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住店
风泊天三人出了码头,在离码头不远的定州街找到了住宿的地方,这附近住的基本上都是从定州过来谋生的人。
靠在陈旧柜台后面的客栈老板看样子也是定州人,三十来岁,脸上已经有些困意。在得知三人只要一间房时,拿起柜台上的酒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酒,顺手扔出房门钥匙,金属钥匙重重落在柜台上。他接着用手指了指左边,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自己过去,从这边数,第六间。”
“多少钱?”风泊天问。
“一天三个铜币,一个月二十五个铜币。看你们怎么租。”
“定州的铜币可以吗?”风泊天问。
“可以,一对一。”老板斜着眼看了一眼风泊天。
风泊天从裤兜里捏出三个铜币,叠好放在柜台上:“那我们先租一天”
老板不屑地扬了扬手指,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风泊天拿起柜台上的钥匙,走出房间时,隐约听到客栈老板在身后说了一句:“又是个穷鬼。”
风泊天心里一紧,立刻将涌上来的怒气压制住。最近的变故使他成长了很多,也学会了隐忍。他走出房间,带着风泊远和江博仁边沿着一排房间边走边数。这里的房间从外面看都是一样的,用竹子做墙体,顶上铺着茅草,只有矮矮的一层。
他们在第六间房停下,用钥匙打开房门。门一推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风泊天摸黑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房间不大,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张竹椅。风泊天将风泊远扶到一张竹椅坐下,将床收拾好后,让风泊远躺在床上。风泊远疲惫地闭上眼睛,但没有立刻入睡。
风泊天歉意地对江博仁笑着说道:“大叔,真不好意思,我们俩今晚可能要睡地上了。”
江博仁摆了摆手,说:“没事,我都睡习惯了。”他抬眼看了看房间,说道:“这间房住一天要多少钱?”
“三个铜币。”
“定州的铜币?”江博仁继续问。
“是坦西坦的吧……不过我没有坦西坦的铜币,所以一兑一换了。”
江博仁怒道:“定州的一枚铜币可以换到两枚坦西坦的铜币,那混蛋在骗你!”说着就要去找那客栈老板。风泊天赶紧拉住江博仁,说道:“大叔,我们现在人生地不熟,如果跟他闹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住的地方。”其实比起这个,风泊天更担心弟弟的病情,风泊远现在还不能赶太远的路。
江博仁似乎明白了风泊天的意思,他望了望躺在床上的风泊远,叹了口长气:“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老实人难道就活该受欺负?”说着郁闷地坐在椅子上,竹椅发出一阵痛苦的嘎吱声。
风泊天将房门关上,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大竹席,不知道是以前的租客留下的还是客栈老板放在这的。他将竹席在床边的地上铺开,展平,坐在竹席上,后背的伤疼得钻心,让他一阵阵倒吸凉气。
江博仁从桌上拿起油灯,走到风泊天身边,坐在凉席上,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这一路走来,他早就发现了风泊天后背的血迹。
风泊天将后背朝向江博仁,江博仁说道:“让我帮你先把衣服脱下来。”
衣服被鲜血打湿,已经粘在了伤口上,江博仁的东西虽然非常轻柔缓慢,但疼痛依旧剧烈,风泊天身体颤抖,额上立刻渗出豆大的汗珠。
终于,衣服脱了下来,江博仁拿过灯来,准备细看,只一眼就被风泊天后背的伤痕吓得身体往后缩去。
风泊天的背上少说也有十几条旧伤痕,还有三道狰狞的伤口是新添的。这三道伤口有两道稍微轻点,但也是皮开肉绽,那第三道伤口深的简直太吓人,似乎快要将少年劈成两半了。
“我的行礼里面有药,麻烦江叔帮我敷一下。”风泊天垂着头,呼吸非常急促。
“噢……噢,好!”江博仁起身走到床头,打开行礼从里面找出一个紫色的小瓷瓶:“是紫色的这个瓶子吗?”
“是的。”风泊天在光线昏暗的竹席上回答。
江博仁拿起瓷瓶,打开塞子,小心翼翼地将瓶中的白色粉末,均匀地倒在伤口上。风泊天后背的鸡肉不停抖动,那三条伤口就像是三条白色的扭动的蛇。
“天啊,你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江博仁上好药后,感慨道。要不是他看到了风泊天的伤口,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在跟曹金理论时的淡定自若的少年的后背,还在一滴滴往地上滴血。
风泊天趴在竹席上,让伤口处的药快些风干。
江博仁为了不影响他,坐回了竹席,一时间三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逐渐陷入了沉默。
风泊远忽然开口说道:“哥,是我拖累你了。”
风泊天转过头,突然勃然大怒:“风泊远!你在说什么!你是我弟弟!”
风泊远没有回话,坐在椅子上的江博仁倒是被风泊天吓了一跳。
风泊天将头埋在手臂里,内心的情绪逐渐平复。他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风泊远,缓缓说道:“今天的那个曹金不是个善茬,他身后的海老大,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定州的人现在可能还在紧追不舍,我们以后像今天这样的情形可能随时都会发生。所以我需要你尽快好起来,我们兄弟一起共渡难关,而不是在这里说什么拖累之类的胡话!”
一滴眼泪从风泊远闭着的眼角缓缓滑落,他几乎哽咽着说道:“哥,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江博仁为了缓解兄弟二人的尴尬局面,说道:“曹金这个混蛋,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还不收拾他!”
“老天爷总是对坏人更仁慈。”风泊天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江博仁,问道:“江大叔,你当时为什么不做反抗?你是在故意激怒曹金杀了你?”
江博仁长叹一声,无奈地说道:“我还能做什么呢?那是我这个无能的人唯一能做的了。那天曹金带人抢走了我的女儿,第二天早晨才放她回来。她身上一身的伤痕,缩在角落里就像是只瑟瑟发抖,遭受了虐待的小猫,对我的问话一句都不肯回答……”说到这里江博仁右手无助地紧紧抓住竹椅的扶手:“我去找曹金理论,却得到了一顿毒打。等我回到船仓时,才知道我的女儿跳海自杀了。我……甚至我连她的尸体都没见到!”
风泊天向江博仁投去同情的目光,说道:“江叔,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杀了曹金替你女儿报仇。”
江博仁道:“你……我们势单力薄,惹不起他的……”
“相信我,我会有办法,只是你暂时先不要再去招惹曹金了。”江博仁转过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昏暗处的风泊天,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说话的语气是那样的坚定,似乎在告诉别人,他风泊天说到就能做到。
江博仁艰难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你。”
第二天一大早,风泊天起床后,从行礼里拿了一件洗过的旧衣服换上,接着查看弟弟的病情。风泊远的病情似乎比昨天要好一些了。想想也在理。海氏船队的难民仓里,空气污浊,里面人挤人,人叠人,对病情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现在到了这里,虽然简陋,但是跟难民仓比起来,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风泊天在外面的水池边脱掉衣服,再次处理了一下后背的伤口,伤口恢复得不错。多亏了这瓶从家里带出来的金创药,如果不是这瓶药,他风泊天今天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他穿好衣服,在水池里打了一盆水,准备给风泊远擦脸。当他回到房间时,江博仁也醒了,正在卷铺在地上的竹席。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定州街的右边毫无征兆地传来。风泊天快速将水盆放在门口的桌上,将房门关上,走到床前,用后背挡着风泊远,面对房门站着。风泊远警惕地从床上坐起身,目光阴鹜地看向房门。
江博仁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清楚这对兄弟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弄着弄着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马蹄声在房外被勒停,风泊天目光炯炯地盯着房门。诡异的是就在这时,墙壁处用来做隔断的木隔板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小缺口,紧接着一个黑色包裹从隔壁扔了过来。
有人在墙壁那边低声喊道:“老乡,帮我藏好!”话音未落,缺口就被关上了。
风泊天伸手一把接住包裹,几乎同时,房门被踹开的声音传来,不过幸好是隔壁的房间。从后续传来的声音来看,房间里至少一下子多出了十几个人。他们翻箱倒柜,口中不时用短促的陌生的语句叫嚷着,听起来像是在搜什么东西。
风泊天狐疑地看向手中的包裹,心想:“这些人不是来找我们的?”他转身看向江博仁,江博仁很快就明白了风泊天的意思,抖了抖手中的竹席示意风泊天快将包裹放进来。风泊天抬手将包裹扔给江博仁,江博仁接过包裹,放在竹席上,快速卷成一卷,用绳子绑住,竖着放在阴暗的墙角处。
风泊天现在只希望这群人搜完隔壁房间就会立刻离开。如果真的搜到这里来,藏在竹席里的包裹立刻就会被发现。
很快,隔壁房间恢复了平静,看来是搜索已经结束。风泊天三人都在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脚步声却鬼使神差地在他们的房间外停了下来,接着房门被推开。
强光的照射下,十余名身穿蓝色制服,个头高大的男人闯了进来。他们头发金黄,蓝色眼睛,跟定州人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完全不同。
风泊天心头一紧,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两方人马互相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动。
就在这时,江博仁却从后面走了过来,他上前用风泊天听不懂的语言跟来人攀谈了几句。然后对风泊天说道:“别紧张,不是来找我们的,他们是卡塞尔州的巡查队,说是今天早上发生了抢劫案,嫌疑人躲进了定州街。”
风泊天暗暗松了口气,说道:“你跟他们说,我们是昨夜才到此地,住进来以后一直没有出去过。”
江博仁将风泊天的话复述给巡查队的其中一个头发倒梳,脸刮得非常干净的男子,江博仁很聪明,他已经判断出此人就是巡查队的队长。
巡查队的队长附耳在江博仁的耳边说了几句。江博仁神情窘迫地向风泊天做了个数钱的动作:“他们要钱。”
风泊天内心涌出一股深深的厌恶之感,但脸上依旧平静:“要多少?”
江博仁苦笑道:“这个不好问。”
风泊天将床头的行礼打开,拿出一个小布包,布包里包着他剩下的所有铜币,整整二十个。他将布包递给江博仁,说道:“告诉他,这是我所有的钱。”
江博仁将布包交给巡查队队长,又说了几句什么。巡查队队长将小布包抛起又接住,颠了颠,然后笑着对江博仁说道:“很好,很好!”说的竟然是定州话,虽然十分不标准。
巡查队长招了招手,巡查队员们得到指示一窝蜂地退出了房间。很快房间外马蹄声响起,向定州街深处去了。
“简直就是些强盗!”江博仁厌恶地骂道。风泊天走到房门前,探头出去看了看四周,除了街上三两个行人,没有发现有可疑的地方。他快速将房门关上,又走到墙壁隔板前,推开那块小木板,侧目向里面扫视,发现隔壁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他关上缺口,走到竹席前将竹席打开,从里面摸出那个黑色包裹。
解开包裹的系带后,只见里面放着一顶金黄色的假发,一个柔软的面具,还有一个做工精美的鹿皮皮包。
风泊天将包裹按原来的系法系好,放在床底。他的邻居一定还会再来取这个黑色包裹。
“我们现在怎么办?”江博仁走过来问道。
风泊天想了想,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先去买点吃的。”
“哥,你好像已经没有钱了。”风泊远重新躺回床上,低声说道。
“放心,我会想到办法的。”风泊天笑了笑,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