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北伐往事
在赵昺那略带沧桑的叙述中,时光倒流至祥兴二年。
彼时,以小朝廷为主导的崖山派,尚是一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幼苗,修士数量寥寥无几,仅一百五十人左右。
起初,他们曾在琼州临高县的土地上,凝聚起一股短暂而炽热的团结之火。
“如今想来,那竟是自高宗以来,我朝上下罕见的戮力同心。”
但在胜利的光环下,隐藏的裂痕逐渐浮出水面。
随着雷州海域那场波澜壮阔的战役落幕——崖山派以弱胜强,成功伏击了张弘范统帅的元朝水师后,南宋高层的共识之灯,变得如船舱内的烛火般摇曳不定。
“首先,关于北伐的方针战略,出现了两股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方是以杨太后和张世杰为首的“循序渐进流”。
他们主张稳扎稳打,逐步蚕食蒙元的势力范围,在细水长流间,以绵密的攻势消磨对手的锐气。
而另一方,则是以陆秀夫和苏刘义为代表的“移山回海流”。
他们倾向于集结全部力量,对蒙元发起雷霆万钧的全面攻势,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整乾坤,强调毕其功于一役。
这两大流派,如同崖山派内并立的两座山峰,各自聚集了一批忠实的拥趸。
他们在派内争论不休,每一次交锋都火花四溅。
争论的焦点,表面上是歼灭蒙元的快与慢,实则是在论战《正道练气功》的修炼权。
“母后的意思,是希望管控修士名额,按身份贵贱,严格筛选胎息候补者;师父却觉得,真君是当着崖山数万军民的面,亲自赐下的仙法,故在场者理应不设门槛,人人有份。”
最终,陆秀夫在临高县得到了更广泛的支持。
面对这样的局势,杨太后无奈做出让步,同意将《正道练气功》下放给那些曾在崖山与国同休的平民百姓。
“然而,在这场权力与理念的较量中,母后并未完全放弃自己的筹谋。”
她凭借上位者的本能,运用起手中的权力,将那些与赵宋皇室有着血缘之亲、或是旧日情谊的贵族子弟,不动声色地安排在了最前列。
如此,便能使皇修们提前民修数月,率先踏入胎息一层,修炼法术,间接取得实力上的优势。
然而,这仍旧不足以抚平,以杨太后为首的皇室成员们,内心深处的那份不安。
他们清楚地知道,皇修的数量即便再怎么扩充,也绝难超过千人之数。
而民修却如同野草般冒头,只要给予他们一丝机会,便有可能汇聚成一股威胁皇权的势力。
杨太后原是后宫妃嫔出身,彼时虽然身居高位,展现出了果毅刚断的真实个性,但在面对如何掌控新兴力量的难题时,她的经验显然还不足以支撑她做出最明智的决策。
于是,在杨太后急需良策之时,冯忠全与丁达巧妙地把握时机,向她进献了一条制衡的妙计——
“抬高宦修,扩增士修。”
赋予宦官修士更高的地位和权力、从广大士人群体中选拔有资质的修士,利用他们对皇室的忠诚来稳固皇权,形成一股崭新且强大的内廷势力,与渔民军户形成的民修相互制约。
“前者如今篡名北宋,后者则演变成以孔、陈、程、留、吕、吴六家为首的士修集团,掣肘江南朝政。”
当时,在北伐复宋的大旗下,四方阵营磕磕绊绊,并肩作战三年,成功在祥兴五年建立大宋仙朝,并改元尊道。
杨太后见天下大势已定,立即减少了《正道练气功》的名额下放,设立“修真司”管辖相关事务。
本想是想让宦修与民修加剧争斗,从而让皇修居中调停,保持为首者的态势。
“岂料,冯忠全野心勃勃,竟裹挟数千名宦修,于尊道十一年在临安城中挑起叛乱……母后防了民修十年,最后却被宦修所误。”
讲到此处,赵昺仰天长叹,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
“剑仙啊,你在江北闭关精修数年,可曾听那些阉狗提起过这叛乱的缘由?”
王璟山闻言,微微摇了摇头。
他心中清楚,长老院那些老顽固们,连最基本的法术都不肯传授给他,又怎会有人愿意和他透露这些内幕之事呢?
唯有丁达,偶尔会像在青城山上施行转寿典仪那般,对他吐露只言片语的修真常识——可也仅限于此。
“真君离去前,曾以言外之意,叮嘱我等尽早重建修真界,悼祭天庭的诸仙百家。”
“然而,冯忠全对真君法旨解读,明显走入了误区。
“他所理解的修真界,”
赵昺摇了摇头,似乎在为冯忠全的误解感到惋惜,
“是一个只有修士存在,没有凡人纷扰的崭新天地。在那里,每个人都一心一意地追逐着长生大道,没有任何的七情六欲,全然超脱于这肉体凡胎的束缚。”
赵昺的语气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也正是为何,修真司直到现在,还在强制要求其下修士必须净身的原因……他们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接近理想修真界的‘纯净’。殊不知,此种做法,已然违背了真君的初衷——”
讲到这里,赵昺忽然想到什么,不禁意味深长地朝王璟山身上望去。
少年愣了片刻,猛地明白了赵昺的意思。
“璟山,一应俱全。”
“倒是稀奇……修真司可曾说明缘由?”
王璟山自然不会把转寿典仪的存在说出,以免赵昺起了同样的心思,来解决胎息路断的困局。
“官家既说冯忠全误入歧途,”
于是,他反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
“那么官家眼中的修真界,又是何种模样?”
赵昺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未料到王璟山会有此一着。
他沉默片刻,才徐徐开口,声音深沉:
“理当是仙凡和谐共存,相互依偎。”
“但你所做出的决策,却是将川陕之地割让于北宋,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王璟山的眼神坚定如铁,直视着赵昺,语气坚决,无半点退让之意:
“凡人越界往北,将会遭受何种苦难,想必官家比我更清楚。”
“所以,朕决计不会让割地换法得以成功——”
“你所谓的决计,可是在指代张珪在城中发动血燃泪,屠杀无辜百姓?”
“不!绝非如此!”
赵昺双目圆睁,情绪激动之下,手中的筷子竟然硬生生被折断:
“朕给予张景丞的密令,只是让他们父子对蜀宫城发动袭击,严禁伤害无辜百姓——朕,我……我从未有过残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