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追逐光的影子

第9章 追逐光的影子

第9章追逐光的影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和飞蛾其实拥有一样的特性,飞蛾扑火,而人的一生都在追逐着光的方向,有光,才有世界,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光。}

001

医院表面做出扣薪处罚,实际上却让舒颜坐起了冷板凳,大小手术一律禁止她参加,对比此前每日最少十小时的手术时间,突如其来的轻松让舒颜有些无所适从。

这天是舒颜工作以来头一次按时下班,天光未散,公交车路过街心公园时,舒颜清晰地看见漫出墙头的樱花,大片的粉与白,引来许多人拍照。

那天晚上舒颜做了噩梦,她梦见血染的五瓣樱花,细细密密地铺了她一身,她在沉睡中猛然睁开眼,盯着微亮的天花板,良久,放大的瞳孔才慢慢趋于正常。

房间里的微亮来自于室友罗宋书桌上的电脑,舒颜探着身子望过去。

是一张讲座的宣传海报。

罗宋察觉到动静,回过头瞧见舒颜正对着电脑发愣,于是花痴地指着屏幕炫耀:“我男神,帅吧。”

“我初恋,怎会不好看,喏,”舒颜点了点屏幕上男人丹凤眼下的痣,“当年我就是一见泪痣误终身。”

罗宋咯咯笑起来:“少来,周杰伦还是我初恋呢。”

舒颜也笑,和罗宋你来我往地闹了一会儿,就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月末的时候,舒颜和同事调了班,去A大听讲座。到地点的时候,讲座已经进行了半个钟头,大礼堂内座无虚席。舒颜戴着鸭舌帽站在后排,同没有座位的媒体挤在一起,看着讲台上那个白衬衫黑西装裤的身影,心中不免感叹,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惜字如金的沉默少年,如今竟可以在近千人的面前侃侃而谈,成为这些人眼里的太阳。

舒颜忽然就想到多年前东京三万英尺的高空上,欧子宸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一个遥远的人呢?”

她缓缓地答:“因为,他会发光啊。”

就算在黑暗里跋涉,只要远远看着,亦会心安。

两个小时的讲座后,到了媒体提问环节。

“宁先生,听说森本药业在国内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与宁氏合作推出一款大众型补钙口服液。宁氏现任董事是您的生父,这是不是意味着,森本和宁氏会在将来合二为一?”

发问的正是左手边的记者,虽然隔了一整个礼堂的距离,宁泽川循声望过来时,舒颜还是做贼心虚地拉下帽檐,往后缩了缩。

“宁氏和森本,就像中国和日本,只会合作,不会合一。”

宁泽川简单的回答,引来一片喝彩。

舒颜藏在黑暗中的脸上洋溢着赞叹,等到下一个记者发问时,她悄悄退了出去。

走在A大偏僻的林荫小道上时,舒颜接到了欧子宸的电话。

“怎么和小崔换班了?”

“哦,师母想我了,我换班去看她。”

她对欧子宸撒了谎,她不想让欧子宸知道自己是去听宁泽川的讲座了。在某种意义上,那场灾难对于欧子宸来说要比她深刻得多,而与宁泽川息息相关的东西是会直接触及他的敏感点。

“替我向她问好。”

“好的,你找我有事?”

欧子宸“嗯”了声:“有个患者给我爸寄了一大箱罗汉果,我挑了一些给你。”

舒颜没办法地笑笑:“欧子宸,你又来了。”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晚点你再给我呗。”

电话那头的欧子宸明朗地笑起来:“今天我还有台手术,结束了我去接你?”

“好,你到了老师家楼下就给我电话,我就出来。”

挂了电话,一抬眼,舒颜吓了一个激灵,陆傥那张戾气深重的脸近在眼前,他对她露齿一笑:“舒颜,居然能在这碰见你,真是巧。”

舒颜皮笑肉不笑地呵呵道:“我有事,借过一下。”

正要越过他,他伸手拦她,大概是记得上次被她一击倒地的事,刻意与她保持了点距离,嬉笑着问:“舒颜,刚才,你是和男朋友通电话?”

舒颜不喜欢陆傥看她的眼神,太过赤裸,带着两性间的暧昧,让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于是,睨着他道:“是啊,是我男朋友,有问题?”

距离两人十米开外的梧桐树边正要踏出来的脚一顿,蓦然收了回去,背对着的舒颜没有发现,可陆傥却眼尖地看见了。

陆傥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挑着眉对舒颜微笑:“哦?舒颜,那你问题可就大了,怎么能骗你男朋友你在师母家呢?”

“我师母是A大老师,住教职工宿舍。”

“你撒谎,我跟着你从礼堂出来的,”陆傥毫不犹豫地戳破她的谎言,“生物工程学讲座,舒颜,你还真是特别,居然对这个感兴趣。”

舒颜的脸红了红,嘴上还硬着:“对医务工作者来说,学无止境。”

她不想再跟他交谈下去,这个男人太过狡猾老到,和他说话总有种被他牵着鼻子往陷阱里跳的感觉,但陆傥显然是个看不懂脸色的牛皮糖,再一次挡在了她的面前。

舒颜忍无可忍,提高了音量:“陆傥!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傥无辜地眨眼:“我想追求你呀,你看不出来吗?”

“你!”

“我是真心喜爱你的。”

舒颜被他的厚脸皮气得几乎要用毕生所学的脏话来骂他了,身后却适时地传来熟悉的磁场,温暖宽厚的手掌搭在她的肩头,轻轻将她从陆傥面前带了过去。

宁泽川冷冷盯着陆傥,一字一句道:“这是最后一次。”

陆傥微笑着耸了耸肩:“表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宁泽川往前走了一小步,几乎与陆傥贴面,他的脸色是舒颜从没见过的阴冷。

“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直到坐在宁泽川的车里,舒颜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偷偷看了眼宁泽川,他脸上的阴沉尚未全褪,俊颜蒙着层黑气。

“吓到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宁泽川边打方向盘边问她。

“是啊,”舒颜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怕你们打起来。”

两个男人,面对面,没有作声,眼神一个比一个冷冽,怎么看都是一副要打起来的模样。好在迎面走来一批刚下课的学生,打断了他们之间一触即发的氛围。

宁泽川没有接话,车子开出校门,他问:“去哪儿?”

舒颜想了想,说:“世宇花园。”

既然撒了谎,就要去圆,反正,她也很久没去探望师母了。

一路无言,快到地点时,舒颜摘下帽子,将头发放下来,从包里拿出口红,对着侧视镜涂起来。

正遇上红灯,宁泽川踩下离合器,扭头淡淡看了她眼:“见长辈,倒要化妆?”

“嗯……”

收起口红,舒颜的脸红了红,师母一直说她活得太过随便,不打扮,没有女孩子的样。老人家念叨起来很可怕的,所以,她每次去见师母都会打扮一番,这次事出突然,她只好在车上简单地整理下自己。

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去见长辈?”

红灯变绿,车子缓缓开动,宁泽川直视前方,答非所问:“下次听讲座,不要站后面。”

舒颜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看见了,还是听见她和陆傥的对话?

车内的温度变得有些凉,舒颜搓了搓胳膊,伸手将冷气关小了点,可奇怪的是,直到下车,车里的温度依然没有升高。

“谢谢你送我,再见。”

舒颜走进小区许久,宁泽川仍没有离开,他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目光深沉。脑子里,她对陆傥说的那句话,一直在回响。

“是啊,是我男朋友,有问题?”

抓住烟蒂的手慢慢捏紧,直到火星烫到了手指,他的手本能地一抖,回过神来,盯着烟头燃着的小小火光发了一会儿愣,随手掐灭,驱车离开。

从老师家离开时舒颜拎了两大盒子小菜,师母嫌她瘦,几乎将冰箱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给她做好装上,那些菜正常人顶多吃三天,舒颜却足足吃了两周。

最后一瓶牛奶已过了保质期很久,舒颜无所谓地一边喝一边拿出存折来看,上面的数字距离帝国理工昂贵的学费还差了老大一截。医生的收入本就不高,她平时省吃俭用才积了这么多,现在没有了收入,她每取一点钱心都在滴血。

拍了拍肚子,舒颜自言自语:“争气点,别总叫饿。”

那天晚上,舒颜开始胃痛,等到罗宋发现,她的睡衣已被冷汗浸湿,蜷缩在被子下,苍白的五官因为疼痛皱成一团。

“舒颜?你怎么了?别吓我?”

罗宋摇她,她的意识模糊,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捂着胃保持蜷缩的姿势,稍微一动就冷汗直冒。

罗宋正想打120呢,舒颜放在床头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罗宋拿过来接起。

“喂?”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低沉的男声响起:“舒颜呢?”

“她病了,躺床上痛得说不出话呢!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你是谁啊?是舒颜的朋友吗?你……”

“地址。”

“啊?”

“地址!”

罗宋迅速将地址报了一遍,十五分钟后,敲门声响起。罗宋去开门,门外闯进来的男人让她眼都看直了。她眼睁睁看着他径直走到房间,将舒颜拦腰抱起,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罗宋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天啦,那是宁泽川,宁泽川居然就在我面前出现了?!他俩真认识?我靠!舒颜没和我开玩笑啊?!”

002

“急性肠胃炎,应是吃了变质食物所致。”

医生扶了扶眼镜,对躺在病床上的舒颜蹙起眉:“舒医生,你怎么会犯这种失误……”

舒颜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把头几乎埋进了枕头里,她挂着吊针,疼痛已经缓和下来,意识也清明了,胃是不疼了,头却开始疼了起来。

怎么就那么巧,她生病,他刚好找她?

“还疼?”

宁泽川的声音淡淡响起,他皱了皱眉,今天洗车时发现她上回落在他车上的口红,问恭玉要来了她的电话,本想还口红,却刚好撞上她因病疼得不省人事的一幕。

舒颜摇了摇头:“不疼了。”

宁泽川从床尾走到她面向那侧的床边坐下,面目表情地看着她:“那,医生问你的话,怎么不回答?”

舒颜沉默了,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她没钱,她想省钱,所以抱着侥幸的心态吃了变质的食物吧,这太丢脸了。她可以为了一毛钱在菜市场里和菜贩讨价还价,却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这样低微。

“你明明可以过得很好,”宁泽川从踏进她那个拥挤的出租房开始,就知道她对自己有多苛刻了,他叹气,“舒颜,这不是你的错,上一辈人的纠葛本就与我们无关,当年,是我母亲主动提出的离婚,也是我主动要求跟我母亲去的日本。我和我母亲离开宁家,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造成的,也不需要任何人为这件事担责。”

舒颜惊讶地望着他,这些话恭叔和母亲也告诉过她,她不信。可如今,由宁泽川亲自说了出来,已证明了其真实性。这些年她耿耿于怀、愧疚于心的,却被他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宁泽川心地真是善良,也太过于大度了,以至于他的逻辑都出现了严重的偏差,怎么能不是她的错,如果她当年能勇敢点,在她发现母亲和江先生的事时没有选择逃避,宁泽川也不用背井离乡,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可她不能反驳什么,宁泽川并不知道那些,所以,她只能咬着唇,用沉默应对他。

宁泽川将她的沉默看在眼里,想到什么,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道:“当年我……”

“舒颜!”

门倏然推开,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欧子宸风一样地刮进来,他太过着急,没有注意到床边的另一个男人,径直扑到床边,抓过舒颜的手,焦急地问:“怎么会得急性肠胃炎?”

舒颜往旁边看了一眼,尴尬地咳了声。

欧子宸这才注意到宁泽川的存在,他愣了愣,一时不知说什么。

宁泽川淡淡扫了眼两人抓在一起的手,眼神变得冷漠,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口红,放在舒颜的枕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他……是怎么回事?”

欧子宸回过神,问舒颜。

舒颜的手背搭在额头上,闭上眼摇了摇头:“子宸,能不能明天再说,我头痛,想睡一会儿。”

欧子宸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好好好,你先休息,我不吵你。”

他替舒颜掖好被子,带上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舒颜醒来,手背上的吊针已在熟睡中被人拔掉,她摸着手背笑了笑,这一夜她睡得很安心,因为她知道欧子宸会守着她。

果然,打开门,欧子宸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捧着碗粥边喝边看报纸。舒颜走过去,自然地端起他放在旁边座位上的搪瓷碗,坐下后捧着碗喝了一大口。

欧子宸放下报纸,开始剥水煮蛋。

舒颜往欧子宸那看了眼:“给我点酱菜。”

“不行,”欧子宸把随粥附送的酱菜全部倒进自己的碗里,将剥好的鸡蛋递到她的面前,“你得吃清淡点,不是我不给你吃,这事赖你自己。”

舒颜知道自己弄成这样是自作自受,贪小便宜吃大亏,没法反驳,就着他递过来的手直接咬了口鸡蛋,鼓着腮帮子拿眼瞪他。

“你装什么仓鼠啊。”

欧子宸被她的样子逗乐,轻轻地笑开来,那么满足那么温柔。

清晨的医院已经开始忙碌起来,路过的人都会对一个站在大厅和走廊交界处一动不动的男人投以好奇的目光,吸引他们的首先是男人修长的身姿,再往上看,五官一如想象中的精致,可那脸色,却似乌云般,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阴沉之气。

不远处的走廊上,那对男女吃着早餐有说有笑,宁泽川看在眼里,心里的酸味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己全身肌肉都紧紧绷着,可他同时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身上像绑了千斤铁,拉着他往下坠,那种挫败感,是他二十多年来头一次感受到。

他默默转身,将手中熬了半宿的药膳粥丢进垃圾桶。

急性肠胃炎来得快,好得也快。

舒颜回到岗位时发现办公室的墙角摆了好几束花,种类繁复,玫瑰、百合、满天星、郁金香,舒颜张大了嘴:“是谁走桃花运了吗?”

同事们相视一笑:“对啊,每天一束,这个陆先生可真是有心。”

陆先生?

舒颜的笑僵在了脸上,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陆先生吧?

“舒医生回来了吗?”

门被推开,小护士捧着束雏菊走进来,一看见舒颜,就暧昧地笑了:“咦,舒医生你在啊,太好了,今天终于能亲手把花交给你了。”

舒颜捧着被小护士硬塞进怀里的花:“哎,别……”

小护士没给她推搡的机会就走了。

舒颜看了眼手里的花束,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同事小赵凑过来同她咬耳朵:“舒颜,虽然欧医生不懂这些浪漫的手段,但,我还是站欧医生这边的。”

舒颜没好气地推她一把,笑道:“什么跟什么呀。”

“小赵啊,你这话我并不赞同,欧医生就是给舒颜买花还能让你看见啊?指不定私下做了多少浪漫的事呢,舒颜,我说得对不对?”

舒颜笑:“送我菜花算不算啊?”

正笑着,手机响了起来。

舒颜边笑边接起:“喂?”

“这么开心,看来今天我送对了,你喜欢小雏菊?”

电话那头的声音让舒颜瞬间笑不出来了,声音立马冷了八度。

“你哪来的电话?”

陆傥轻笑:“从你们医院的官方网站上看来的。”

“以后请你不要再打过来,我不想因为你换掉这个用了三年的号码。”舒颜说着就想挂掉电话。

陆傥悠悠地吐出三个字:“宁泽川……”

舒颜一顿,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屏住呼吸听着。

“呵呵,”陆傥嗤笑了声,“就算你那么讨厌我,可只要听到有关宁泽川的事,你也不舍得挂断电话,舒颜啊,我猜得没有错,你喜欢我表弟。”

“我喜欢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他,就和我有关系,”陆傥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嫉妒他啊,你们一个个,是不是有病啊,把宝押在一个短命病耗子身上?哈哈哈。”

“你才有病!”

陆傥的笑声阴冷,舒颜迅速挂了电话,那有如鬼魅般的笑声却阴魂不散。

陆傥话里透露出来对宁泽川的嫉恨让舒颜心神不宁,比疾病更可怕的是人心,何况陆傥有伤害宁泽川的先例在,舒颜将钱包里师母给她求的平安符拿出来,放在手心紧紧包住,诚心默念:“保佑宁泽川保佑宁泽川。”

003

那天之后,陆傥没有再送花过来。

舒颜天天在网上搜关于宁泽川的新闻、他的个人主页、森本药业的官博,看着宁泽川有条不紊地出席各种活动,镁光灯下的他健康耀眼,她悬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来。

不久江州爆发了流感,医院开始忙碌起来,舒颜也从冷板凳上重新回归忙碌。这天舒颜刚从手术室出来,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是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医生,我老婆身子虚,坐着吊水受不住的,我都说了给我们安排个床位,可你们的人都不听啊,我不是付不起钱,我有钱!”

舒颜抱歉道:“对不起先生,不是不给您安排,现在床位都满了,您也看见了,走廊上都摆满了平车,如果有床位,我们一定会给您安排的。”

“这么大的医院怎么可能连个床位都没有!唬谁呢!”

这边男人不依不饶,那边小护士火急火燎地找了过来:“舒医生!有急患!”

“什么情况?”

“是车祸,大出血……”

舒颜摘下口罩,一边和小护士往急诊赶,一边听小护士描述急患的状况,没有注意到那个被晾在背后的男人在看见她口罩下的容貌时睁大了眼:“是她?”

处理完车祸急患已是夜里,舒颜紧绷的精神这才放松,饿了一天的肚子也叫嚣起来。这几天医院人满为患,食堂的夜宵几乎卖光,舒颜捧了杯稀释过的玉米汁坐在食堂角落,玩着手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不久,面前却忽然出现一份打包好的饭盒。

舒颜笑着抬起头:“欧……”

后面两个字被她硬生生地噎回去,像吞了一颗枣,喉咙生痛。

“很失望?”

宁泽川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瞥了眼她的表情,心里生出些闷意。

“你怎么在这?”短暂的惊诧后,舒颜开始因他出现在医院这件事心慌起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开会,森本和宁氏将在你们医院引进新型医疗器械。”

“这样啊……”

舒颜缓了口气,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而出现在这里,那就好。

她有些后怕地小声嘟囔:“我真不想在这里看见你。”

这话落在宁泽川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不想在这里看见他,是怕男朋友看见了会误会吧。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不算是个君子,江州多家医院里,明华医院不算最好,他选择这里,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他想见她,这八年来,每一天,都是。

可见着了,他又忍不住想靠近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就算心中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呵斥,停下来!她有男朋友!

人的贪欲,如巴蛇吞象。

垂下眼睫,将情绪藏匿,他将饭盒盖子掀开,推到她面前:“吃吧。”

冒着热气的牛肉盖饭,米香肉香混杂在一起,勾得舒颜肚子一阵叫唤,她拿起筷子,轻轻瞥了他眼:“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啊?”

因为我在意你的一举一动,知道那场车祸手术从下午直到晚上,所以,我让店家每十五分钟送来一份,只为了送到你手中时饭是热的。

“医院提供的夜宵,我没胃口,刚好看见你。”

“哆啦A梦。”

“嗯?”

“我是真的饿了呢。”

她戳着盖饭笑起来,牵动着鼻子发酸,她低下头专心吃饭,几乎要把脸埋进饭盒里。

总是这样,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后也是这样,总是我需要什么,你就会出现。大雄有哆啦A梦,而我有你。

宁泽川,你知不知道,遇见你,好幸运。

可是这幸运,我不配拥有。

食堂昏黄的灯光下,各怀心思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在阴暗的角落里,有两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双略带打量,一双饱含嫉恨。

吊了一天水的妻子刚刚有些好转,有了胃口,宋博文去食堂想买一些吃的,只是吃的没买到,却又看见了那个医生。

这一会儿,他看得真真切切了,两年前在秀灵村,就是她救了那个杀千刀的奸商!

“宋博文。”

从黑暗里步出的影子,微笑地看着他。

“是你?!”宋博文睁大了眼,他就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这张脸,他咬牙切齿道,“陆经理!别来无恙啊!”

陆傥朝他伸手一只手:“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好?!”宋博文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几乎要咬碎了牙,“你觉得我会好过吗?”

两年前,他因为故意伤人坐了两年牢,前些日子才放出来。他除了背负故意伤人的罪名,还被安上贪污村民工钱的罪名,他的妻儿被愤怒的村民赶出秀灵村,亲人也和他们断绝关系。狱中这两年,家中失去顶梁柱,妻子为了支撑起家,打了好几份工,累垮了身体,儿子也早早辍学。他因为坐过牢有案底,即使出狱了也没有地方敢用他,只能在工地做最下等的活计,挣最少的钱。

他的家毁了!就是因为这个姓陆的!他恨不得杀了他!

“宋大哥,看来,你对我的误会颇深啊。”陆傥盯着宋博文发红的眼,一根一根拨开他的手指,抽出自己的衣领,“你冷静下,我会主动找上你,只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当年的真相。”

陆傥将起皱的衣领整好,然后朝舒颜的方向一指:“你还记得那个医生不,当年救我的那个,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就没有怀疑过?现在,你看一下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那是我们董事长的独子,宁氏的唯一继承人,他们的关系,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看出来吧。”

宋博文沉默,那个男人看舒颜的目光,完全就是情根深种的男人在看心爱的伴侣。

宋博文的表情落在陆傥眼里,完全是他意料中的,他邪邪地勾起嘴角,继续道:“我和你一样,是个打工者,我受雇于宁氏集团,上头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就打个比方,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尘肺事件,律师替被告方打官司,而这个律师前一个案子,是帮一个校园暴力受害者讨回公道,你能说他是个坏律师吗?当年的事完全是董事的决定,我也是传达者,身不由己,甚至,我和你一样,是受害者,冤有头债有主,宋博文,你好好想想,你应该恨的人,到底是谁?”

陆傥的声音仿佛带着操控人心的魔力,宋博文看向宁泽川和舒颜两人的眼渐渐被仇恨熏红。

陆傥的手搭在宋博文的肩膀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你若不信,大可以去网上查查,宁泽川和宁氏集团董事长江泊舟是什么关系,顺便,查一查,江泊舟现任情人和这位舒医生的关系。”

说完这句话,陆傥慢慢向后退去,身影消失在食堂里。

宋博文还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画一样的两人,那么刺眼,同妻子的憔悴病容形成鲜明对比,握拳的指节咯吱作响。

004

舒颜吃得很慢,她私心想让两人独处的时间长久一点,哪怕是相对无言。

可万事终有尽头,最后一粒米送进嘴里,她放下筷子,对面色淡淡的宁泽川笑道:“盖饭很好吃,谢谢你。”

宁泽川站起来:“要回家吗?我送你。”

“不用了,我、我还有些资料需要整理,还不能下班。”

宁泽川轻轻看了她一眼,舒颜的心猛然一跳,好像自己随口编造的谎言被他轻易识破一样。可他什么话都没说,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路上很安静,行人很少,月朗星稀,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小步的距离。走到门诊大楼前,宁泽川停了下来,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从树影间突然冒出一个人,朝着他们冲过来,他本能地将舒颜一把拽到身后。

舒颜被宁泽川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她也看到了迎面冲来的男人,以及他袖口泛着银光的刀。

“当心!”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开宁泽川的手,挡在他面前,男人已经冲到面前,只要一步就和她面对面,她来不及闭上眼,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男人的目标是宁泽川,狠狠推开她,她的头撞在花坛上,痛得眼前一阵发花。

她忍着痛转身,看见男人的手贴在宁泽川腹部,血迹迅速在他的白衬衫上氤氲开来。宁泽川的手在滴血,他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刀刃,才没让刀刃全数没进体内。

这一幕,舒颜从前在监控录像上见过,父亲也是这样,刀起刀落,他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丢下了她和妈妈,她这辈子都看不见他了。

宁泽川……也会这样吗?

“不!不!!”

舒颜觉得自己的呼吸在那瞬间停滞了,她尖叫着扑过去,狠狠咬在男人执刀的胳膊上,男人痛得大叫起来,松开了执刀的手,拼命捶打着舒颜的背,想让她松开,可是舒颜就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再痛也不松口。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震惊地朝他们冲过来,周围尖叫声不断,舒颜能感觉到有好几双手在拉扯她,可她岿然不动,她的眼前除了红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连声音都像是隔了几重山的距离传进她的耳中,模糊不清。

她只有一个念头,一起死吧。

“舒颜……”

被医生、护士架到平车上的宁泽川虚弱地喊着她的名字,他苍白的脸上因为疼痛布满了汗珠,行凶的男人已被制住,可舒颜还狠狠地咬着他的胳膊不放,几人合力都拉不开她。

宁泽川捂着腹部想要从平车上下来,旁边立马有人制止:“宁先生,你不能乱……”

声音戛然而止在宁泽川冷如寒霜的注视下,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去拦他。

宁泽川缓缓走到舒颜面前,将她拥入怀中,他这才发现,原来她在发抖。

傻姑娘,你在害怕什么呢?

腹部的痛好像转移到心脏,他的唇吻在她颤抖的耳垂,声音轻柔:“别怕,我不会死。”

不知是那个吻,还是那一句类似约定的轻语,舒颜浑身一震,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软晕倒在宁泽川的怀里,而宁泽川,也因为剧痛失去了意识,抱着她陷入了昏迷。

“不!不要!宁泽川……泽川!”

舒颜尖叫着跳起来,眼睛也在同一时间睁开。

面前的一切还未清晰,抓着她的手小憩的人就已经惊醒,凑过来,揽过她的肩,既心疼又担忧:“没事了,舒颜,没事了。”

舒颜慢慢冷静下来,呼吸也在欧子宸的轻抚下慢慢平顺,她有些懵懂地转过头看他,愣愣道:“子宸……我们回家了?”

欧子宸心口一震,立刻意识到舒颜从噩梦中惊醒,还有些模糊,不知今夕何夕,把醒来这一刻当成了那年从日本回到国内,她在医院休养,却日日被噩梦惊醒的时候。

“舒颜……”

“宁泽川!”还没等他指出来,舒颜瞳孔一缩,混乱的记忆恢复原位,也记起了她失去意识前,宁泽川遇刺的事情。

她掀开被子就想往下跳,手背上的吊针因动作扯了下来,带出一串血珠子。

欧子宸连忙拉住她:“你别急,宁泽川还活着,他的肺部受伤,做了紧急手术后已经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了,ICU的探视条件你是知道的,现在不在探视时间内。”

舒颜紧绷的身体慢慢松了下来,她重新坐回床上,呆呆愣了会,然后把头埋在弯起的膝盖间,环起双臂抱住了自己。

欧子宸知道她此刻是想要一个人独处,于是,将被子披在她身上,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舒颜渐渐安静下来,而那些在内心里翻涌的东西,也渐渐沉淀清晰。

刚才,他就在她眼前被刺,那么多血,她真的好害怕。

做医生这几年来,她见过伤得更重、血流得更多的,却没有一个像他的血那样,触目惊心,她的魂散了,魄也散了。

那一刻,她忽然知道自己原来做不到将他当作一个美丽遥远的梦,梦碎了,会很可怕,只有攥在手里,蜷缩起身体保护他。

她想要抱着他,揉碎在骨子里,和他一起生,或者死。

欧子宸离开后不久,有护士来给舒颜换药,重新挂吊针,护士和她相熟,一边给她换头上的纱布一边说:“伤口看着不大,血流得倒是多……唉,舒医生你还不知道吧,事情发生时欧医生在手术,结束后听说了这事,连手术服都来不及换,就跑来见你,快奔三的男人,一米八的大高个子,一看见你的样子,就红了眼,眼泪唰唰就掉下来……当时就把新来的实习生给感动哭了,欧医生啊,真是个情种。”

舒颜听了心里难受极了,她可以想象得到那幅画面,那个样子的欧子宸,她是见过的。

在那大片的落樱中,他跪坐在她面前,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在脸上肆意地流。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那样多,像决堤的洪水,没有尽头。

秘密让他们变成最亲的人,她曾以为这辈子她和欧子宸只能像两只伤痕累累的动物相依为命,可经历了这件事,她知道自己再也做不到了。

大概这一生,她注定是要欠着欧子宸的。

舒颜去看宁泽川的时候,他还在沉睡之中。

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她就坐在他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如婴孩般的睡颜。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五官让她心悸,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脯,她会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舒颜把手放在他胸口,闭上眼,安静的室内,除了仪器偶尔发出的滴答声,还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直到这刻,舒颜才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如回应般在跳动。

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恭玉在走廊上徘徊,一见到她,面色凝重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我可以肯定,和陆傥有关。”

舒颜认同:“一定是他。”

她醒过来的第二天就去做了笔录,舒颜隔着玻璃冷冷注视着案犯,在他的叙述下,慢慢记起了两年前,那个问她“为什么要救一个坏人”的村民。

宋博文的口述中,提到了一个关键人物,陆傥,正是在陆傥的暗示挑唆下,他才认为当年舒颜出现在现场救下陆傥不是巧合,整件事自始至终都有预谋,而宁泽川就是当年的始作俑者。

警察随后就找来了陆傥,可陆傥拿出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据,人证物证俱在。

宋博文空口无凭,被陆傥反咬一口:“这个人心机深重,他之前就私吞了村民的工钱,还挑起事端引发秀灵村村民和公司的矛盾,这个在警局也是有案底记录的。他就是记恨当年的事,所以策划了这次暴行,并编造莫须有的罪名来构陷我,我怎么可能害我的表弟,那是我亲表弟,从小就被我们全家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表弟啊,我也很爱他的,一根头发都不舍得让他掉。”

舒颜本来对宋博文的话半信半疑,可在陆傥说出这些话后,她可以笃定,宋博文没有撒谎,陆傥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就差点要了宁泽川的命。

那天离开警局时,宋博文颇为同情地对她说:“你现在一定悔不当初吧,如果你当初没有救那个混蛋,姓宁的就不会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这样的一命换一命,可值?”

她当时没有回答。

如今差不多的话,恭玉在知道两年前发生的事后,也问她:“你后悔吗?”

舒颜摇了摇头:“你不是被裴爷爷送去当了两年兵么,你们当兵入伍会宣誓,我们也会,我们的誓词是,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的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是每一个入医学生在踏入医学殿堂时,都要立下的誓言,病人之愈,吾之光,向光而行,致死无憾,”她抬起下巴看他,目光坚定,“作为舒医生,我不后悔,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宁泽川。”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上回响,灯光照射在她身上,恭玉恍惚在她的身上看见了一种庄重肃穆。

第二天的家属探视时间,恭玉学着舒颜的模样,将这一番话对宁泽川说了一遍。

宁泽川躺在床上,欣慰地笑了,这就是他的女孩啊,永远坦荡,她会和她的父亲一样,将一生奉献给医学,不会为其他而动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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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不再为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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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追逐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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