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
第136章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
徒单皇后为深爱的夫君盛了一碗羊肉汤,完颜亮两三口就吃光,似乎很饿。她劝他慢点儿吃,又夹菜给他,服侍体贴而周到,不会儿对我道:“元妃,为陛下斟酒。”
我依言斟了一杯酒。
他不看我一眼,津津有味地吃着,“朕始终觉得,看似普通的菜色最令人回味无穷,这几道菜都是寻常百姓日常吃的,倘若做的好,那便是天下美味。”
“陛下说得极是,臣妾也觉得普通的菜色令人难忘。”徒单皇后笑眯眯道,对我使眼色。
“每次来皇后这里用膳,总能尽兴。”完颜亮含笑拍拍她的手背,给人一种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感觉。
我知道她的意思,将白玉杯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大掌包握着白玉杯和我的手,我不好用力地抽出来,不知如何是好。他终于正眼瞧我,以一种冷热相宜的眼神看我,却不松手,“皇后,元妃不是应该禁足在合欢殿吗?为何在这里?”
语气有些冷。
我想抽出手,却只能按兵不动,让他这么握着。
徒单皇后略略低头,惶恐道:“陛下恕罪,臣妾有些不适,就派人去接元妃来为臣妾把脉、断症。臣妾思虑得不周全,一时忘了元妃被禁足,臣妾有罪,请陛下降罪。”
她的惊恐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皇后身子违和,不传太医,竟召元妃,这么说,元妃精通医理?朕竟然不知。”他的惊奇有些夸张,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冷笑,“是元妃装得太好,还是朕识人有误?”
“陛下息怒。臣妾只是有点不适,不想劳烦太医大老远地跑一趟,就请元妃来瞧瞧。元妃只是略通医理,臣妾这等小症,元妃应该能断出来。”徒单皇后解释道。
“你何时知道她懂医理?”完颜亮终于松了手,饮了那杯酒。
“上次陛下出城行猎,臣妾身子不适,正巧元妃来看望臣妾,就为臣妾把脉,臣妾才知道元妃略通医理。”徒单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元妃说她只是懂一点医理,总不能逢人便说吧,因此就无人知道了。”
“元妃侍奉朕多年,朕不知的事,皇后竟然知道。”他冷嘲热讽地说道。
她又要解释,他却道:“元妃自己说。”
我缓缓道:“阿眸略通医理,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不是很光彩的事,难不成陛下要阿眸特意对陛下说,阿眸精通医理,可为陛下诊脉、断症?”
完颜亮盯着那锅羊肉汤,墨染的瞳孔微微一缩,眸光犀利若箭,仿若将那锅羊肉汤击得粉碎。
徒单皇后捂着额角,双眸微闭,眉心微蹙,“陛下,臣妾不胜酒力,可否先回寝殿歇会儿?就让元妃服侍陛下进膳,可好?”
他点点头,我看向她,她向我眨眼,要我把握良机。
今晚的巧合,不再是巧合,是她刻意的安排。
九娘扶着她回寝殿,宫人无声无息地退出去,大殿只剩下完颜亮与我。
他自行斟酒,一饮而尽,面上覆着冷冷的雪。
徒单皇后已给我一个绝好的良机,我应该好好把握吗?
突然,一阵眩晕猛烈地袭来,来势汹汹,令人晕头转向,我几乎坐不稳……怎么回事?只是饮了三杯,怎么会这样?难道徒单皇后在酒水中放了什么?
“不想看见朕,就滚回去!”完颜亮语声如霜,清冽刺人。
“是。”我站起身,四肢却无力得很,站都站不稳。
举步,仅仅两步,我就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虚弱得走不动,软软地倒下来……一双铁臂及时揽住我,一双黑眸出现在我的上方,是完颜亮揽抱着我。
我不慌不忙地推他,他盯着我,好像在想我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喝多了而头晕脚软。我直起身,微低着头,身子却还在他的臂弯里,他冷冷地问:“喝多了?羽哥呢?”
“羽哥在殿外等候,阿眸告退。”我眯着眼,勉力站着,天旋地转,连他也在旋转。
“朕……”他的俊眸黑得纯净,却越来越模糊。
“阿眸要回去了……”我很难受,手心、脚心渐热,费力地推他。
不知怎么回事,推他变成了拽着他,许是不想软倒在地吧。
他满目狐疑,“你怎么了?”
我摇头,“许是那酒太烈了……只喝了三杯,就天旋地转……陛下不要晃来晃去……”我使劲地睁眼,“很难受……羽哥,扶本宫回去……”
忽然,有人抱起我,只觉得很舒服,我闭着眼,天地不再旋转,也许很快就能沉沉睡去。
可是,四肢越来越热,五脏六腑好似有火燃烧,这是怎么了?
好像回到了合欢殿,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我侧过身,喃喃道:“本宫要睡会儿……羽哥,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阿眸……”
“嗯……”
“阿眸……”
是谁喊我?是谁扳过我?我微微睁眼,看见一张眉宇微蹙的俊脸,看见陌生的幔帐与锦衾,才知道这不是我的床、不是合欢殿。我挣扎着支起身子,“羽哥……这不是合欢殿……羽哥,本宫要回去……”
有人道:“羽哥不在。”
我睁大眼,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完颜亮,我挪出去,“这是陛下的寝殿……阿眸该回去了……”
一双臂膀紧紧抱着我,我知道是他,他的嗓音又低又沉,“不许走……”
我半是委屈半是气愤地说道:“陛下妃嫔如云,今日宠那个,明日爱这个……不仅如此,你连宫外的女子也不放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与阿眸、陛下一样,流着女真完颜氏的血……阿眸是太宗的后代,她们是太祖、太宗的后代……是宗室女,却被陛下召进宫……陛下与她们公然淫乱宫闱,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不许再说!”他沉声呵斥。
“阿眸要说……陛下强纳宗室女,天地不容……阿眸厌恶至极……如此荒淫无耻的帝王……如此三心二意、风流滥情的男子,阿眸憎恨、鄙视……”我奋力地推他、打他。
“阿眸,朕也不想那样……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语声难以言表的沉痛。
“陛下宠幸了那么妃嫔、宗室女……阿眸再也不要陛下了……再也不要了……此生此世,永远也不要了……”
“你不要朕,朕怎么办?”
“去找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裸逐为戏……阿眸眼不见为净……”
“阿眸,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笑起来,仿佛听不懂他的话,捏他的鼻子,“不要……不要……阿眸要回去了……”
完颜亮竟然笑起来,“你还记得。”
下一刻,他扣住我双手,狂热地吻我。
唇齿相缠,我只觉周身越发烫热,只想有一双清凉的手抚触我着火的身。
他的眸心跳跃着两簇火苗,脸膛紧绷如弦,急切地剥除我的衣袍……大掌所到之处,衣袍尽散,散落四处……他亦不着寸缕,精悍紧实的身躯闪着幽暗的光泽,双掌握着我的腰,埋在我的胸脯,唇舌滑行如蛇。
火愈发旺了,我不由自主地搂着他的头。
他的眼梢凝着愉悦的轻笑,将我放倒,我默然不动,既无承应,也无抗拒。
唇舌从腹股沟往上滑行,他在我的小腹不断地吻触、挑逗,仿佛着迷于此……他每吻一处,便有一簇火苗燃起,烧得我酥痒难耐……他的唇舌继续上行,在红鸾与粉蕾之间忙碌着……天地不转了,头也不晕了,却被大火烧得脸红身热,我睁不开眼……
完颜亮移上来,抬高我的腿,我环住他的身,蹙眉看他。
然后,仿佛死了也要纠缠在一起,天昏地暗。
宫灯幽迷,衣袍散落在床尾,榻间仍有欲色的气息未曾散去。
厚厚的锦衾覆在身上,完颜亮搂着我,让我枕着他的臂膀,被窝里暖洋洋的,我昏昏欲睡,思忖着是否就此和他重归于好。
方才与他欢爱一场,是酒水所致,我没有过多的主动,也没有抗拒,可是,他会怎么想?
我拿开他的手臂,他顺势将我搂得更紧,我轻声道:“陛下就寝吧,阿眸该回去了。”
他抬起我的脸,与我面对面,似是命令,“不许走!”
我挣扎,他起身压着我,沉重地问:“不愿与朕重新开始吗?”
“阿眸要不起陛下。”
“为何要不起?”
“陛下做过什么,不记得了吗?”我指的是他与宗室女淫乱宫闱这件事。
“以后再也不会了,阿眸,只要你愿意,我们会很开心、很快乐……”
“难道陛下不记得前不久阿眸与陛下已撕破脸了吗?难道陛下相信阿眸、心中再无任何怀疑与芥蒂吗?”我讥讽地反问。
“只要你愿意,朕什么都不介意,朕唯一在乎的是你。”完颜亮的指腹轻抚我的额头,“鸾宫建好了,朕找个好日子,我们住进去,可好?”
我静静地看他,他亦默默地看我。
两两相望,各有心思。
良久,我伸臂,环住他的脖颈,“三日后,阿眸再答复陛下。”
他牵唇一笑,俯首吻我。
其实,思考三日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不至于让他太过疑心我别有目的。
我再次得宠,那些忌恨我的妃嫔恨得咬牙切齿吧,不知她们会出什么招对付我。不管她们会出什么招,我仍然在合欢殿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不轻易出殿,妃嫔或是不知面生的宫人也进不来,因此,她们想害我,还得费一番心思。
越三日,宫中盛传一件事与一首琵琶曲,别珍打听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一个时常寻花问柳的大臣在城中遇到一个风华绝代的歌姬,如获至宝。半年前,这个歌姬来到中都的天香楼卖艺,貌若天仙,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歌艺、琴艺皆属上乘,甫一登台献艺,就一夜成名,成为城中老少茶余饭后谈论的歌姬。多少达官贵人、名门公子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她的风采、聆听她的歌声,也有不少人想纳她为妾或是娶她为正室,她都拒绝了,一再强调,只卖艺,不说亲。
那个大臣费了很多心思劝服那个歌姬,她最终答应随他进宫。两日前,为了博得完颜亮的信任与步步高升,他将她献给完颜亮。
别珍道,那歌姬弹唱一曲,陛下很喜欢,立即就赏了珠宝和锦缎。
“不就是沦落风尘的歌姬吗?不就是会弹琴唱曲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陛下怎么就这样喜欢?”明哥有点生气,为我打抱不平。
“那歌姬弹唱了什么曲子?为何陛下那样喜欢?”羽哥问。
“据八虎底下的人说,那曲子悲伤、苍凉,听了曲子的人都忍不住唏嘘、落泪。”别珍瘪着嘴,一副苦相,仿佛也亲耳听过那支曲子。
“一支曲子就让人落泪?哪有这么神奇的事,骗人的吧。”明哥不信。
“我哪敢编这些话欺瞒元妃?”别珍郑重道,“元妃,这件事千真万确。那歌姬不是简单的人,陛下要她留在宫中,如此便能每日为陛下弹唱。她竟然不识好歹,说她一向随心所欲,不喜被宫中的礼数与规矩束缚,假若陛下想听她唱曲儿,就派人接她进宫。”
羽哥惊道:“她真的这么说?不怕激怒陛下吗?”
别珍道:“那大臣顿时就训斥她了,陛下倒是没生气,反而欣赏她与众不同、率性直言的秉性,就不勉强她留在宫中。不久,那大臣就领着她出宫了。”
这歌姬的确独树一帜,我问:“她叫什么?”
别珍说,那歌姬叫做落香。
总觉得,这个歌艺出色的歌姬,和临安城的香袭有点像。
落香,香袭,虽然名字中同有一个“香”字,性情、行事作风也有相似之处,但我无法断定她们是同一个人。再者,香袭在临安好端端的,怎么会来金国中都?
接下来两日,完颜亮忙于朝政,没有召幸妃嫔,倒是落香弹唱的曲子以大火蔓延的速度在宫中传唱开来。
明哥特意去打听了,那曲子叫作《相思苦》,曲词并不难记:
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欲要与君绝,岂料更相思。
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
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这是一支直言相思之苦、爱恋之苦的曲子,的确苦涩难言,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那种悲怆苍凉的况味;以琵琶弹唱,更添断肠、断魂的悲苦之感。
完颜亮听了这曲《相思苦》就赏了落香,想必是这曲中的悲苦之味感动了,感同身受。
越两日,午后,我歪在贵妃榻上发呆,他忽然驾到,兴高采烈地拉起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羽哥为我披上大氅、戴上毛茸茸的手套,然后随他出殿。
寒风虽大,晴朗的长空却洒下金灿灿的日光;明媚的阳光寒而薄,却终究让人觉得暖暖的。
完颜亮扶我坐上轿辇,抬辇的宫人往西前行,我笑问:“陛下带阿眸去鸾宫?”
“若你猜得到从湖畔如何抵达湖心的鸾宫,朕就赞你聪明。”他的左臂揽在我腰间,神采飞扬,笑意也浓得化不开。
“天寒地冻时节,鸾湖结冰,无法乘船,那……”我凝眸沉思。
“若猜不到,朕就说阿眸愚笨。”他沉笑。
“陛下天纵英明,阿眸怎比得上陛下睿智?”我侧开身,佯装生气。
“是朕失言了,阿眸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女子,行了吧。”他哄道,眸色深浓。
“阿眸不聪、不慧,却也不愚、不笨。”我仍然撒娇。
完颜亮搂紧我,哄了好一会儿,我才扑哧一笑。
抵达鸾湖,下了轿辇,但见昔日碧莹莹的绿湖变成一片白茫茫的冰湖,冰寒砭骨的寒气袭来,心立时揪紧,缩成一团。四周的树木凋零得只剩下遒劲的枯枝,荒凉肃杀,整个天地除了灰白便是黑,唯有湖心那座鲜艳夺目、高耸入云的宫殿,在晴灿阳光的照耀下,在灰濛天地的映衬下,熠熠闪光,夺人心魄;又仿若一簇炙烈的火焰,在冰天雪地中燃烧,灼人眼目。
这座五层高的殿宇矗立在湖心,拔“冰”而起,是皇宫最高的高楼。
通达鸾宫唯一的法子便是:鸾湖已结冰,在坚硬的冰上,以圆木拼接,铺成一条直通鸾宫的通道,可容两人并肩而行。
我惊叹,这要耗费多少木材、人力?
不过,假若表面的冰层不够坚固,便有坠入冰湖的危险。一旦落入冰窟,就很难救上来。
他没想到在冰上行走有危险吗?
“如何?朕这法子绝妙吧。”完颜亮笑问,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高妙高妙,陛下睿智无双。鸾湖已结冰,看似一马平川、冰床坚固,不过也有薄弱之处,倘若人走在上面,便有落入冰湖的危险,甚至有落入冰窟、救不回来的可能。”
“不会吧。”他面上的微笑凝结成一朵霜花。
“中都不比上京,中都靠南,结冰的湖、河皆有危险。”
“那如何是好?难道要等到来年春后才能去鸾宫?”
我思索片刻,道:“让宫人准备一些足够长的绳索,一端绑在身上,一端由宫人拉着,以备不时之需。”
完颜亮点头,“好主意。”
当即,他吩咐八虎去取又粗又长的绳索。半个多时辰后,我们准备就绪,八虎让四个侍从在湖畔拉着绳头,再三叮嘱他们,假若看见陛下摔倒,立即拉紧绳索,派人施救。
两个护卫走在前头,八虎和另两个护卫走在后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完颜亮牵着我的手踏上冰湖上独一无二的通道。只有我们和八虎三人身系绳索,四个护卫则无,我不禁心想,倘若真有危险,完颜亮会舍命救我吗?
一路战战兢兢,心跳剧烈,我好像听到了“怦怦怦”的声音;而身边的他,亦全身紧绷,四肢也有点不自然,望着前方,面色冷峻。
他的掌心暖暖的,比方才暖和,想必是担忧所致。
行至半途,忽然,我往前扑倒,惊叫一声……他眼疾手快地拽住我,力道奇大无比,将我拽回来,紧紧抱着我……前后五个人吓得魂不附体,奔过来施救,却在看见我们无恙时止步、缩手。
腰间很紧,是湖畔的侍从拉紧了绳索。
完颜亮吓得魂飞魄散,面色惨白,待发觉脚下的通道、冰块并无不妥,才松了一口气,“没事了,快走吧。”
前面的护卫快步前行,他朝我一笑,握紧我的手往前走。
我是故意的,试探他究竟多么在意我的生死。
待安然无恙地踏上鸾宫所在的地面,完颜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头舒展,笑容明灿,好像我们一起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从湖畔望过来,还以为鸾宫格局小,只是以高取胜;如今身在其中,才知道殿外宽阔,四周环水,视野广阔;栏杆与地面皆以汉白玉铸成,典雅庄重、精美大气。
抬头仰望,鸾宫高耸如树、巍峨如山,匾额黑底金字,金芒熠熠,“鸾宫”两个字重若千斤,又令人觉得轻若鸿毛,庄重而又飘逸,落笔颇有帝王气象,收尾却如云絮缥缈,分明是他的手笔。
“进去瞧瞧。”完颜亮拉着我踏入大殿。
“殿内可以住人了吗?”
“随时可以住进来。”
举眸四望,大殿宽敞得不可思议,北首有主座和客座,除此之外,便是随风飘飞的纱帘与帷幔,空旷得令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深凉。
大殿两侧是东西配殿,不外如是,他与我径直上二楼。
甫一踏上最后一级木阶,便被眼前豪奢到极致的大殿惊得呆愣。
比之我在临安的寝殿,比之合欢殿,鸾宫二楼的正殿更为奢华富贵,所用皆是精雕细琢的宫廷用物,汇聚天下珍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寝殿也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的华丽。
三楼可看书、弹琴,四楼、五楼则可以登高望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走了一圈,回到二楼,满目璀璨的华贵金光,却没有一丝人的气息。然而,如此豪奢,如此繁华,在这空旷、深寂、阴冷的殿堂里,给人一种怪异之感,似乎这样的搭配非常不妥,就像一匹华丽至极的锦缎,却冰冷如雪,无法给人温暖。
也许,荣极必衰便是这个道理。
“喜欢吗?”完颜亮搂着我,兴奋得像个孩子,想得到我的肯定与欢喜。
“陛下费尽心思都是为了阿眸,阿眸自然喜欢。”
“你想现在就住进来,还是明年春后再住进来?”
“现在住进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新年正月将至,宫中有不少宴饮,来来回回的不太方便。”
“那便春后再住进来。”
我颔首,甜甜地笑,拉他来到殿外廊上,望向不远处的殿宇群落。
那里,画楼深苑,明争暗斗;这里,高楼入云,遗世独立。
完颜亮从身后拥着我,极目远眺,大氅当风。
未曾料到,有一日会住进鸾宫,只有我一人,万念俱灰,心寂如死。
新年正旦前,那个叫做落香的歌姬奉诏进宫,为完颜亮弹唱两次,短短一两个时辰便出宫。
也许各妃嫔想过一个清静、平安的年,各殿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事,风平浪静,尤其是那些忌恨我的妃嫔,安静得很。
不免奇怪,她们就让我这么安生?
无论如何,多长一个心眼防着吧。
金贞元三年,正旦这夜,完颜亮赐宴神龙殿,四品以上官员与内外命妇同殿共喜。
丝竹管弦在大殿缭绕,满殿浮华,光色璀璨,每个人都在笑,却绝大多数笑不由衷,都挂着一张面皮示人。我倦怠地打着呵欠,百无聊赖,眼前徐徐旋转的舞袖渐渐虚空……
忽然,身侧的明哥凑在我耳畔道:“元妃,八虎来了。”
我猛地回神,转过头,八虎笑着低声道:“陛下让奴才传话,问元妃是否乏了?”
“有点乏了。”
“陛下说,若元妃乏了,可先回殿歇着。”
“本宫知道了,劳烦你对陛下说,本宫先回去歇着。”
八虎点点头,回去复命。
在大姝妃、萧宸妃等妃嫔的注目下,明哥、羽哥扶着我退出大殿,离开神龙殿。
此处距合欢殿不远,便徒步回去吧,虽然今晚寒风凛冽,却可以让脑子清醒一点。
这些日子,完颜亮待我很好,时常留宿在合欢殿,盛宠与往日一般,我也尽量收拾心情当他的宠妃,一如往昔。然而,到底不一样了,或许他还是那般掏心掏肺、全心全意,只是我的心境不一样了,再也不会信任他了,再也不会刻意地伪装、全心取悦他。
如此盛宠,如此皇恩,羡煞旁人,却无人知道个中滋味是多么苦涩,也无人知道当中的别扭与怪异。
回到合欢殿,明哥问:“元妃还去神龙殿吗?”
“不去了,就寝吧。”
“那奴婢服侍您宽衣。”
最近总是觉得倦怠、乏力,许是因为再也不像以往那般急着救出二哥,又或者是看淡了许多事,想开了。
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中,渐渐的有了暖意,睡意也慢慢袭来。
凝固的死寂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榻,不像明哥、羽哥的脚步,应该属于男子。
难道是完颜亮?
他为什么刻意放轻脚步?为什么跟着我回来?难道他不信我、以为我会出宫去看望二哥?
转过身,借着殿角微弱的灯光,我看见他慢慢走来。他的俊脸忽然绽开灿烂的微笑,坐在床沿,拇指指腹轻抚我的腮,“这么早就睡了?”
“饮了几杯酒,晕晕的,就歇下了。”我柔声道,“宫宴还没散,陛下怎么来了?”
“八虎说你气色不大好,就来瞧瞧你。”他的眼神温柔似水。
“阿眸没事,陛下不必担心。”
“那朕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陛下好走,恭送陛下。”
我看着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去,看着他在昏暗的寝殿消失不见,冷冷地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