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下册》
鞠躬尽瘁
惠帝二年,楚元王刘交、齐王刘肥皆来朝觐。兄弟、叔侄相见,分外亲热。行过朝觐大礼之后,于礼仪上便不那么讲究了,几个人在一起饮酒、打猎,常常不分君臣,以兄弟、叔侄相称。一日,刘盈设家宴招待刘肥等,吕后也在座,刘盈以哥哥年长,坚持要刘肥坐上座,如家人礼,刘肥推托不过,只好坐了,吕后对于封刘肥为齐王本来就不甘心,此刻见他竟不顾君臣之礼坐在了上首,顿时起了杀心。她悄悄令人准备了两杯鸩酒,置于刘肥面前。刘肥不知,起身给吕后敬酒,刘盈见刘肥站了起来,也跟着站起来,端起了另一只酒杯。吕后见刘盈也端了一杯毒酒,神色大变,急忙起身走过来,伸手打掉了刘盈手中的杯子。刘肥吃了一惊,不过他毕竟已经经历过不少事情,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装醉离开了酒席。
吕后再次加害于刘氏子弟,惹怒了惠帝刘盈,当天晚上,他下令逮捕了审食其。
刘邦一死,审食其立刻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表面上刘邦在世时的一班老臣仍然各司其职,没有什么变化,实际上朝中大小事务皆决于吕后、吕释之和审食其三人。如今审食其在朝廷里说话的分量比萧何还重。吕后新当政,有许多事情要咨询,常把审食其带在身边。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公开化,有时商议事情晚了,审食其就宿在宫中。
权力重心的转移,把许多人吸引到了审食其的周围,同时也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人的不满。不久,有人将审食其和吕后的私情捅到了惠帝面前。
对于审食其和吕后的私情,刘盈早就有所察觉,可是审食其待他恩重如山,在反秦起义后的八年征战中,他和姐姐刘元大半时间是跟着审食其东奔西跑逃命,审食其曾经不止一次救过他们姐弟的命,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只要有一口吃的,审食其宁可自己饿死也要省给他们姐弟吃,因此,他一直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他曾和姐姐说起过自己的猜疑,刘元当即就拉下脸来呵斥了他一顿:“不许你胡说!审叔叔绝不是那样的人,也不许你胡乱猜疑母亲!”可是他心中的疑惑依然不解,刘元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一次十分严厉地对他说道:“就算你亲眼看见了也不许说,一辈子把它烂在肚子里!”后来他渐渐长大了,也知道了这件事的轻重,便自己一个人埋在肚子里,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以为天下太平了,审食其就会有所收敛,没想到到了长安两个人依然保持着那种关系,尤其是听说审食其竟敢在父皇去世的当天夜里偷宿在未央宫,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是吕雉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刘盈忍了下来,暂时没有发作。刘肥事件的刺激,使他再次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下令将审食其逮捕,打入死牢。
吕后惭愧,既不敢到儿子面前去说情,又没脸启齿去求别人。审食其命在旦夕,他知道朝中这些有头脸的大臣们是不会出来为他说话的,而那些巴结他的人在皇上面前又说不上话,情急之中想起一个朋友,名叫朱建,号平原君。
朱建曾在淮南王黥布手下做过丞相,黥布欲反时曾征求过他的意见,他坚决反对,黥布不听。黥布被诛之后,刘邦得知朱建曾制止过黥布叛乱,并坚决不参与其事,便没有治他的罪。平原君为人刻廉刚直,行不苟合,义不取容。审食其见他是个人物,有心结交,但是朱建不肯见他,弄得审食其很尴尬。后来,朱建的母亲死了,家里穷得连发丧的费用都没有,丧服都要到别人家去借。陆贾见朱建如此困窘,便对审食其说道:“恭喜食其兄,平原君的母亲死了。”
审食其不解地问道:“平原君丧母,为何要恭喜我?”
“食其兄不是一直想结交平原君吗?平原君之所以不能与先生结交是因为其母尚在。平原君之为人绝不肯将身轻许于人,但许之,必能以死相报。其母在,自然不肯轻易与人深交,如今其母已丧,平原君可交矣,况其如今穷得连丧服都要假贷,君若助之,平原君至死不忘君矣。”
于是,审食其马上派人给朱建送了五百金,并亲自前往吊唁。朱建是楚人,长安城里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如今审食其竟然送五百金给朱建,而且亲自前去吊唁,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不知朱建是什么来头,纷纷前来吊唁,有点儿身份的都仿效审食其之先例,每人给朱建赠了几百金。朱建对审食其感激不尽。
审食其在狱中托人去找平原君,希望能在狱中见他一面。朱建对来人说道:“这是皇上亲自过问的大案,我现在不敢见先生。”
朱建在长安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有几个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此事十万火急,必须得想特殊办法。于是,他来到长乐宫,设法将闳孺约了出来,一见面便劈头盖脸地问道:“是你把审大人告了?”
闳孺大吃一惊,道:“没有啊!”
“满长安城里都说是你告的,你还不承认?”
“这是天大的冤枉,我一个小孩子家怎敢参与朝中这么大的事?”
“可是众人的口就是杀人的刀,你说不是,怎么能说得清楚?你得罪了太后,恐怕是活不长了。”
闳孺吓得当即给朱建跪下磕了几个头:“大人救我!大人见多识广,帮我想个办法吧。”
“办法倒是有一个,你只要设法说服皇上,把审先生放出来,太后必感激你。你再从容对太后言明不是你告的,太后必信无疑。到那时两主共幸君,君即可大富大贵了。”
“可是皇上怎么会相信我说的呢?”
朱建教了他一套说辞,闳孺即刻回宫,见了皇帝说道:“陛下何囚辟阳侯如此之急也?”
刘盈无法解释,不耐烦地说道:“你一个小孩子家问这个干吗?不关你的事。”
“可是这关乎陛下和太后的名声,臣不能不言。”
“朕的脸面已经让他们丢尽了,哪还管得了那些?”
“非也。陛下以坊间谣言囚辟阳侯,然谣言岂可信?谣言皆言审食其不轨,是污太后也,证据何在?证人何在?”
“现在满长安城都知道了,只是瞒了朕一人,还要什么证据?”
“满长安传言也只是传言,无人能证实其事,今陛下若杀辟阳侯是为传言作证也。”
刘盈恍然大悟,立刻下令放了审食其。
审食其在狱中听说朱建不肯来见他,以为朱建背叛朋友,十分愤怒,及至出了狱才知道,朱建为人,不仅有胆,而且有谋。但是那个说服惠帝放了审食其的闳孺没有像朱建说的那样得到什么大富大贵,刘盈觉得这个孩子太精了,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于是将他和籍孺发配到长陵为刘邦守陵去了。
刘肥回到齐邸(各诸侯国在长安均设有自己的官邸),越想越害怕,他知道如意是怎么死的,这次来朝也是为了解除太后和皇上的疑心,可是没想到吕后竟对他下这样的毒手,他估计难以逃脱,心情十分烦闷。第二天,他让跟随他来的齐国内史士名叫季勋的出去打探消息,季勋回来说道:“大王不必担忧了,皇上在救你。”
“如今太后掌权,只怕皇上也救不了我。”
“大王不知,皇上虽然年轻,可挺有韬略,他把审食其抓了。”
刘肥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刘氏子弟中数他最年长,当年跟着审食其逃难时,他就隐隐约约感到审食其与他这位继母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审食其曾无数次地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他们,他一直不愿意往这方面去猜测。听了季勋的话,刘肥道:“那咱们赶紧走。”
季勋道:“咱们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否则以后还会有麻烦。”
“那怎么办?”
季勋献计道:“太后只有皇上和鲁元公主两个亲生的孩子。今我王王齐七十余城,而公主食邑仅数城。王若以一郡献上,作为公主汤沐邑,则太后必喜,必不再嫉恨我王。”
过了几天,审食其被放出来了。刘肥按照季勋所说,将城阳郡献给了鲁元公主。吕后知道审食其的事为何而起,不敢再为难刘肥,况且刘肥对她已经给足了面子,她也十分高兴,趁机拉拢刘肥道:“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和我亲生的一样,这一走,又得等到明年才能见,我还真想你们呢。下回来,一定把孙子带来让我看看。”
刘肥已经很有城府了,顺着吕后的话头说道:“请母后放心,儿臣下次一定带他们来,母后也要多多保重身体,以免儿臣惦记。”
审食其被放出来之后,觉得没脸见人,很长一段时间闭门不出。吕后从此也收敛多了,儿子的事情她尽量不插手。大臣们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处事状态。吕后一度觉得这样也挺好,没有她干预,儿子处理朝政也处理得挺好。她有心就此退居后宫颐养天年,可是吕氏家族的人不依。刘邦死后,吕家的人都知道吕后在朝中说了算,于是都想借此机会捞一把,从吕媭、吕释之开始,到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给吕雉吹风,开始是试探着说,后来见吕后能听进去,就越说越凶了。说刘盈是萧何的傀儡,如今天下已成了萧何的天下,萧何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经是不戴皇冠的皇上,将皇上取而代之已经是时间问题。开始,吕后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并没有当回事,后来就有点儿坐不住了。尤其是在审食其的事情上,究竟是谁在惠帝面前说的话,始终是个谜。吕后暗中察访了很长时间没有结果,便开始怀疑萧何,再加上周围的人帮她一分析,她更加怀疑萧何了,不过比起汉家江山来,这还是小事。真正刺激她的,是吕释之的部队被调出长安。
当初吕雉诛杀功臣的阴谋虽然没有得逞,但是大臣们各个心有余悸,为了让大家放心,萧何建议惠帝将吕释之的部队撤出长安,由郦商的部队接替。刘盈允准,当即下令让吕释之即刻与郦疥换防。吕释之不敢抗命,一面准备将部队往城外撤,一面派人报告了吕后,吕后终于坐不住了,乘车来到长乐宫。
刘盈登基后,大部分时间住在临华殿。这会儿他刚刚下朝,衣服还没换,看见母亲来了,急忙跪在道边迎接。母子见过了礼,吕后拉着儿子的手进入殿中,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要将你舅舅的部队调往城外?”
“正是。”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这是谁的主意?是萧何吧?”
“是又怎样?”
“你知道他们这是什么用意?这是要对我们下手啊!”
刘盈一听,禁不住笑了:“母后太过虑了。您说是谁?谁对我们下手?”
“萧何呀,你没听说萧何要把你取而代之?”
刘盈哭笑不得,道:“简直是笑话!丞相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忠心耿耿,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况如今丞相已是垂暮之人,一身是病,朝不保夕,他要这江山做什么?”
吕后说过了头,让儿子抓住了把柄,一时不好转圜,但是她绝不能允许把吕释之的部队换走,于是说道:“即使不是他的主意,你也不能这样做,释之是你的亲舅舅,缓急之时,总会用得着的。你怎么连里外都分不清啊?”
“他的部队住在城里,大臣们不安。”
“我就是要让他们不安,这样你的江山才能坐得稳。他们要是安了,你就该不安了。你马上把命令给我收回来!”
“我不!”刘盈把脖子一梗,坚决地说道。
吕后见说不动刘盈,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我的儿,你听母亲这一次吧,这可是关乎刘、吕两族身家性命的大事呀!”
刘盈见母亲这样,跪着将她扶起,道:“母后也听儿臣一句话,父皇病重时,城里纷纷传言母后和舅父要诛杀大臣,故大臣们人人惴恐不安。如今若再收回成命,大臣们势必以为又要有变故,人心恐怕就难收拾了。既然母亲不同意这样做,那就让他们暂驻城外如何?”
就这样,母子间达成了妥协。吕释之将部队分成南北两军,分别驻在城南城北。
这次调兵事件之后,吕后觉得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她不能由着那些大臣们左右皇上,她必须要施加自己的影响。惠帝成年之后,因为身边有姬妾们在,不方便,她已经很少关心惠帝的生活了,可是近来,她又开始频繁地进出文华殿,对惠帝的吃穿用度关心起来。母子间已经有些生分的感情重又开始恢复。来得多了,就发现了新问题,惠帝长大了,后宫佳丽一大群,已经有好几个先后怀了孕,其中一个已经为惠帝生了儿子,可是还没有立皇后。吕后本来对这事不着急,想看看再说,而且,立后还关系到立太子的问题,两个问题必须一起考虑。随着第一个孙子的出生,吕后开始考虑立谁做皇后的事情了。这几个生了孩子怀了孕的姬妾,她一个也看不上,勉强有两个顺眼的,还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生男孩,生出来的孩子能否继承大统就更不知道了。
恰好这时张敖去世了,女儿鲁元公主带着孩子守寡,住在封国很不方便,惠帝便将她接到长安来,住在长乐宫。姐弟俩多年不在一起,见了面十分亲热。刘元的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名叫灵儿,十分聪明伶俐,见了刘盈一点儿不害怕,总是叫他皇帝舅舅,刘盈十分喜欢这孩子,下朝之后,总要陪着灵儿玩一会儿。吕后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悄悄地问鲁元:“这孩子来红了没有?”
“来过一次,可是这两个月又没动静了。”
刘元以为母亲随便问问,没想到过了几天,母亲做出了一个让她瞠目结舌的决定——她要把灵儿嫁给刘盈,立为皇后。刘元当即说道:“那怎么行?差着辈分呢。”
“怎么不行?谁说差着辈分不能结婚?”
“在民间,这样是不行的。”
“我们是皇家,哪能按百姓的规矩办?”
刘元年轻,见识少,找不到什么更有力的理由说服母亲,只是觉得不合适,道:“可是她还小啊。”
“也不小了。来了红就能生育了,还小啊?我反复想过了,只有他们俩最合适。我一辈子就生了你们兄妹俩,让盈儿和你的骨血成亲,将来生了孩子,继承汉家江山,我是最放心不过的了。哪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婚配?”
刘元抗不过母亲,尽管一百个不愿意,吕后一瞪眼,就什么也不敢说了。吕后压住了刘元这一头,又来做儿子的工作,刘盈也是大吃一惊,坚决不同意,但是架不住吕后死缠硬磨。刘盈倒还扛得住,只是姐姐夹在中间实在吃不消。刘盈恐再闹下去,姐姐精神上承受不住,于是悄悄对刘元说道:“先按母后的意思办吧,做个名义夫妻,你我心里有数就行了,等将来我自己能做主的时候,我会还灵儿一个清白的。”
最不能接受的是灵儿自己,一提这事,吓得她躲在房子里几天不敢出来。可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能怎样呢?让吕后一顿家国天下教育得满腔豪情,立刻准备为大汉国献身。大婚那天,吕后逼着硬把惠帝和小皇后关在洞房里,灵儿像准备赴沙场一样,悲壮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早早钻进了被窝。刘盈见把孩子作弄成这样,心中十分难过。为了对付吕后派来听窗的人,他将灯吹灭,悄悄来到床前,小声说道:“灵儿,你别怕。”
灵儿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不怕,太后说了,这是关系汉家江山的大事,是好事。”
刘盈趴在她耳朵上悄悄说道:“别听她胡说。汉家江山怎能让你一个孩子来承担?我和你娘商议过了,你我先做个假夫妻,把太后应付过去再说。不过你不能说出去,如果说出去,假的就得变成真的。”
灵儿听了这话,一下子扑在舅舅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有了这一步,吕后觉得长远的问题解决了,可是眼前大臣们威重,皇帝权轻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于是她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一天,她趁着儿子高兴,道:“赵王之位如今还空着,该找个人填上才好。”
刘盈道:“是,我也正想着让谁去呢。”
“你看梁王刘友如何?”
“刘友倒是合适,可是让谁去做梁王呢?”
“我打算让你大舅的儿子吕台去做。”
“那不行。”刘盈斩钉截铁地说道。吕后没想到儿子这么坚决,但是她的决心比他还大,无论有多大阻力,她必须要冲破这层禁令。于是,吕雉拉下脸来说道:“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你听谁的?听那些大臣的?你就那么相信他们?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当初造反,他们哪一个不想当皇帝?不过是你父皇压着,他们争不过罢了,一旦有可能,他们一定会把你取而代之的。你父皇在世时处处都防着他们,你还年轻啊,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
“可是父皇临终前与诸臣有白马之盟,非刘氏不得为王。”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有当初的情况,现在有现在的考虑,你看看满朝文武,全是外姓人,你的兄弟们都还小,但凡有个缓急,谁能真心帮你?还不是这些舅舅表兄弟们?”
任凭母亲怎么说,刘盈就是不吭气,最后实在被吕后逼急了,道:“当初刑马盟誓,所有的朝臣都在场,就算我同意了,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哪能由了他们!我去和他们说,看看谁敢反对!”
于是,吕后开始在大臣们中间游说。其中一部分人迫于压力已经默许,但是萧何不表态是没有人敢说话的。于是吕后来到萧何府上。萧何近来病着,一直没有上朝。吕后带了重礼来看他,萧何知道又有事情,强撑着病体给吕后请了安。寒暄了一阵之后,吕后切入了正题:“皇上想立吕台为梁王,已经和诸位大臣们商议过了,大臣们也都没有反对,现在只等丞相一句话了。”
事实是怎么回事,萧何十分清楚,但是经吕后这么一说,仿佛所有的人都赞成,只有他不同意了。萧何马上把球踢了回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想立谁为王,臣子岂能干涉?”
“皇上虽然想立梁王,可是当初先帝有白马之盟,皇上也不能不有所顾忌。皇上年轻,掂不来轻重,还须丞相指点。”
萧何见躲不过,只好先来个缓兵之计,道:“既然大臣们都同意,何不在朝堂上公议?哪些人赞同,哪些人反对,臣想听听他们如何说。”
萧何软中带硬把吕后顶了回去,吕后仍不甘心,逼着刘盈将事情拿到朝堂上公议,而且她还要亲自参加。刘盈害怕大臣们顶不住,也来找萧何,一进门就说道:“朕给丞相惹祸了。”
“陛下为何这样说?”
“朕顶不住母后的压力,答应她上朝公议。朕害怕大臣们也顶不住,所以特来找丞相为我撑腰。”
萧何道:“臣只想知道陛下的真实想法,陛下究竟想不想立吕台?”
“立他做什么?朕是被逼无奈呀!”
“那就好。只要陛下主意拿定,臣不惜肝脑涂地,也要维护白马之盟。”
第二天上朝,吕后坐在了皇帝的龙椅上,刘盈则侍坐在一侧,大臣们一看这阵势,就知道不对劲。吕后坐的位置,把许多人震慑住了。这是一场公开的较量,朝堂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吕后道:“皇上想立周吕侯之子吕台为王,可是有人不同意,我想听听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
惠帝没想到母亲竟打着他的旗号说话,气得脸通红,刚要张口说话,吕后把他制止了:“先听听大臣们的吧。”
朝堂上一片沉寂,大臣们谁也不敢答话。吕后把众人扫视了一圈,大臣们为了回避她的目光,纷纷把头低了下去,吕后道:“说话呀,都闷着头干什么?”
萧何知道吕后已经在下面做了不少工作,要等着吕后一一点名表态,这些人恐怕顶不住吕后的压力,而一旦表了态,就不好转变了,那样势必又要分成两派,局面就不好收拾了。于是萧何抢先答道:“先帝曾与臣等刑白马盟誓,非刘氏不得为王。”大臣们一下子松了一口气,那些吕后事先打过招呼的人,生怕得罪了吕后,正不知怎么应付,萧何一说话,立刻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萧何为了堵住后面人的嘴,转过身冲着大臣们说道:“当初先帝刑马盟誓,我等皆在场,先帝言非刘氏而王,天下可以共击之。此话音犹在耳,诸位一定不会忘了吧?”
这话对在场的人有一种强烈的震慑力量,连那些答应过吕后的人也不敢再说话了。因为皇上就在上面坐着,说不定一怒之下马上就会把谁拉出去砍头。吕后最得力的两员干将——审食其和吕释之此刻却都不便说话,审食其刚放出来,不敢在皇帝面前太放肆,吕释之则因为涉及自己的侄子无法开口。吕后只好自己出马了:“萧何,你这样杀气腾腾的吓唬谁呀?你安的什么心,难道大家还不清楚吗?你想把皇帝当玩偶,自己操纵朝政,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大家说,不要怕!”
萧何最珍惜的是一个忠字,尽管他做了冒死进谏的打算,也还是经不住吕雉这几句话的刺激,加上本来就病着,一口气没憋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当即晕倒在大殿上。众人慌了手脚,急忙上前抢救,惠帝本来想出面为萧何说几句话,这会儿也顾不上了。他让人把萧何先抬到侧殿,宣布退朝,封王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萧何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相府之事,全部由左丞相樊哙料理。主了几天事,樊哙才知道,他根本不是这块料,一要周旋于帝后之间,他哪面也惹不起,而两面又常常意见相左甚至截然对立,害得他左右为难;二是财政拮据,入不敷出。官府机构日益增加,官吏越来越多,开支越来越大,后宫的规模也在不断膨胀,萧何主事时,坚持削减开支,人们还不敢说什么,可是樊哙一主政,底下好像故意欺负他一样,各方面都来向他伸手要钱。就在这时,吕后又提出要仿照未央宫的样子在上林苑再盖一座新宫室,她不想在未央宫再待下去了。这可怎么办?樊哙没了主意,来找萧何。他想增加赋税。刘邦在世时规定十五税一,大大减轻了百姓们的负担,可是十五税一也太少了点儿,实在难以维持这样庞大的开支。萧何的病日甚一日,听了樊哙的想法,急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喘着粗气对樊哙说道:“樊将军,你记住,朝中各项制度、法令,什么都可以动,唯独税法和徭役法不能动。秦之所以失天下,汉之所以得天下,全在于此。动了这两项,就动了汉家根基。先帝在世时,把这个看得比白马之盟还要重要。”
“我知道,可是我守不住啊。下边的还好说,后宫这些娘们儿我可拿她们没办法,不是皇上的人就是太后的,再不就是公子、公主们来要,都是些皇亲国戚,你说我敢得罪哪一个?”
樊哙干不下去了。第二天,他向惠帝提出辞职。
樊哙走后,萧何十分担忧。先帝定下的制度,连樊哙这样老资格的大臣都守不住,还有谁能守得住呢?他感到自己已经快不行了,想着还有许多事要向皇上交代,于是打算进宫一趟,把后事向惠帝做个交代。恰好惠帝来看望他,他借机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惠帝表示一定秉承先帝的旧制不变,萧何心里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惠帝见他病得厉害,已经不避讳谈死,便问道:“假使相国百岁之后,谁可以代之?”
萧何道:“知臣莫若君。陛下想是已经有了人选了。”
惠帝问道:“曹参何如?”
萧何道:“帝得其人矣,臣死而无憾矣!”
惠帝二年,萧何病逝,谥为文终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