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下册》
威加海内
前方一打仗,萧何就忙开了。首先要准备粮草、车马、被服。大军一走,接着就要组织役夫解决后续供应问题,然后是安置前方下来的伤病员,组织后续兵员。好在已经建国多年,征集粮草、物资和兵员都不像从前打天下时那么难了,只是忙而已。除了前方所需,百姓们正常的生产生活的事一样也不少。萧何已经五十多岁了,自觉精力已大不如从前,每天都是忙到半夜才回家,累得腰酸腿疼,连饭也不想吃,那边刘邦和黥布还没交手,这边萧何已经瘦了一圈下去。一日回到家中,见吕雉正在家里坐着和他老伴聊天,萧何急忙跪下给吕雉请安:“臣萧何恭请皇后殿下大安。”
吕雉笑着将他扶起说道:“在家里就别这么客气啦,论起来,连皇上都得称你大哥才是。”
“不敢,不敢。君臣之义乃天下大伦,绝不可乱。”
“随便一点儿总可以吧,别老那么板着,大家都难受,我也就坐不住了。嫂子早把饭给你做好了,我还带来几样宫里做的小菜,就等你回来了。我也饿了,今天就在你这里吃了。”
萧何一面小心翼翼地陪着吕雉吃饭,一面看着吕雉的脸色。嘴里聊着前线后方的各种事情,心里却在猜测着吕雉来这里的用意,这顿饭吃得比上朝还累。吕雉走后,萧何问老伴:“皇后都和你聊了些什么?”
“跟我能聊什么?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呗,主要是说孩子们的事。”
“你是怎么说的?”
老伴把刚才说过的话叙述了一遍,问他:“怎么了?我没说错什么吧?”
“没怎么,睡吧。”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
“这是皇帝陛下对我不放心,所以特派皇后来探看动静。”
“让她来探看好了,咱们又没做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
“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
果然,从那以后,吕雉三天两头就来家里“串门”,刘邦也不断地从前线派人回来慰问他,萧何有点儿坐不住了。他知道刘邦对他不放心。对眼前的处境,他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他时时想起张良曾经说过的话:只要不过分爱惜自己的名声就不会有大问题,可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刻意要给自己立个好名声,名声已经在外,怎么改变呢?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心想,只要自己对皇上没有二心,猜疑就让他猜疑去吧。一天,他正在忙着给关中各县派粮、派夫役,赵尧从前线回来了,刘邦让赵尧给他带来了大批的各色珠宝,还加封了他五千户。按照刘邦的意思,吕雉又给他派来了五百名侍卫,由一名都尉率领,由萧何自由调度,并负责保护相府的安全。在长安的文武百官得知后,纷纷前来祝贺,萧何却有苦难言,他心里知道,自己离危险已经不远了。
夏季天长,吃完了晚饭太阳还没有下山。萧何心思烦乱,想出去走走,便一个人出了城,漫步来到城东,不知不觉来到一块瓜田边。这家的西瓜在长安一带很有名,又大又甜,瓜田的主人是萧何的老朋友,姓召名平,秦时被封为东陵侯,秦灭亡后,废为百姓,以种瓜为生。召平很聪明,种地不光是用力气,还肯动脑子。他四处求访优良瓜种,并采用杂交的办法,自行培育出了一种新的西瓜品种,结出来的瓜个个都在二三十斤以上。因为他做过东陵侯,他的瓜被人们誉为东陵瓜,他本人被称为瓜王。萧何听说之后,便亲自来拜访召平,向他请教种瓜的窍门。萧何是相国,不仅关注农桑生产,对农业技术也十分关心,长安一带的菜王、蚕王、冶铁大王都是他的朋友。他来到城东的时候,召平正在地里闲坐着,萧何见满地的瓜都已经熟了,问道:“这瓜都熟透了怎么还不摘呀?”
召平道:“今夜便摘头一茬。”
萧何诧异,问道:“为何要等到夜里?”
“这是我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这瓜晒了一天的太阳,要等晚上凉快凉快吃起来才甜。”
“瞧你说的,莫非这瓜还通人性不成?”
“那当然了,瓜也是有灵性的,你善待它,它自会好好报答你,你若种到地里不管了,一定结不出什么好瓜。说它通人性不敢,可是还真有几分灵性。每年收瓜的时候,我夜夜都在这里守着,说来也怪了,我在这守着,摘下来就甜,我要是不来,那瓜味可就差远了。”
“我看你是爱瓜爱得有点儿着魔了。”
“不信我摘一个您尝尝,明天我再给您送一个,您一比就知道了。”说着,召平从地里摘下一个瓜,用刀切开,拿给萧何一块,萧何尝了尝,道:“我吃着味道还行啊!”
“一会儿等它凉快下来您再尝尝,您一比就知道了。相国要是不忙着回去睡觉,今晚就在我这里等着吃瓜吧。”
萧何长叹一声说道:“唉,睡觉倒是不忙,可是哪有心思吃瓜呀?”
召平十分诧异,问道:“怎么?相国遇到什么难心事了吗?”
萧何一肚子的苦衷,没法对朝中的大臣们讲,对这位前东陵侯却从不隐瞒。因为召平和朝中的官员们没有任何来往,和他说了,即使他帮不了自己什么,也不至于坏事。况且这个召平也是个极有见识的人,在农桑生产上曾给他出过不少好主意。于是萧何将刘邦近来怎样疑他,怎样百般笼络的情况一一对召平说了。召平听完之后说道:“如此说来相国目前的处境的确很危险。臣不善谋划,若问长远之计,相国可另请高明,如解眼前之急,臣倒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召平将自己的想法对萧何说了,萧何听罢,急切地说道:“这哪行?我一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事!有没有别的办法?”
召平道:“事到如今,您不能再顾忌名声了。这是解救目前危机的唯一办法,您的名声太大了,稍微损一点都没用,必须使自己名声扫地才能保住性命。否则不仅您有危险,连家人也要跟着遭殃。”
第二天,萧何将赵尧送来的那一批珠宝拿了出来,让管家拿到集市上卖掉,然后去放高利贷。管家跟了萧何一辈子,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不解地望着萧何问道:“您这是……”
萧何不耐烦地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别问那么多了!”
“可是放高利贷放给谁呀?”
“我哪知道?急等钱用的人有的是,你不会去问呀?”
“那放出去万一要是收不回来怎么办?”
“哪来那么多啰唆事?先放出去再说!”
管家走后,萧何又将小儿子和长孙叫了来。萧何的两个大儿子都跟随刘邦上前线去了,只有一个小儿子和几个孙子在家,长孙十五,小儿子十六岁。萧何道:“你们两个人带几个家人到城南去给我抢一块地回来。要长三百丈,宽三百丈。谁敢阻拦就说是我让抢的,不给就给我打。”
两个孩子似乎没有听懂萧何的话,问道:“抢地干什么?”
“这还不明白!盖房子呀!咱们住的地方太小了,我要盖个大庄园。否则你们将来娶了媳妇住在哪儿?”
小孙子问道:“大父不是教我们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吗?在孙儿看来,这是大恶呀?!”
萧何道:“大父教错了,从今以后,你们就要给我学恶。”
儿子争辩道:“可是,这样做了,我们如何做人,父亲如何做人?”
“他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我教你去做就去做,不这样做才没法做人,以后你会懂的。”
两个孩子不肯去,萧何骂道:“你们连这么点儿勇气都没有吗?让你们去抢块地都不敢,将来如何上阵打仗!”
两个孩子从来没见萧何发过这么大的火,没敢再问下去,带着几个家人走了。才出城不一会儿,就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百姓。萧何迎出门来,百姓们都知道萧何平易近人,见了他既不害怕也不下跪,其中有认识萧何的,冲着他嚷嚷道:“萧相国,这两个小杂种冒充您的儿孙,来抢我们的地,我们不相信,把他们押来了,让您认一认,看看是不是您的孩子。”
面对着这些百姓,萧何羞愧得无地自容。他脸色铁青,嘴唇颤抖着答道:“乡亲们,地是我让他们抢的。我萧何不仁不义,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你们要打,就打我吧,你们打我一顿,我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打死我,我也不怪你们。”说着,萧何给百姓们跪了下来。
百姓们见萧何这样说,都愣住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心中十分景仰的萧相国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两个老家人不忍看着萧何受辱,规劝围观的百姓们散去。百姓们见真的是萧何干的,也不敢久留,纷纷散去,边走边骂:“原来以为他是个清官,敢情都是一路货!”
“哪有什么清官,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回可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少说两句吧,他要是这么个东西,还不要咱的命!”
“咱那点儿地恐怕真的保不住了。”
“……”
这些话深深地刺痛着萧何的心,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现在他才知道,名声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可是,既然已经出手,就不能半途而废。他知道自己和儿孙们都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于是便让吕释之派给他的那些士卒们出动,把那块地硬抢了过来。他担心这样恶名还传播得不够远,让这些士卒又分别从城东城西各抢了一块地。因为抢地,还打伤了不少人。这下事情不仅在百姓中传开了,连城中的官吏们都在议论:“萧相国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疯了不成?”
刘邦提出要回沛县,刘肥和曹参都想留下陪刘邦一起回去看看。可是十二万大军跟在后面,两个人不能都留下,最后曹参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大王先回去吧。”于是,刘肥告别了父亲,先回临淄去了。刘邦让队伍驻扎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对周勃、樊哙、灌婴、夏侯婴等说道:“我等若这样大模大样进城,一切都得听他们安排,他们一下子把咱们接进县廷,什么也看不到,甚是不自在。不如扮作当年模样悄悄进城,不打搅县里的官员,等咱们玩够了再去找他们如何?”
几个人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齐声表示赞同。于是,几个人装扮成贩绸布的商队说说笑笑进了城。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他们每人戴了一顶大斗笠。一进城门不远,飘过来一阵刚出锅的狗肉的香味,刘邦吸着鼻子说道:“真香啊,好久没闻到这么香的狗肉了,樊哙,这回回去你是不是得给咱们露一手啊?”
“那是自然。只是这么多年没动手,不知道手艺还行不行。”
几个人寻着味来到一个狗肉摊子上,不料摊子前面立了块牌子,上面竟赫然写着“樊哙狗肉”四个大字。樊哙看看卖肉的,并不认识。便放心上前问道:“你这是樊哙狗肉吗?”
卖肉的是个小伙子,身材之魁梧不亚于樊哙,瓮声瓮气地答道:“正宗的樊哙狗肉,不信客官尝一尝。”说着切下一块狗肉递给樊哙。樊哙尝了一口,道:“味道还说得过去,给我们称几斤,就按一人一斤来吧。有酒吗?”
几个人在狗肉摊上坐下来,樊哙边吃边说道:“你这不是正宗的樊哙狗肉。”
“客官为何说不是正宗?”
“我听说樊哙十几年前就跟着刘邦走了,哪来的正宗樊哙狗肉?”
“客官不知,樊大将军走后,这城里所有卖狗肉的就都称自己的狗肉是樊哙狗肉了。可是他们都是冒牌货,只有我的是正宗。”
“为何说你的就是正宗?”
“首先我这锅老汤是花大价钱买下的樊家老汤。”
“哦?是谁卖给你的?”
“是樊家的人卖给我的。”
“他娘的,哪冒出来的……”
樊哙刚要发作,刘邦拽了拽他的衣角,樊哙急忙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你看咱这煮肉的方式,全是整葱整蒜,不剥皮,这是正宗的樊哙狗肉的煮法。你再看咱这身板,像不像樊哙?卖樊哙狗肉也得有那个派头才行,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也敢来卖樊哙狗肉?瞅着就不像,吃着也不对味。客官说是不是?”
樊哙道:“这话倒是有点儿道理,可是光凭长相能说明什么?要说长得像,我比你还像呢。”
卖肉的看了看樊哙,道:“客官是做大买卖发大财的,哪会做我们这种小生意?”
“你说错喽,十几年前我就是靠干你这行混饭吃的。”说着,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夏侯婴怕暴露了身份,把话岔开说道:“别看这小买卖,做好了也能发大财。”
卖肉的说道:“发大财别想,混口饭吃还行。”
刘邦问道:“那你说做什么能发大财?”
卖肉的说道:“如今要发大财,有三条路:酿酒、缫丝、冶铁。”
“那你为何不去酿酒、冶铁,却在这里卖狗肉?”
“没有本钱。可惜我一身的好气力,一肚子的发财经,眼下却只能在这里卖狗肉。”
刘邦道:“既然是缺本钱,我给你几百两金干去吧,别在这卖狗肉了。”
“那不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白拿你的金!我要是想靠别人,早就发了,还用等你们来!”
“看你还有几分英雄气,这气派倒真有点儿像樊哙。叫什么名字?”
“纪通。”
“你见过樊哙吗?”
“樊将军走时我还小,见过他在这街上卖狗肉,如今就是见了,怕也不认识了。”
“你想见见樊哙吗?”
“想是想,可惜无缘。”
“那我就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樊哙。”
“啊?!”纪通大惊失色,忙给樊哙跪下磕头,“不知大将军到此,多有冒犯,请大将军恕罪。”
刘邦笑道:“起来吧。要说冒犯,你今天冒犯的人可就多喽。你知道这几位是谁吗?这位是周勃,这位是曹参,这位是夏侯婴。想必你都听说过吧?这位你可能不熟,这是灌婴将军。”
年轻人刚才只顾说话,没注意看客人的脸,这会儿盯着刘邦突然惊叫道:“您是皇上!”
“你不认识这几人,如何认得我?”
“我看您长得与家父极像。”
刘邦一愣,仔细看了看那年轻人,问道:“你是纪信的儿子?”
小伙子一下红了脸,低头说道:“正是。”
刘邦十分激动,抓着纪通的肩膀问道:“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到长安来找我?”
纪通不好意思地答道:“家母不准,她要我们兄弟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刚才不慎说走了嘴。”
“你母亲还健在?快带我去看看老人家。”
夏侯婴道:“咱们这一去别吓着老人家,还是让纪通先回去说一声,改日再去,也让老人家有个准备。”
刘邦道:“也好。你回去想想怎么跟老人家说,别惊着她。另外,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们来了。”
“我知道。”
说完,刘邦冲夏侯婴使了个眼色,夏侯婴趁着纪通不注意,把一锭金塞在了狗肉担子里。
刘邦一行告别了纪通,在城里转了转,来到城中心鼓楼。这是当年刘邦就任沛公的地方,比起长安的建筑,这座鼓楼也许算不得什么,可是它那经过岁月蚕食的古旧的建筑风貌也透着几分雄伟和苍凉。登上鼓楼,整个县城尽收眼底,刘邦心中感慨万端。看见城里的民房大部分是新翻盖的,心里多少感到了一点儿安慰。鼓楼对面是一座新盖的酒楼,看上去雕梁画栋的,很气派。刘邦道:“那是谁家开的酒楼?看看去。”
进了酒楼,一行人找了张大桌子坐下,一边喝酒,一边与店小二攀谈,原来酒楼的主人正是当年在泗水镇上开酒店的王媪。刘邦问:“老太太今年有多大年纪了?还硬朗吗?”
“硬朗,七十多了还每天在这里张罗。”
“你去把她叫来。”
不一会儿,王老太太从后堂出来了。灌婴迎上去说道:“老人家,有几位熟客想见见您,您可千万沉住气,别吓着。”
“嗨,我这开酒店的,五湖四海什么人没见过,别跟我大惊小怪的。”可是走到桌子跟前,老太太还是吃了一惊,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如果不是有人扶着,非摔倒不可。老太太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当朝的皇帝和这些名震天下的大臣们,难道就是当初进进出出她那小酒店的那些人吗?刘邦举着一杯酒走到她面前,道:“老嫂子,生意不错呀!我敬你一杯,你当年在泗水镇上怎么招待我们,今天还怎么招待。来,喝了这杯。”王媪饮了一杯酒,镇定了许多,刘邦告诉她不准磕头,不准行礼,让她坐下来一起聊聊天。开始老太太还有些不自在,可是见这些人都没有架子,还像当年一样,也就无拘无束地聊了起来。看见王媪,刘邦迫切地想知道武妇的情况,便转着弯子问,王媪听出了刘邦的话音,不动声色地说道:“陛下知道在泗水镇上和我一起开酒店的那个武妇吧,如今她可是发了。两个儿子,一个开矿冶铁,一个开酒作坊,生意那叫一个好,这不,咱们喝的这个酒就是从她那进的。”
“她的作坊在哪?带我去看看。”
“哪用得着陛下亲自去?如今我们已经是儿女亲家啦。待会儿让我孙子去把她喊来就是了。”
“我想看看她的作坊是什么样。”
“那也不难,等吃完饭老身陪陛下去。”
正说着话,只见门外闯进来几个士卒,气势汹汹地挨个桌子盘问客人的身份。王老太太急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几位客官是来吃酒的吧?里边请。”
领头的伍长喝道:“吃什么酒,我们是奉命来查看你的酒店的,看看有没有奸细和刺客。”
“这位客官真会说笑,太平盛世哪来的奸细和刺客,从来都没见你们查过,今日怎么想起查刺客来了?”
“废什么话,皇上要来了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
“知道?你知道什么?”
“你不是说皇上要来吗?”
“是,皇上要来,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您说的呀。”说完,老太太冲刘邦这边瞥了一眼,伍长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看见了刘邦等人,于是问道:“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都是我的老熟客,常来我这里吃酒。”
“那几位客人你都认识?我怎么看着面生啊!”
“我?认识,认识。”
“他们是干什么的?”
“做生意的。”
伍长走到刘邦面前问道:“你,干什么的?”
刘邦站起来答道:“做生意的。”
“叫什么名字?”
“刘邦。”
“刘邦?你怎么敢叫刘邦?”
“我怎么不敢叫刘邦?”
“你知不知道当今皇上叫刘邦?”
“知道。”
“那你怎么还敢叫刘邦?”
“那有什么办法,我从小就叫刘邦,一辈子没改过。”
“回去改了!”
“这个你可管不了。”
“我怎么管不了你?你是不是想跟我走一趟?”
“是。”
“那好,跟我到县廷去,看看有没有人管得了你!”说完,伍长上来就要拉刘邦,樊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伍长掰了掰樊哙的手,想摆脱他,却掰不开,于是尴尬地问道:“你是谁?”
樊哙松开手,笑嘻嘻地答道:“我是樊哙。”
伍长指着刘邦和樊哙说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歹徒?竟敢冒充皇上和樊将军,成心想找事是不是?”
夏侯婴在一旁说道:“他不是冒充,我证明,他真的叫樊哙。”
“那你是谁?”
“夏侯婴。”
起初,伍长还以为真的碰上了两个重名重姓的人,这里突然又冒出个夏侯婴,顿时紧张起来,拔出剑来冲士卒们喊道:“把这几个人统统给我抓起来!”
灌婴伸手将伍长的剑夺在手里,说:“也不问清楚就抓人,这可不好。”
另外几个士卒见灌婴夺了伍长的剑,纷纷把自己身上的剑拔了出来,曹参、周勃、樊哙和夏侯婴等伸手把他们的武器也都缴了。伍长指着灌婴说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灌婴把剑插回伍长的剑鞘中,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那么紧张嘛,你想把我们带到哪去?”
伍长见灌婴身手这么利索,心里已经怯了,嘴上依然不肯示弱:“跟我到县廷走一趟!”
王老太太急忙拦住伍长说道:“使不得呀,这几位可是贵客!”
伍长冲王媪一瞪眼说道:“贵客怎么了?不是贵客我还懒得理他们呢,走!”
王媪还要再说什么,刘邦道:“老嫂子,你别管了,这位兄弟既然请我们,我们就跟他走一趟。”说完,指着那位伍长对周勃说道:“你看他这劲头,像不像当年的你?”
曹参在一边笑道:“太像了,连长相都有点儿像。”
伍长色厉内荏地喊道:“废什么话,走!”
刘邦笑着说道:“小伙子脾气还不小,那就走吧,你在前边带路。”
伍长见这几个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看他的几个手下,武器还在对方手里,玩硬的肯定是玩不过了,只好不情愿地带头走出了酒店。
刘邦回过头对王媪说道:“老嫂子,酒钱还没结呢,回头还你啊!”
刘邦一行才出酒店不远便被人认出来了,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县廷,县令带着县廷中的大小官员迎了过来,老远便给刘邦跪下了:“吾皇万岁!万万岁!”
周围跟着围观的百姓们起初都还不大相信是皇上来了,见县令带头跪下了,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带路的伍长一看这阵势,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皇帝陛下饶命,小民不知皇上驾到,冒昧冲撞,罪该万死!”
刘邦扶起他来说道:“你做得一点儿都没错,尽职尽责,朕当奖赏你才是,何罪之有?”
伍长站起来,腿还在发抖。刘邦见他十分紧张,笑着问道:“这回还让我改名吗?”
回到故乡,刘邦暂时忘却了宫中的烦恼。他命县令将县中故人父老子弟及年龄大一点儿的妇女统统召至县廷,就在院里搭起大棚,摆开了酒筵。恰逢十月,刚刚过完新年,县里闹社火、扭秧歌的队伍还没散,县令就把各乡闹社火的年轻人组织到一起,在县廷里载歌载舞,以助酒兴。老人们说起刘邦当年的种种趣事,有确有其事的,也有附会演绎的,逗得满堂的人笑声不断。年轻人的歌舞感染了刘邦,他也借着酒兴和年轻人一起扭起了秧歌,唱起了歌。众人见他歌唱得好,舞也跳得潇洒,便悄悄退下场,让他尽情地表演,最后只剩了刘邦一个人在场地中间。刘邦一时兴起,击筑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罢,众人一齐叫好,刘邦又让社火队的年轻人随他一起唱,刘邦随着那慷慨激昂的曲调不由自主地跳起了舞。几遍唱罢,刘邦泪流满面。两位老者上来给刘邦敬酒,刘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对面前几位老者说道:“游子悲故乡。我虽都关中,然万岁之后我魂魄犹乐思沛也!”
刘邦当即宣布免除沛县百姓的徭役,永世不变。百姓们山呼万岁。
刘邦一行在沛县一住就是半个月,每日开怀畅饮,以歌舞为乐。刘邦一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快过。
在沛县逗留期间,刘邦没有忘记去看看武妇的酒作坊,看到她一家生活得很好,刘邦感到十分欣慰。刘邦本想给她留点儿钱,可是武妇非但不收,还提出要给刘邦大军赠送一点劳军费,刘邦只好作罢。然后他又去拜访了纪通的母亲,并决定把他们母子带到关中去。这期间,刘邦还接到赵尧的密报,说萧何为了盖私宅强占民田,闹得关中民怨四起,听到这个消息,刘邦十分高兴。他再也不用害怕关中有人篡权了。
该走了,刘邦还有些恋恋不舍,乡亲们也一个劲地挽留他,刘邦道:“我人马太多,怕给乡亲们增加负担呀!”
众人说不怕,但是刘邦执意要走,乡亲们只好依他。临行那天,整个沛县的百姓倾城而出,一直将刘邦送出十里之外。刘邦还要到丰邑看看,丰邑百姓早已在村外搭起大棚欢迎他们,还要留刘邦再住些日子。于是,一行人又在丰邑停留了三天。
刘仲在代王位上被废之后,在长安住了几天,后来儿子刘濞被封为沛侯,他便跟着儿子回到了故乡丰邑。刘邦在丰邑逗留期间,刘濞一直跟随左右,帮助县令安排刘邦一行的吃住起居。这位沛侯可比他的父亲刘仲强多了,在丰邑搭起大棚挽留刘邦就是他出的主意。刘邦在宣布免除沛县徭役的时候,特意把丰邑排除在外了。刘濞要借此给乡亲们说说情。晚上,趁着刘邦酒兴正浓,刘濞和沛县令一起向刘邦提出免除丰邑徭役的问题,跟前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者也七嘴八舌地跟着说好话,刘邦叹道:“丰邑乃生我养我的故乡,我何尝会忘记!只因当初雍齿投靠魏国与我为敌,而丰邑百姓皆助雍齿攻我,那一仗险些要了我的命啊!唉,这个事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让我伤心。”
刘濞道:“百姓们不过一时糊涂,陛下胸怀天下,不会与他们计较的。陛下连雍齿都能容,难道还会跟乡亲们过不去吗?”
“好吧,那就听你们的,丰邑也和全县一样,一起免了吧。难得你这样爱护百姓,我看你比你爹强,让你待在沛县这小地方有点儿屈才了,你干脆去给我守土安邦吧。”
于是,封刘濞为吴王,王故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