人身病,但人若怀心病,却非医药可医。而香或令人禀思宁神,或令人心旷神怡,或助难眠之人入梦,在梦中达成心愿,凡此种种,皆可助人去除心中之病。再者,胡先生真正令人尊敬之处,不在于他的医术神乎其技,而在于他医世救人的发心。如果制香师傅在制一味香时,亦存助世人减少痛苦、医人心病之念,那么这位师傅就如胡先生一样令人可敬!”

裴翊熵看着眼前这位率性的朋友,觉得听他说话当真畅快,随即说道:“太史兄高见,原是我粗浅了。世人都太在乎‘术’,而忽略了术背后的‘道’。但是,生于这凡尘俗世,人大多身不由己,能用术保全自己、成就自己就已不易,世人更难有心去思考道的层面。好比贫农之家忧难饱,故以耕种、灌溉之术饱其腹;商贾之家恐损利,故以谦勤、贯通之术全其利;士大夫之家患失势,故以文章、捭阖之术守其势。世间之事,大抵如此而已。”

太史茗道:“听贤弟之言,大有悲凉之意,贤弟近日可是有烦心之事?”

裴翊熵沉吟稍许,说道:“不瞒太史兄说,我外出游历五年,走遍了大虞十三州,这一路见到了锦绣河山、江湖儿女,亦见到了生老病死、世道艰险,古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一路确实增长了不少见识,也自以为修炼了的心性。回到天都,我就只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稍为家族生意出些力,不敢说光宗耀祖,只求不辱没祖宗,问心无愧的做些事,到老当个富家翁也就心满意足了。但如今,我却无奈卷入诡谲之事,其中的凶险倒不怕,只怕不能恪尽使命。而且,就连自己的婚事也不能做主,甚至连言语上都没有为自己争辩的机会。我有时候在想,人生这一世,我们要争的到底是什么?”

太史茗见裴翊熵眉头渐锁,说道:“裴贤弟,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有时我们越看重什么,反而越容易失去什么。如果说非要争什么,也并非为争剩下那一二分如意,因为在经历了八九分不如意后,那一二分如意即便获得了,也难以再让人真的开心起来。你我都生于世家,父祖皆声名远扬,拿我来说,自小活在祖辈们的光辉之下,幼时本想着将来能像他们一样建功立业、光耀门庭,奈何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材料。如今年近三十,我也慢慢想开了,随波逐流也没有什么不好。我虽不知贤弟卷入了什么事情,但也许那些事情很多人争着想做却不得机会。我也不知贤弟的婚姻之事细节如何,但我想大抵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中意的这桩婚事,或许却羡煞旁人。所以,其实于你而言,不争就已经比很多人拼命去争要活得逍遥了。”

太史茗看向案上袅袅燃烧的逍遥香,继续说道:“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也许,剩下的那一二分不是如意,而是逍遥。对,就是发自内心的逍遥吧,如果说人这一生非要争什么,我觉得也就为争这一二分自己心内的逍遥了。”

太史茗此前觉得裴翊熵见识极广,为人老成稳重,于他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此番才知道他这般深思熟虑、言行谨慎之人也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也愿意向自己一吐为快,他觉得裴翊熵是把自己当真朋友了。裴翊熵这几日心绪繁杂,此刻有太史茗在他身畔倾听,他抒发一番,已觉得舒畅了很多,又听太史茗为了开导自己,有心说了这么多宽慰的话,更觉得此人是真拿他当真朋友。

裴翊熵当下心绪舒畅不少,笑道:“好一个逍遥,感谢太史兄出言宽慰!太史兄人如其名,与君交谈,如饮青茗,一言下肚,神清气爽,哈哈哈哈。”

太史茗笑道:“看来我也是一味良药了,哈哈哈哈。”

两人交谈甚欢,太史茗问起裴翊熵,不知为何长英郡主格外照顾自己,那日又突然嗔怒于他。裴翊熵边笑边问起郡主生气那日的情境,不待太史茗说完,裴翊熵已是笑的双手扶腰。

太史茗见状,无奈问道:“贤弟,我于此事百思不解,有意问你,你却是看我笑话吗?”

裴翊熵道:“茗郎兄啊,你可知如果一女子见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和其他女子在一起说笑,这女子会作何想法?”

太史茗道:“我与阿娪婻姑娘只是交谈乐理,并无...”他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裴翊熵所言之意,顿时更加懵懂:“贤弟之意,是说郡主于我有情?这怎么可能,她如此尊贵,我...”太史茗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但一时又停住言语,说不出话来。

裴翊熵笑道:“茗郎兄啊,精通琴道、逍遥坦率如君者,若说君是不解风月之人,谁能相信呢?”

太史茗道:“郡主地位崇高、心怀忠义,我只是个闲散之人,她怎么可能有情于我呢?”

裴翊熵想起郡主说要先尽忠孝之道、再图儿女私情,此刻他也不便点的太破,于是说道:“太史兄也不必自贬,有些事情,时候一到,一切自然明了。”

他见太史茗似乎陷入沉思,便有意转移话题,问道:“太史兄,我且问你,你所中之毒甚是少见,胡先生为你诊疗时可曾说起过是什么毒?”

太史茗道:“说过,这毒好像是叫‘饮鸩’,是用极寒之地的一味什么花草提炼而制的。”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平日里少与他人结怨,也不知是碍了谁的眼,非要置我于死地。”说完无奈的苦笑两声。

裴翊熵道:“那花可是叫‘彼岸陀罗’?”

太史茗道:“正是,贤弟如何知道?”

裴翊熵略微一低眉,心中思量:“果然!”嘴上说道:“我也是偶然间听人说起这种花,其只生长于北疆宁州极寒之地,极为罕见。太史兄莫要多想,兄乃坦荡之人,所谓君子怀德而小人怀土,君子怀刑而小人怀惠,真相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老天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太史茗道:“多谢贤弟宽慰,但我只怕‘公道’敌不过‘天道’。”

裴翊熵道:“兄所谓‘天道’是何意?”

太史茗道:“贤弟可曾听说过‘贪狼谶言’?”

裴翊熵与太史茗二人说话之际,萧冀闻已趁着夜色,绕开晋王府守卫,潜入世子所居潜津阁。他听见吞象堂中传来窃窃私语之声,于是悄无声息的落在吞象阁屋顶之上,轻轻揭开一片瓦砾,伏耳听去,正是世子与甄厉二人在低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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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辉霄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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