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百二十三.六.四

一千七百二十三.六.四

整蛊?

我环顾四周,树林交织着青竹,青竹弯向野草,野草垂过地上的枯叶,托起树枝上掉下的又一片。

思考着怎样才能做到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我送到这种地方。踏着发出嘎吱声音的枯叶好奇走动。

习惯性地挥摆左臂让我察觉到些不对劲,抬手,还滴着水珠的半截白菜被下意识攥在掌中。

好像不是从地上醒来?有点……

疑惑让步伐加快——我得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顺着铺满枯叶的泥土一路直走,偶尔能看见从遮瞒天空的枝叶缝隙中钻进来的微弱阳光,这在幽深寂暗到骇人的林子里像是引领我的精灵。

越往前走,树木越少,青竹渐渐成群。一路上能看到很多断成两截的树木,有些甚至裂成木棍。品种看不出来,只知道叶子有红有绿,树身浮满一种农村池塘的泥腥。

道路越走越大,最初大概只比肩膀宽点,刚好够一个人走,现在差不多有马路宽。枯叶从红褐色走到灰白色。

耳边常伴蚊蝇的吱吱嗡鸣,或盘旋在我头顶,或趴在我裸露的肩膀和大腿上将肮脏的口器扎入我的肌肤制造瘙痒。

我挠着痒没入竹林深处,前方的路被倒下的粗竹横断,像道匣。道匣后边的路少有枯叶覆盖,枝叶不如树林茂密的上方落下几束青光,照出道路上明显的人工痕迹。

道匣似的粗竹也许是在警告我什么,可它的阻止方式显然有些乏力。无论是从下面钻过去,还是从上面跨过去都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顺着这条人工道路走下去就能接近真相——我这么想着跨过了粗竹。它的位置比预料的高,伸腿时大腿内侧碰到那竹子冰凉的表皮,到另一条腿跨过后,被惊扰的竹子失去借力点,从半空掉了下来,发出沉闷的压气声。

转头木讷地看着倒下的粗竹,纠结要不要把它扶起,或者推到一边。异样的声音从右手边传来,竹林中是一个模糊黑影——我喊了声“李梦欣”,对方没有回应。我眯起眼睛,从幽暗竹群中走出的是一只约三米多高,下半身呈无臂人型,蔓延着红色符文正脸的脑袋上方长出朝前的“C”型巨口,巨口上方长着几根橙红长发,张开的下巴抵在下方的人脑上,里面趴着冒绿光的骷髅头。巨口两边有细短尸手,三指,红甲。

我愣了愣,第一次见到这种玩意,多少觉得有些不真实。表情没有做出回应,心脏擅自加快跳动。保险起见,我慢慢退后,放下白菜,从地上顺了跟随处可见的木棍。

“人?”

那家伙没有搭理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大概是刚学会走路的婴儿程度,步距是成年人水平。

一边盯着它一边蜗步后退。它跟着转向。

我不相信神佛之类,对于妖怪、怪物的说法也嗤之以鼻,除非它能当我面喷火吐水什么的。我更偏向这是某种还没被发现的动物,尽管它的身体结构有点过于异常。

想到把后背露给动物是示弱的表现,我没有马上转身逃走。

身旁有很多木棍,我无比庆幸这点,让我不至于坐以待毙,乖乖等它靠近。

抓了根木棍朝它扔去,考虑到可能会激怒它,只是试探性地扔在它的脚边。木棍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那家伙转向木棍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踩到木棍后低头把木棍吸进口中,牙齿碰撞木头的声音像嚼苹果。嚼了一会把混杂着唾液的潮湿木渣吐了出来,

四下张望一会后继续走向我。

看不见?

只能听声辩位的话……我把手中的木头一股脑往远处扔,只留下一根以防万一。

木头接二连三砸地的声音果然引起它的注意,让它改变了前进方向,朝我的反方向走去。

小心翼翼地转身踮脚轻踱,在确认那些木头的确成功履行自己的责任后加快步伐小跑,小跑的声音再次将那家伙的注意力拉回来,速度也从之前的双腿慢走变成手脚并用的快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试着放缓脚步以同步它的速度,但它丝毫不受影响,我只能用更快的速度冲刺。

脚下穿的是室内拖鞋,这严重拖垮了我的速度。我在跑的过程中将它们甩飞,光脚踩在地上有种潮湿和刺痛感——上次光脚跑步还是小时候,真佩服当时的自己。

影响奔跑速度的还有裤兜里的手机——我才想起手机这么一回事。担心它会随着裤兜的飘扬飞出去,我只能把它拿在手上。一只手拿木棍,一只手拿砖块,这感觉糟透了。手心不断渗出手汗。

回头看,那家伙的速度没有很快,始终和我保持着差不多十米左右的距离。也许是近大远小,那家伙看上去只剩下两米多的身高了。

能一直维持现状,甩开它不是什么难事——人类的耐力在所有动物中几乎是最高水平。问题在于我赤着脚,这里不是瓷砖或水泥路。

这种地方踩到木刺或石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要做的就是避免这种情况。

没被完全遮挡的阳光照在道路上。只要稍微注意,辩路不是件难事。

确认前方一段路面的畅通无阻后,我再次回头看了眼,那家伙只剩下一米多的大小,距离我不足三米。

夜田里的蛤蟆叫声先雾水一步从耳朵进入脑袋,颠来倒去。

叫声来源身后的那只怪物。它张开篮球大的嘴嘶鸣,骷髅头几乎要凸出来。

喊人?

看着已经比我还矮的怪物,我选择在这时候反击。道理很简单,我可能打过一个,但一定打不过一群。

把手机放回裤兜,我借着转身的力道把木棍甩出去。有些仓促,但怪物还是反应过来,闭嘴跳起——这在我的预料之中。

身形小巧常常跟敏捷和机灵划等号。不能确定它跳多高,我选择了上劈。怪物几乎跳到我脸上,结结实实地接下了劈击。

看不出他是否吃痛。我拉开距离,全力把木棍推出去捅它脸上。攻击距离是木棍的最大优点。

它的脸上被捅出凹痕,两只手死死捂住那块。

看到这击的成效,我想故技重施,木棍还没出去,右手边扑来一阵急风。勉强将木棍抵到身前阻挡,巨大的冲力把我撞飞到后方的土坡上。睁开眼,第二只怪物蹬在我的身上,近到我能看清它口中骷髅头的纹理,以及裹满骷髅头的浓稠液体。猩红的舌头塞满我的眼珠。

人生到这结束了,我会被它吞进口中嚼成碎肉,流进骷髅头里——本应该是这样的。

维持着僵持动作闭眼等死的我没有如愿——那只成年人体型的怪物猴趴在我身上,舌头就挂在我眼前,巨口痴愚地四下张望。

没声音就……可心脏的跳动声在寂静的此刻无比清楚。

用尽全力把怪物推出去,站在原地大口喘气,冷汗从额头流下。

被推出去的怪物站在道路中央,保持着刚才疑惑的观望动作,朝已经站起来的怪物一号走去。

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它们的听力?我打量四周,除了树、竹,就是野花杂草。没有可疑的东西。

问题在土坡吗……还是……

我用木棍敲了敲脚的前几寸地面,声音清晰,那两只怪物却无动于衷。在敲的位置划痕后再次朝前挪出几寸,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将前方和侧方的安全距离都量出为半米左右。超过半米就会吸引它们。

这是什么原理?

思考不出结果。我就地坐了下来,手机没有信号,试了“110”和“112”,都打不通。

滑动着桌面,能用的离线软件只剩下外语词典和下载好的音频。手机电量99%。

打开定位,息屏放入口袋后叹了声气。拳头抵着下巴无奈地看着还未离去的两只怪物。

只能等他们报警找我了。

我翻翻另一条口袋,里面装着没办法当食物的巧克力球——这是“姐姐”最喜欢吃的,我总是每天买几个放兜里——以及几枚硬币。

第三只怪物这会也赶到了,三个家伙站在一起大耳对小耳的,挺滑稽。我最小幅度地嗤笑。

蚊蝇没受什么影响,从头到尾跟着我,不离不弃。我时不时挥手驱赶它们,后悔没把风油精也带身上。

这会差不多是大中午,它们应该也需要进食。我等待着它们离开。

一次驱赶蚊虫的过程中,一滴针细的液体掉在手臂上,我看着皮肤的湿迹发了楞,头还没抬向空中,雨就像倾斜的喷壶浇了下来。

祸不单行吗?

我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朝后面退退,捂住口袋里的手机。那些怪物没有要避雨的举动,一同呆滞在积稠成密的白雨中,身形不断胀大。

待膨胀到五米大时,它们齐齐转向我,一步好几米。

视线向下——吃水的泥土路嫩如果冻,滑如冰块。野花杂草被雨打的抬不起头,不少都呈萎靡姿态。

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踩着啪嗒的水声狂奔。那些怪物紧随其后,速度比之前快不少。

没有光照,视线被大雨侵蚀,我连看清路都难。木刺和尖石都会协同它们埋伏我。

担心手机被雨淋湿,我攥着裤兜单手挥臂奔跑。一个打滑险些让我摔倒。

眼睛难以睁开,只眯出一条细缝。我想起小学那会也是冒着暴雨跑回家,全身湿透挨了骂。

没有得到特殊优待,绊脚的伏兵如期而至,我像捆稻草翻滚着。细缝里,那些五米高的大家伙撕破雨帘,对猎物发出狰狞的欢愉。

死亡的感觉,要我形容一下就是转了一百圈的头晕。不痛,可能是死得太快了,浑身轻飘飘的。

只是不知道打在眼皮上的亮光从哪里来的。我放下遮挡恐惧的手臂,眨着后怕的眼睛。身处的地方让我有些恍惚。

我站在薄雾袅袅的霞云间,无垠的云海上只能看到三株树苗,最左边的那棵已经生出零星秋叶。一朵硕大的花高悬在空中,太阳般散发着落日余晖。

花瓣是橄榄型。里面的三片花瓣以淡黄呈正三角形,外面的三片花瓣以雅白呈倒三角型,六片花瓣皆是完全展开平铺状,露出中间六根棕褐色的蕊丝与三卷皱起的白黄花蕊。

身上的衣服没有淋湿的痕迹,头发刚吹完一样干燥,连手脚的摔伤都消失不见……这已经不是科学可以解释的范围了。

不远处的树苗是我唯一可以接触到的。脚被我从云雾里抽出,在前方被云雾覆盖,看不见落脚点的地方踮了踮。像走在棉花糖上,有种不真实感。

还没来得及摸到树苗,一道轻柔的女声制止了我。

“不要去碰那个,小家伙。”

穿着朴素白裙的高挑女人突兀地出现在我视线里,手上提了支没有流动的黑色沙漏。

我撑着膝盖站起,打量几乎与我齐高,周身充斥着怪异与神圣感的银灰发女人,提出猜想一:“都是你做的?”

她顿住前进的脚步,反问我:“什么?”

“把我传来传去的。”我看清她惨白的肤色与蒙着灰雾的眼眸。长着一张精雕细琢的脸。

“是……”她走到树苗前,把沙漏放了下来,“也不是。”

我平静地看着她,等待了十秒钟,“没有下一句吗?”

她叹了口气,“我也说不太清,你自己看吧。”说完挥了挥手,下一秒,我回到了李梦欣家。

只是奇怪,为什么还有一个“我”正在往厨房走。

我看了看半透明身体,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自己”,“这是……”

“你们来到这个时代之前的最后几秒影像。”那个奇怪的女人站在我身旁解释道。

“我们?你是……”我的心情很少挂在脸上,单疑惑问道。

“我是神。”她拍拍我的肩膀,“好啦,认真看。”

画面已经来到“我”把白菜递给李梦欣那会,不出一秒,“我”就会消失。

自称是神的女人打了个响指,画面里的时间随即慢下。

此刻的我正在说“今天”这两个字,声音慢到像拉橡皮泥,怎么也拉不断。

“注意看那个胖家伙。”

李俊宵这会正撑着我的肩膀念叨什么,一道内圈雕刻着金花的圆形光束从他脚下升起,至下而上吞没他。涨到上半身时,光束顺着手臂爬到我的身上,咀嚼我的同时再次通过白菜蔓延至李梦欣。花是天空高悬的那朵。

画面在同学们露出惊恐表情后收尾。

“现在明白怎么回事了吧。”她双手抱胸道。

“那个胖家伙连累了我和另一个人?”名字对于不认识的人来说没有具体意义,在她面前,用“另一个人”来称呼李梦欣会比较好。胖家伙是沿用了她对李俊宵的称呼。

“说的真直白。但就是你理解的这样。”回话间她擦掉过去的影像,我们回到了类似仙境的地方。

“另一个人在哪?我们能回去吗?”我不在意李俊宵为什么会被传送到这,只希望我和李梦欣作为受害者可以回去。

我注意到她之前的“时代”一词,对自救不抱希望了。

“那个胖家伙是以等量时间作为交换的,原本是换了六十年,但现在你们平摊了,一人二十年。等这三株树苗完全长大那天,你们就可以回去了。”她和我都看向那三株树苗,“但你有点例外。”

我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对不熟的人我向来不愿意去“承上启下”。

她撇了眼我,蒙灰的瞳孔中飘着一缕无奈,“你这么不喜欢问为什么吗?”

“我觉得把话说完说整是每个正常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唉……跟你说话好累。”她摆出一副工作了十个小时的样子,盘腿坐下后拍拍膝盖示意我一起,“我可是神欸?”

顺她意坐下,听她的说话语气已经开始偏离正轨了,“那就正常神。”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居然完全不在意我神的身份……算了。”轻轻摇晃脑袋后释然道:“意识是构建一切的基础。你在这个时代的存在受到了另一个时代的庞大意识拉扯。”

见我依旧摆出一副只听不问的样子,她继续往下说:“有很多人在呼唤你回去,而且情感相当真挚,简单来说。象征着你的树苗生长得比其他两棵要快些所以。”

“他们两个人呢?就没人希望他们回去?”除了父母外,大概只有不超过一只手的人会真正在意我的死活。这也算多吗?

“他们当然也有,尤其是那个女孩子,在意她的人数相当多。只是还远不如你,没办法对现实造成影响。”她思考着,“对比一下的话,就是面包和月亮的差距。”

“哪来这么多在乎我的?”

“我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在意你的人几乎遍布全球各地,其情感的真挚程度,足够汇聚出一个新神了。”

“神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有全知全能的神,我只是负责管理时间。”

“嗯……”我沉默了一会,对她的唯心理论进行消化,“我能看看吗?就从刚才的画面开始。”

她摇摇头,“不行,那些意识是在你消失后陆陆续续汇聚的,要看完至少好几年吧。未来的我只传递了这么短的画面,而且。”

“你不是管理时间的吗?”

“时间和时间之间不是连续的,一个个紧凑的碎片而是,每一个碎片里都有一个我,我只能影响正在发生的事情,还没发生的事情或已经发生的事情由其他的我管理。”

“听上去很没用。”

“唔……你说话好伤人。”她短暂的失落后振作道:“实际上我的权柄还蛮大的,不从宏观角度看的话。”

聊到现在我们已经偏离正题了,“所以,我只能白白在这里浪费十年然后再回去?”

“是的。”

“那我回去的是十年后的2033年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小,“是的……”

“而且回去后,我还会失去这十年间的记忆,对吗?”

“对的……”她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很自责。

“这跟让我少活十年有什么区别?”

她终于受不了,委屈解释道:“不是我啦不是我!把你传过来的。我也提过把你们送回去呀,知道你们是被牵连的时候,但是被未来的我拒绝了有什么办法啊。说什么既然一起来了就是命中注定……她是轻松啦,把人送到我这之后就什么都不用管,我这边罪恶感很大欸!那个胖家伙是自愿的就算了,你和那个女孩可是相当于一共少了三十年时间,对于本来就活不了多久的人类,时间是最重要的东西我当然知道啊……更何况你们还可能死在这个时代……”

看着快哭出来的神,一下子让我愕然,想到了李梦欣说过的话——她是对的。神也许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威严庄重或全知全能,抛开奇怪的能力不谈,神跟人类本质上没两样,都是有情绪的生物。

“所以你救下了我?因为自责。”

“嗯……”她揉了揉眼睛。

“现在我在哪?”

“我停住了外面的时间,把你拉到了我的意识空间。”

“嗯……所以那些五六米的大怪物还在外面等我回去?”

“这个不用担心!”她的表情明朗不少,“我等会单独让你动,你把它们嘴里的骷髅头翘出来就好,或者去附近找紫红色花瓣的花,连根带土一起捧走,这朵花可以发出妖怪才能听到的声音频率,干扰它们的听觉,这样它们就发现不了你。然后你再顺着路往前走一段,就有一座废弃神社,你可以在那避雨。”

一个响指,她的手上出现那朵花的模样,看起来眼熟,我绝对在那个土坡附近见过,“就长这样——”

“能先让我知道这些怪物是什么东西吗?”

“你现在在1723年的阿里尔本,遇到的那三只,用阿里尔本语来说,叫见越入道,是由阿里尔本人意识衍生出来的妖怪……嗯,你知道的嘛,人类总喜欢把解释不了的自然现象或其他害怕的什么东西拟人化,妖怪就是这么来的。其他国家也是一样。”她说到这顿了顿,“对了,那个小女孩是被送到了阿弗斯,胖家伙被送到了玛姆拉克。至于为什么被传到了不同的地方,这是随机的。不过不用担心,我同样会帮她几次的,如果小女孩也遇到危险的话。胖家伙就自作自受了,我不管。”

原来那些虚构的东西,历史上真实存在……

“而且……”她又小声补了一句,“那个胖家伙看上去相当开心,又蹦又跳的。说一些‘我果然是被选中的孩子吗’之类的话。”

“阿里尔本语吗……”我反应过来这不是全世界说一种语言的异世界穿越,幸运的是我最近恰好在学习阿里尔本语,“我们现在,是在用阿弗斯语交流吗?”

“不是,意识空间的交流无关语言,是最直接的信息意识的相互传达。”她很自豪地又提了一嘴,“但这不影响我会所有的语言,哼哼~”

“我可以去找他们吗?”实际上单指李梦欣。

“理论上是可以的。去最近的玛姆拉克要几个月左右的时间,搭船去阿弗斯的话则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我是比较推荐你们各过各的时间啦,毕竟好不容易来趟这,也许可以过一段和那个时代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这样也算没浪费时间吧?”她说得有点心虚,像是自我安慰,“更何况你还只有十年不是?花一年赚钱,花一年坐船,两年不就过去了吗?”

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吗……可以摆脱讨厌的父母……

李梦欣待在阿弗斯应该也没有什么语言或生存方面的问题,仔细想想,我的确没有专门找她的理由。

“这个时代可比你们那个时代要精彩得多哦?是文明还没重置之前的,你也许可以成为传奇冒险家哦!”

“这对我完全没有吸引力,战斗和冒险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和平安逸的年代我会更加憧憬——比如不会被什么见越入道追着打。”我连搭配语言的肢体动作都很少做。

她说了很多我从未接触过的概念,但很多概念用不着我专门去问,只是听也能明白个大概。我不喜欢把想法都跃然于嘴上,这会涌现很多反对声,我讨厌自己的想法被笨蛋片面地否定,会说出来的一般都是我不在乎的或单纯想问的。很多事我只做到心中有数就行。

“我应该没办法让你收留我吧?”

“神不能随意影响人类个体或群体的命运和发展,这句还只是单纯作用于我的。换成现在的其他神,就是把‘随意’改成‘直接或间接’了。”

“为什么?”

“很简单啊,你想啊……要是这个人因为信仰a神,a神就保他百毒不侵或者长命百岁,导致所有人都去了信a神,那b神和c神是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信徒是不是也要有点表示呀?有些神呢,又死要面子,不愿意去讨好人类的同时又不想丢掉信徒,这样一来二去的就会带来争端,所以全世界的神慢慢地就心照不宣地遵守一个规矩了——谁都不许影响人类,凭个人魅力吸引信徒。”

“……”哑然。

“我算是个例外啦,除了资历比他们大得多外,重要的是没几个人类知道有我这号神,更别说信仰我咯。后生需要信仰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诞生于信仰中,如果没人信仰他们,那他们就会消失,所以真要说,人类反而比那些后生高一级,只是大多数后生不愿意承认或看不清事实。我是直接诞生于太阳神的崇高意志中,信不信仰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的职责就只有管理好时间和守护好纳扎鲁。就算我心情好偶尔帮几个人类,他们也不敢说话的。”

“……你多久没说过话了?”思考一阵后,这是我最先想到的问题。

“几千年吧?我记不清了。”她掰着手指坦率地回答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低着头沉默半晌——永生总是跟孤独挂钩,“没什么。你可以单独把我的时间暂停十年,十年后再放我回去吗?”

“你这小家伙,鬼点子好多!”她闭眼沉思,“不行。”

“这样啊……”我站起身来,“谢谢,能跟神聊天我很开心。”

“欸?没其他想说的了吗?我们时间还有很多。”她也跟着站起来。

“先让我出去把那三只见越入道解决掉吧。”

“哦……”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只是贴心补充道:“普通人在时间暂停的情况下拥有意识会有强烈的空间扭曲感,用人话说就是头晕脑胀,分不清路。很久以前就有个人捡到我的衣服碎片,等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肠子都吐出来了。所以你要尽快——撑不住打声招呼就能回来休息——”

所以我一开始才那么头晕吗……

“我知道了。”

下一秒,我出现在了失去颜色的大雨中,那三只狰狞的怪物扑在我眼前。眩晕感开始累积,我撑起身从地上摸出木棍,甩开停在空中的水珠,把木棍塞进第一只怪物的骷髅头口中,顺势把它带出来。

翘完第一个,已经感到明显的不适——我是坐轿车都会吐的类型。

继续把木棍塞到第二只怪物口中,有了第一次经验,这次要利落不少。我咬着牙把第二个骷髅头也翘了出来。

翘到第三个时,我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耳朵里不停有嗡鸣声,后脑勺好像膨胀了起来,变得又热又重……到我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所谓的意识空间,眼前站着生气的神。

“你是笨蛋吗?受不了为什么不说一声?咱们可以翘一个回来歇一次啊?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就想着一次性翘完三个?你以为你是谁啊?没人教过你命最重要吗?”她眼角泛红,好像是真的在乎我的安危。

这让我感到心里一暖,至从“姐姐”消失后,我已经很少看到有人真正在乎我的感受了。

“对不起……”我真诚道了个歉。

“先好好在这休息会,我觉得没问题了你再去,真是的。”

天花转动后,我又一次回到时间停止的失真世界,把最后一个骷髅头翘出来了。

待在意识空间休息一会,我提出告别,“那么之后,我遇到麻烦了可以找你吧?”

“作为牵连你们的补偿,我会满足你们能力范围内的三个要求。”她竖起三根手指。

“比如?”

“比如你现在想学阿尔本语的话,我就可以直接帮你跳过学习过程,直达结果。这是你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事情。我能帮你做的就是省下时间,毕竟你时间本来就不多。但不是你张口就要多少钱,这目前不是你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如果随便就给你别人一两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这不是很不公平吗?让那些拼命努力的人像个笑话,我会更加自责和愧疚的。”

“我知道了……”我若有所思,“那,我该怎么叫你?”

“真名不行,那个胖家伙就是莫名其妙知道我的真名后有了向我许愿的权力……”她小声嘀咕,看向天上那朵花,“叫我阿伊.巴蒂缇丝吧,这是这朵花在阿里尔本的名字。你呢?曾智轩?”

“不,”我摇摇头,“别用那个名字喊我……”

就像她……阿伊说的,我要在这个十年间过另一个人生,不想再套着厌恶的父母取的难听名字去生活了。

“那我该怎么叫你?”

“你帮我想吧……本土化一点。”

“嗯……”她从上到下扫了眼我,“看你穿的全身黑溜溜的,就叫布拉库吧?在阿里尔本语里面是黑色的意思。姓的话,用阿斯哈尔怎么用?在我这里是花的意思,我很喜欢花。”

“阿斯哈尔.布拉库?”

“嗯对。”

“很好听。”我低头致谢,“总感觉不是第一次跟你说话,很聊得来。”说了句结束的客套话。

“你也这么感觉吗?我也一直觉得不是第一次跟你说话,莫名熟悉……”她显然比我更客套。

将要离开时,我转身问道:“对了,你知道凯瑟琳吗?一个大概十四岁左右,头发和皮肤跟你差不多,但比你还要瘦得多的小女孩……眼睛像星空一样漂亮,说话有点口吃结巴,手脚上还有镣铐的红痕,喜欢吃甜食,尤其是巧克力……”

“想在我这找人吗?”阿伊闭眼敲了敲脑袋,“我记忆里没有这号人。”

“是吗……谢谢。”

“怎么了?”

“就像我在同学面前消失了一样,14岁刚上高中那会,凯瑟琳也在我面前凭空消失了。”

“这个不是我做的。”她摇了摇头。

“我知道……”

毕竟除了我,没人记得她——这么残酷的话我没敢说出来。

雨滴撒在伤口上的烧痒感刺激着我回过神来,揉平眼角的雨水睁开眼睛,耳边同时吸进湿润的倒地声。

支撑着快散架的骨头站起。三只怪物的尸体趴在我的脚边,身形渐小。我平静地看着它们,绕过粉末的骷髅头沿着路歪歪斜斜地在大雨中走着。

平坦的路往右蜿蜒上坡,我拄着木棍,两旁茂盛的植被爬到我的肩膀。

红色的鸟居立在中央,两根柱子上写着的黑字被模糊,只看清“北村贞造”。左边是一堆失色断竹,右边的方形石板上刻着“大岩神社”。

鸟居后方竖着倒了一排断竹,我绕过断竹走到又一座石制鸟居前。左边竖立着三层石祭坛,最上层的圆柱石碑,文字从上到下“白姬”和“大神”,中间还有两个字,我不认识。第二层描着“杉浦宣壹”。最下面摆着一朵花,以及一个空碟子。

这座鸟居的身后已经出现了石板路,石板路的尽头是大大小小共四座鸟居,最大最精致的是石制鸟居,两根柱子下方分别刻着僧人模样,上方是形态各异的花。其他三座鸟居是统一的红色基调,大小不同。

走上石鸟居后方的台阶,左右两边各有一座石狮子,脖子处挂着白红色的布。

老旧的亭子被夹在四座鸟居中央,里面放着写有不同字眼的石碑,几乎都是北村开头。

我躲进亭子里避雨,上身的衣服被脱下拧干,顺便拿它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卷起黑短袖坐在潮烂的木板上,等雨停。

阵雨,最后的露珠从叶片滴下——天晴。

台阶继续向上绵延,雨后的竹林偏寒趋阴。台阶两旁的狸和乌鸦在偷窥,神像佛雕听不到我的冷颤,只行注目礼。

写着“福媛大神”的鸟居断掉了,我想“白岩大神”的鸟居也快了。它们的门后是大岩神社。

中间是功德箱,两边房梁上挂着长条的红色灯笼,头顶是只能发出“沙沙”声的老风铃。

几乎只剩木质骨架的左殿要比空空如也的钱箱抢眼。

左殿地面干净,入口处是一堆熄灭的柴火和铁锅,铁锅倚靠在半米高的木桌桌腿。类似香薰飘出清甜烟缕的木盒被放在木桌上。

靠角落是一张正常高度的木桌,摆了五六个竹筒,里面放着签与笔。旁边是一盆花,按照阿伊的说法,这花叫巴蒂缇丝。装着巴蒂缇丝的木盆下面有十二个刻度。大把扫帚被罚站在木桌的正对面,中间隔着第二个出入口,这个出入口外边悬着一根粗绳,挂着几件衣服。我顺手把黑短袖放上去。

右转是木质地基,三个巴掌大的模型木屋在上面排排坐。破洞的木墙上挂着一张黑板,黑板上画着些小人和花,每朵花都写有名字。画画是幼儿园水平。

透过破洞往里看是一张床和一支折叠桌,折叠桌上躺着纸笔。靠墙的角落堆放着各种工具,说得上名字的像“绳子”、“镜子”、“梯子”等。

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是最近……

脚步声在碰到木盒时传来,转身,一个抱着木桶,穿白红巫女服的女人正吃惊地唇齿微张,放下木桶就要逃走。

伸出的手在她转身前就出现在视线中,“我没有恶意……”

女人听后脚步停下,回头看我,歪着脑袋。

“悪気はない——”意识到语言不对后我蹩脚翻译。

“本……当……に?”沙哑细小又磕磕绊绊的声音从皮薄红润的嘴唇发出。

我单晃左臂走近她,掏出口袋里碎屏但依旧能用的手机对她翻译“我只是来避雨的,这是你家吗?”这句话太长,我的水平翻译不出来的。

她好奇地看着屏幕上出现的阿弗斯文和阿里尔本文,呆呆地点点头,“这……是……什……么?”

靠近后,我听出她的声音更像是发炎。脸和身体完全对不上。

身体发育是成年女性水平,但脸长得却像小女孩一样幼嫩白皙,天真还没散去。

“携帯電話。”我解释道,“私の名はブラク,アスハル.ブラク,君は?”

“xie……dai……dian……hua?”她重复一遍。念着自己的名字,“柏……莎……彼……维.柏……莎。”

“先进去再说吧,彼维。”阿里尔本语法在人名后面都会加“さん”、“くん”、“ちゃん”之类的后缀,这不符合阿弗斯的语法,所以只翻译了名字。

她小声回嗯,“柏……莎……就……好……”蹲下抱起装满水的木桶

“这个我来。”我小心从她手中捧过木桶,重量不轻。

“哦……”

“これでいい?”我指着一处地面问道。

“嗯……”她微笑着点点头,走上木质地基,“谢……谢……”

她的语言风格简单明了,没有一点口音口癖,即使是刚入门阿里尔本语的我也能基本听懂。

“不客气。”把水桶放下,我直起腰板,在手机上打字翻译,“刚才突然出现在你家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

把翻译好的手机屏幕端出,眼前只剩下被推开的木门,柏莎从木门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双两齿木屐,“这……个……给……你,没……有……衣……服……”

这双光秃秃,流着血迹挂着淤泥的脚同时受到了两个人的注视,“谢谢。”我接过木屐穿上,预料会小,实际还大一号。

“你……是……阿……弗……斯……人……吗?”她捏着红色花瓣到柴火前,用两块石头摩擦着,生出星星火焰,点燃木柴,“湿,烤……火”

“谢谢。”我和她一起围着篝火坐下,暖意涌来,“算是吧。”

听到我的回答,她眼睛眨大不少,语气里带上明显的高兴,说话也更顺畅,“你……认识……我……的……姐姐……吗?”

“她叫什么?”

“卡萝,嫁……到……阿……弗……斯……了……”失落随时间浓厚,她低垂着头,“我……很……想……她……还……有……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姐姐。”后面那句话我听在心里。

“哦……那……你……为……什……么……来……这?”

“不小心迷路了。”这句话是用手机翻译的,我不知道迷路的单词。

“你……要……下……去……吗?”

“我可以在这待一段时间吗?我口袋里没有钱。”住所……工作……身份……都是我离开这需要考虑的问题,解决这些问题的前提是先学会阿里尔本语。

她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文字眨巴眼睛,后笑道:“嗯,是……客……人……”说着又从里面拿了个竹杯出来,在篝火上架起铁锅,舀水进去,“喝……茶……”

“不用不用,我只是寄人篱下。”我好像真的在面对一个小孩,连摆手的动作都用上了,生怕她理解不了。

寄人篱下是成语化的翻译,实际上我的意思是说请求帮忙。

“寄……人……篱……下?”她正坐着低声重复。我的肚子擅自发出咕咕的叫声。“客……人……饿……了……”吭叽吭叽往外面走。

“你去哪?”我跟了上去。

神社后面是一片清澈的湖泊,岸边有方亭,里面摆了五颜六色的花。她摘下一朵白色花瓣的递给我,“吃……”

“这个能吃吗?”这样的话我没有说。她很单纯,我这么相信着,把那朵白花放进口中咀嚼,入口微甜,含后苦涩。

她看着我咽下白花,“还……要……吗?我……种……了……很……多……”

亭子被花塞得满满当当,紫红花瓣和黄白花瓣的格外眼熟,“你平时就吃这个吗?”我的声音缓而沉。

“嗯……”她眼睛看着我,点头,“还……有……果……子……”

“你的父母呢?他们在哪?”野草被风摇晃着。

“找……不……到……他……们……了……”她的视线往下。

父母扔下了她——野草被我踩扁。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先释然:“没……关……系,习……惯……了……”

声音比起之前还要嘶哑,到后面只挤出沸腾的气泡声,“咳咳……”她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着。

“你的喉咙……”她想回答什么,我制止道:“先去喝点水。”

我扶着她回到房子,舀起铁锅里的水到竹杯里,按烧水时间应该刚温。给她,“小心烫。”

她两只手端着水杯,轻吹两口气后小抿。哈出热气。

“在这上面写字就好了……”调成手写的手机被递给她,翻译模式也替换成本译斯,“像这样……”我给她演示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好奇的目光始终盯在屏幕上,被问“学会了吗”后急急点头端过手机,两只手在上面比划着。把写好字的屏幕递给我——“以前哭了很久,然后就这样了。”

有些后悔没学医疗方面的书。现在我只能干让她喝水。

如果手机没有充电问题,我不介意把这东西送给她当发声器。就算是借住的回报。

铁锅里的水被喝完,“你这里有纸和笔吗?”我要抓紧时间把词典里的阿里尔本语教材抄下来。

手机这会已经回到了我的手上,她天真的同时也很有礼貌,点点头,从木门里带出一本厚厚的本子和一支木头做的笔。

本子封面是青皮白字的,打开有明显被撕过的痕迹,之前应该是神社里用来记录什么东西的册子。

木笔结构类似钢笔,在纸上摩擦会出现黑墨。

“不好意思,借用一下。”手机电量还剩九十多。关掉了很多没用的功能是其一,用的软件耗电小是其二,电池本身容量大是其三。

当时买手机就是挑着电池大的买,不玩游戏性能就不怎么重要——现在我很庆幸当初的选择正确。

柏莎凑到我身边,看着我在纸上抄下的字句,问:“布……拉……库……在……学……阿……里……尔……本……语?”她现在对我同样以名字称呼。

声音在喝水后润色不少,但依旧沙哑磕绊。

“啊,”我回答道,“我应该会在阿里尔本生活很久。”

“哦……”柏莎点头,抱着一把扫帚清理起外面的落叶,样子和电视剧里看到的巫女无二。

我知道,她大概率是后来才到这废弃神社的,身上穿的巫女服只是在神社里搜到的……那么,冬天又怎么过?房子还到处漏风……

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这不是可以通过对比更惨的人可以得到缓解或安慰的,悲剧就是悲剧,怎么对比也不会变成喜剧。

每当我向父母提起对现状的不满时,他们总会对比捡破烂的孩子来堵住我的嘴,说我已经活得够好了,还不知足。

我想说这是不对的,是诡辩,是扭曲的思想观念……可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很清楚,他们连诡辩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

没带伞的雨天不会因为别人的葬礼而晴空万里。

我想为柏莎做些什么,这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是个思想健康的人,在遇到她之后都会这么想。

而不是像我父母一样,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太阳和落叶一起被扫下山,时间来到了傍晚。教材抄完了半本,一共六本。电量七十左右。

“我来做晚饭吧。”正捣鼓着竹签的柏莎看向我,歪着脑袋。

“先去找点野菜吧。”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行动大于解释。

她让我先等等,去房间里拿出了一个竹篮和一盏小灯笼。灯笼看样子是从功德箱那边拆下来的,里面栽着一朵紫红色的花。

“这是?”

“姆……拉……沙……基……”她一只手挽着篮子,一只手提着灯笼,“妖……怪……怕……”

没有觉得可爱,只想到她可能经历过和我一样的事情,所以才明白这花的用处。

我心情沉重地帮她拿过灯笼。想过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但姆拉沙基被我拿走了……

赶在月亮出来前,篮子的野菜只够勉强熬锅汤。幸运的是路上没遇到什么妖怪。

我是乡下长大的,读高中之后才搬到城里,跟着爷爷奶奶去山上摘野菜是小时候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奇怪,我那会好像总跟姐姐待一起,没怎么摘过野菜。记错了吗?

路不太熟悉,不敢走太远,只是在神社周围逛了一圈,采到的大多是马蹄草。

生火,架锅,倒水,还有洗干净的马蹄草和其他一些野菜。

柏莎的眼睛一直盯着锅里看。我觉得这样有点太单调了,没盐没味精的,问:“柏莎,有什么可以加到汤里的花吗?”

她跑到花亭抱了一簇还在滴水的黄色长条植物过来,“这……个……”看样子是顺便在湖边洗过。

试着拿起一根放到嘴里,嚼起来有点像萝卜干,味道偏药酸。

摘了一把放进汤里,关盖等熟。

柏莎从右上角的变型木柜里拿出木碗木勺,摆在桌子两边。

直到清香从锅盖缝隙里钻出来,我拿出木勺浅尝味道,柏莎期待地看着,“味道不错,可以喝了。”

我不是专业的美食家,用我长辈的话来说,就是很鲜。

盛满汤水的木碗被柏莎捧在手上,谨慎地舀出一勺吸进口中,“好……吃……”这是她喝完后的评价。

从满足的表情以及喝光汤的行为来看,这不是奉承……即使是连我也觉得单调的汤。心疼又泛起云涌。

饱腹。我们带着铁锅木碗到同样废弃的方形洗手池清洗。

池里的水当然已经放不出来,用的是木桶里剩下的。

单水洗吗?

我还是第一次不用水龙头和洗洁精洗碗,不知所措。

柏莎把晾在粗绳上的布块拿下,沾湿后捻起一旁盒子里像是草木灰的东西撒在布块上。搓碗。

“你每天都是这样过的吗?”她侧对着我,眼神清澈。

“嗯……”她抬头看我,手上沾着气泡。

“……”我挤出微笑,“我来帮忙吧。”

“布……拉……库……是……客……人……”她还以微笑。

“……”思考带来了长久的沉默。

我不喜欢熬夜,睡眠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我要活很久。

睡觉时遇到一个难题——床只有一张,即使够两个人睡。

“客……人……睡……”柏莎指着铺好的床。

“不用不用……”我连连摆手。

“为……什……么?”她歪歪脑袋。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老实讲我的语言组织能力本来就不算好,也很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一到这种需要解释的关头我都是用沉默结束,但她是小孩……我思考着。

“我……睡……被……褥……”柏莎从柜子里拿出一叠被子铺在木板上,“客……人……睡……床……”

说到底这种客人至上的观念也是错误的,为什么连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得到客人这个位置后,就可以得到主人平时都没有的,甚至需要主人牺牲自己利益的款待?任何事都应该以家人或自己为上不是吗?如果主人都穷的吃土,遇到客人却还因为这种观念借钱买大鱼大肉招待,让客人吃的比自己和家人还好,这不是很荒唐吗?

怠慢不怠慢客人的跟传统美德、基本礼貌根本没关系吧?如果我的家人都在陪我吃苦,至少我不会让客人吃的比我平时更好,那是对家人的不公平。难道让客人吃好,家人吃苦就是基本礼貌传统美德了吗?

体面不应该单指对外,家人同样需要。家人还更加重要。

人需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应该被环境和古往今来的各种事情,甚至是身份和性别束缚了思想。

“不对……”我嚅了嚅唇,咽下口水。

“嗯?”

“柏莎睡床上,”我轻轻地推着她,“我睡地上。”

“可……是……客……人……”

“好了,就这样。”我钻进被褥,身体暖和不少,“晚安。”

我依旧什么也没解释。

像以前一样,什么也没解释。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十年纠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十年纠缠
上一章下一章

一千七百二十三.六.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