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马车在赌坊外停下,下马车之前,尉迟胥亲手给沈若汐戴上幂篱。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嗓音分明轻柔,听上去却很像威胁:“一会老老实实待在我身侧,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沈若汐听见外面的声响,大抵可以猜出这里有一家赌坊。
她并不知道尉迟胥具体的计划,表面上当然老实服从,内心却腹诽:
【狗子又要作甚?】
【他应该明白,我身为沈家千金,绝对不能发生任何意外的吧?】
【冀州是我的葬身之地,这让我不得不多想呀。】
【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尉迟胥:“……”
呵,虽胸无大志,至少还很惜命。
【且不说狗子一身毛病,可他也的确很出色呀。】
这可是宋家家主!
宋家随手一挥的财富,就足够赌坊的浪子们挥霍一辈子了。
尉迟胥薄唇轻扬,肃重庄严如他,随手甩出一个响指,既显心高气傲,却让人捉摸不透。
众人:“……”
“怎么?宋家主不敢?”王将军试图刺激尉迟胥。
王将军抬袖擦了把汗。
喧哗声中,并非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但王将军听得真切,面露惊恐之色:“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家家主不是孤身一人而来,右手还牵着一戴着幂篱的妇人,虽看不清妇人的脸,但足可见妇人身段曼妙玲珑,必定年轻貌美。
输到倾家荡产,也以为下一注便是回本的机会。
殊不知,一切皆是套路。
不消片刻,王将军一败再败。
尉迟胥已来冀州好几日,冀州城中,无人不知宋家家主的名号。
尉迟胥的眸色逐渐冷沉,缓缓站起身来,高大颀长的身量,给人无形威压。
沈清与霍景年二人在前面开道,便是随从也给人不可侵犯之感,行走在后面的宋家家主,更是仪态矜贵万千,眉目之间的神色,宛若睥睨天下众生。绝非寻常富庶人家可以养出的气运。
她的男人……
尉迟胥薄唇的笑意更甚。
赌徒越输越是止不住。
“哈哈哈!我当是谁人,原是宋家家主!可有兴趣玩上几局?”王将军眸子发光。
【我的男人,必定会赢。】
宋家夫妇二人一到场,就仿佛天光乍现,让人眼前一亮,他二人似乎不属于这个喧嚣俗地,可双双携手出现,又丝毫不违和。
王将军脸上笑意几乎是瞬间凝滞。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尉迟胥蓦然一惊。
这时,尉迟胥薄唇轻扬,挽袖持骰子,手腕稍用力,片刻过后,当他揭开骰子时,众人只见,几颗骰子刚好擂成一列,又刚好皆是同样的点数。
尉迟胥面色无温,将沈若汐牵出了马车,一男子迎面走来,态度甚是恭敬:“家主,一切都备好了,王将军正在下注。”
嗯……
故此,尉迟胥一露脸,赌场中的喧嚣消失近半,赌徒们皆用敬仰的眼神,望着这位年轻的财神爷。
他又不是雄孔雀,为何总想着开屏吸引雌性……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手气时好时坏,但今晚无疑诡异的走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财运到了。
小狐狸终于开始上道。
在数双眼睛的瞩目之下,尉迟胥在王将军面前的赌桌旁落座,美人则站在他身侧,安静娴雅。
尉迟胥心情大好,既然小狐狸想看投骰子,他便就依了她。其实,每种赌法各有千秋,他虽不好赌,但无师自通。换言之,他学任何事情,皆比旁人迅速且精湛。
尉迟胥莫名傲慢了起来。
“王将军,你已经输光了,我又凭什么答应你继续赌?“尉迟胥勾唇一笑,亦正亦邪。
尉迟胥薄唇轻扬,尽显肆意与风流:“那就开始吧。”
尉迟胥身子稍稍前倾,深邃幽眸仿佛可以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好,那就拿你阖族性命做担保,可行?”
兰逾白几人对视了几眼,不成想皇上还会玩这个,是不是偷偷在背地里练过?不然,为何会如此娴熟?
王将军今晚手气不错,所以,赌徒心性更甚,想逮着宋家家主,狠狠宰割一笔。
宋家家主走到哪里,都仿佛是一尊会行走的金佛。
王将军急了:“我、我还可以继续!”
沈若汐透过一层薄纱观察四周,不禁猜测:【狗子是故意的吧?玩骰子,谁也玩不过狗子。】
鬼使神差的,他想在沈若汐面前展示出他所有的优势。
他抬手一挥:“来人,把王将军请去客栈,再继续。”
一言至此,尉迟胥从袖中取出一条锦帕,擦拭过手掌后,再握住了沈若汐的手,牵着她离开这污秽之地。
下次,他大概不会带她来这种地方看热闹。
其实,尉迟胥本人也是第一次来赌坊。
他厌恶那些男人看着沈若汐的眼神。
真该一个个挖去他们的双眼!
王将军虽身份特殊,但输了就是输了,即便他被人带走,赌坊的人也并不觉得诧异,倒是对那位宋家家主更是仰慕。
上了马车,沈若汐摘下幂篱,看着尉迟胥的眼神,仿佛在发光。
【狗子今晚很帅啊。】
【想扑倒他!】
尉迟胥:“……”
年轻帝王似乎悟了什么。
小狐狸会在他与旁人打架,亦或是他狠狠辗轧别人时,才会对他投以倾慕目光。
所以……
雄孔雀开屏,也是有道理的。
若是不开屏,如何才能吸引到雌孔雀。
原来如此……
尉迟胥故作深沉,对上小狐狸亮晶晶的眸:“为夫厉害么?”
沈若汐点头如捣蒜:“嗯呐~”
嗓音仿佛带着钩子,在男人心尖上不轻不重的刮了几下。
倏然之间,尉迟胥后脊椎有股异样,直窜天灵盖。
他又循序渐诱:“为夫厉害的地方多得去了。”
沈若汐:“……”
对方的眼神深邃又迷离,让她觉得,他好像在传达某种炫耀的意味。
沈若汐愣了一下,这便配合道:“哇,我夫君好厉害!”
【男孩子都需要哄的,我能理解。】
【狗子就是个大男孩啊,也需要赞美。】
【我活了两世,比他大了不少,应该多多包容他。】
尉迟胥薄唇猛地一扯。
呵,包容他?
她打算怎么包容?
不知是不是沈若汐的错觉,她总觉得车厢进一步逼仄了起来,尤其是被尉迟胥盯着看时,总仿佛被他一眼看透,自己好似不曾穿衣似的。
抵达客栈,尉迟胥交代两名婢女先侍奉沈若汐上楼歇息。
他则去见王将军。
沈若汐虽是好奇,但也没有多问,想来,尉迟胥一定有他自己的计划。
事情已经偏移了上辈子的轨迹,眼下,她唯有佛系面对。
***
王将军的头颅被摁在了案桌上。
无论他如何反抗,亦或是直接言明自己的身份,沈清几人皆无动于衷,甚至于眼神中还透着几丝蔑视。
区区一个冀州城守城将军,还敢在他们面前称王?
算个什么东西?
沈清自诩,他在战场砍过的脑袋,足可以堆积成山,即便比王将军年轻十多岁,但杀人的经验绝对在王将军之上。
“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你们胆敢……啊!”
沈清手中的匕首,直接插在王将军面前,只差稍许,就会直接削了他的鼻子。
王将军一声惨叫。
看到这里,霍景年几人心中皆有数了。
此人很好拿捏,绝非什么英豪之辈。
尉迟胥迈入屋子,随从搬来圈椅,又将泡好的茶呈上。
而沈清则直接提起王将军,让他跪在了尉迟胥面前。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王将军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寻常商贾,岂敢轻易动官家的人?
尉迟胥给沈清使了眼色,沈清这便取出令牌,在王将军面前晃了一晃。
王将军当场愣住,方才还满目愤怒,皆转为恐惧、震惊。
他跪在尉迟胥面前,无意识吞咽,有些不敢置信:“你是……天家的人?”
他不敢往深处想,更是不敢想到天子。
尉迟胥眸色极冷,眉目之间俱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用手指沾了茶渍,桌案上画出几个字。
王将军看清字迹,立刻以头点地,狠狠磕头。
“末将一切都听君主吩咐!”
这时,一锦衣男子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孩子,迈入了屋子,那孩子一瞧见王将军,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父亲。”
尉迟胥语气无温,仿佛说着一句十分寻常的话:“事成之后,这孩子自然会归还府上。可若是你胆敢有任何异心,王家阖族三百二十一口人,便会给你陪葬。”
王将军汗流浃背,身子抖如筛糠,豆大的汗珠自他额头落下,他是跪着的,不知为何,头颅似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末、末将明白!”
***
半月转瞬即逝。
算着日子,沈澈应该已经从西南赶来了。
而兰逾白与张胜男的婚事,也刚好就在这两日。
张将军爱女如命,在府门外摆了三日流水席,三伏天已过,日头已经没那么烈了,不少冀州城的百姓会不远数里赶来,只为讨一杯喜酒喝。
宋家家主出手阔绰,即便婚事是在张府操办,但用度皆被尉迟胥包了,排场甚大。
“侯爷到——”
热闹喧哗中,礼官高喝。
张将军的爱女出阁,冀侯身为上峰,他能亲自登门道喜,也算是给了张家颜面。
管事亲自相迎,此刻,坐在贵宾席的尉迟胥看了一眼张将军,见其面露冷意,他浅饮了一口茶,薄唇微不可见的扬了扬。
一切皆如他此前调查的一般无二。
冀侯与张将军之间早有罅隙。
冀侯还妄想纳张大小姐为妾。
张将军自是拒绝了,但也因此嫉恨上了冀侯。
尉迟胥搁置下手中杯盏,幽眸深邃冷沉。
是时候见面了。
冀侯不曾见过他,可他的容貌有几分随了先帝,不知这佞臣,是否会认出他。
尉迟胥仿佛很是期待,眉目之前隐约露出几分少年锋芒。
“侯爷,上座请!”管事亲自将冀侯领了过来。
冀侯并未主动与张将军打招呼,反而第一眼就看向了尉迟胥。
尉迟胥的气度,着实不凡,让人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见他,且过目不忘。
直到冀侯走近席位,尉迟胥这才抬眸看向他,笑意不达眼底,他起身时,个头高出了冀侯不少,虽是年轻气盛,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场让人不敢小觑。
冀侯愣了一下。
他对这位宋家家主已经略有耳闻,这几日也一直在派细作盯着。
此刻一见,冀侯心中竟是震慑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两个儿子,被他养成了人中龙凤,在同龄男子当中,算是其中翘楚。
但此刻面对着宋家家主,他顿觉得自己的两个儿子皆黯然失色了。
尉迟胥凤眸微眯:“侯爷,宋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可谓荣幸。”
冀侯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纳闷一问:“宋家主,本侯是否在哪里见过你?”
尉迟胥薄唇含笑:“宋某第一次来冀州,不曾见过。”
冀侯朗声一笑,他看中了宋家的财力,自是没有用身份压制面前的年轻人。
而这时,冀侯看向了尉迟胥身侧的沈若汐,又是稍稍一愣,他以为,是因着宋夫人过分美貌之故,才导致他以为在哪里见过。
沈若汐笑意温婉,看不出一丝攻击性,可即便如此,她身上仿佛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这种贵气绝非是靠着珠宝首饰就能堆积出来。
眼下,张府宾客盈门,冀侯只好暂时按捺住内心诧异。
萧铎也登门了,同样反反复复打量了沈若汐。
太熟悉了……
他当真觉得,此前见过宋夫人!
酒席正进行中,宾客们推杯换盏,倒是有不少冀州人士想结实宋家家主,以扩张生意网。
但因着冀侯在场,这些人多少有些拘谨。
***
因着大婚在张府操办,喜房也暂时安置在了张家府邸。
张将军的目的仿佛不仅仅是为了嫁出女儿,更像是迫不及待,给她找一个安全的归宿。
得知尉迟胥一行人过阵子就会离开冀州,张将军更是一脸赞成。
大婚礼成后,兰逾白送新娘子去洞房,一路上,手心俱是汗。
待迈入洞房,张家婢女们时不时偷窥兰逾白,见姑爷身量高大,却是满脸涨红,不免觉得有趣的紧。
“姑爷,莫慌,我家大小姐又不会吃人。”
“就是嘛,大小姐只会欺压流氓地痞,绝不会对姑爷动手。”
“噗嗤——姑爷家中可有兄弟手足?”
兰逾白平生第一次,被一群女子包围。
这场面,与面临千军万马没甚区别。
他只盼着皇上早日起事,他也能完成这桩荒唐的任务……
这时,一道严厉的女声传出:“你们都先下去。”实在叨扰至极,她的夫君,她自己都还没舍得调戏呢。
“是,大小姐。”一众婢女应下,齐齐退出屋子,走出屋外时,还在窃笑。
兰逾白:“……”有甚么好笑的?他第一次成婚,他也没甚经验呀。
正发呆,新娘子又道:“夫君,你还等着什么,掀开盖头呀。”
大婚仓促,喜婆都没准备,甚至于,张胜男只知自己夫君是江南人士,也随了家主姓,叫宋白,是家中独子,高堂尚在人世。
闻言,兰逾白直接上手掀开盖头。
瞬间,两人四目相视,彼此眼中皆溢出一抹惊艳之色。
兰逾白红着一张脸,谨记家主教诲,开口即夸赞道:“夫人今日甚美。”
张胜男顿觉得被春光包围。
忽然之间,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你也甚是好看。”
张胜男原本还有诸多话要问,但被兰逾白一夸,她竟是忘了。
倒是兰逾白时刻记得大事,即便这个关键时候,也抽空问道:“我观之夫人的武功还不错,平日里可看兵书?”
兰家需要一个能文擅武的主母。
兰逾白没有纳妾,亦或是再娶的想法。
他虽欺骗了张胜男,但日后将人拐去京都后,他定会好生待她。
妻子可是个会惩戒流氓恶霸的女子,值得他敬重。
张胜男觉得奇怪,但还是如实答话:“我虽是女子,可喜欢的东西,偏向阳刚,你难道介意?”
闻言,兰逾白立刻解释:“不、不!我半分不介意。夫人是怎样的女子,便是怎样的女子,我为何要介意?”
张胜男:“……”
全冀州城的男子都嫌弃她粗鄙,没有女子韵味呀。
夫君为何不介意?
“噗嗤……”张胜男忽然嗤笑出声,得出结论,“夫君,你我大概是天定的缘分。”
兰逾白莫名心虚。
这可不是天定的缘分,是他骗来的缘分。
两人浅聊了几句,逐渐熟了起来,张胜男大大咧咧,为人坦荡,由衷道:“夫君,你的那个家主,真的很好看啊。夫人也甚美。”
兰逾白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白牙。
新婚妻子夸赞家主,他半点不吃醋,反而与有荣焉。
他的家主,他的君王,自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