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下)》

第二十九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下)》

新霸主的诞生

在荷兰崛起的过程中,伴随的就是西班牙的不断衰落。西班牙衰落的顶点,就是英格兰人一次又一次地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当然我们也知道,英格兰人的胃口又岂止是区区一个西班牙这么简单?后来的荷兰也被英格兰人收拾得七荤八素,从此荷兰人也就彻底成了二流国家。

如此一来,英格兰人介入海权争霸这件事情的关键节点——无敌舰队事件,就很值得我们去探讨。究竟是什么样的动力,让两家必须在那个时代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呢?

斯图亚特家族

中世纪末期的欧洲,有一个十分令人头痛的问题,就是几百年宫廷政治婚姻造成的近亲结婚。前文我们曾经讨论过,欧洲王室贵族们的近亲结婚,实际上相当于生物学上的定向育种。各种近亲结婚,甚至不择手段地用兄妹结合、母子结合,最终会由人工干预,挑选出人类最想得到的遗传性状,但这件事情对于生物本身来讲,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遗传病。

举个例子,提纯后的所谓名犬,看上去贵气十足,但实际上身体非常脆弱,很多狗只能吃狗粮,你给它吃个鸡腿可能它就受不了了。比如我们熟知的牛头梗、八哥犬,很久之前的牛头梗、八哥犬的外貌体征,跟我们今天看到的怪模怪样根本就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完全两个不同的物种。由此而引发的遗传病,也在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牛头梗、八哥犬的身体。

所以几百年的不间断通婚下来,欧洲王室所热衷的几种遗传性状,比如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等,这些东西在很多家庭可能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加强。然而,遗传病也如影随形了。所以,中世纪末期的欧洲王室,生育问题、早夭问题、长大之后的健康问题,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全来了。由此而带来的就是由于生育率下降造成的绝嗣问题。绝嗣不仅仅为家族延续带来阴影,甚至还会引发战争。另外一个附加效应,就是女王的上位。

我们前文曾经陆续讲到了北欧的玛格丽特一世,英格兰的血腥玛丽和伊丽莎白一世,西班牙的伊莎贝拉一世等等。

出色的女王很多,但女王上位有一个绕不开的问题,那就是跟谁结婚就便宜谁了。比如伊莎贝拉一世跟费尔南多二世结合,他们的女儿疯女胡安娜同哈布斯堡王朝的结合。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便宜了男方。

所以中世纪末期的欧洲,很多女孩都有女王梦,择偶的时候也十分慎重。

我们上一节提到过苏格兰的玛丽一世,当时在欧洲权倾一时,飞扬跋扈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出于政治目的曾经不遗余力地支持过玛丽一世。当年的玛丽一世,就是中世纪末期诸多喜欢做女王梦的女孩之一。

玛丽一世出身于苏格兰王室——斯图亚特家族(HouseofStuart)。

这个斯图亚特家族所承载的苏格兰王朝是怎么来的呢?我们知道前面的英法百年战争,曾经有个叫作大卫二世(1)的苏格兰之王,同法国一起商量了一个围魏救赵之计。趁着百年战争在法国本土打得热闹,大卫二世率军大举南下英格兰。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大卫二世被英格兰人俘虏,在伦敦塔上一关就是十一年。再后来这位略带无厘头色彩的国王被苏格兰人赎回,再回苏格兰称王。

但是说到底,大卫二世就是一个倒霉蛋的强人设。虽然又回国称王,但生孩子的黄金年龄早就错过了,因此他这辈子不仅是千里送人头,还没有留下一男半女继承家业。最后,只能是选择了自己的外甥这一系做苏格兰之王。

大卫二世外甥这一系,就是斯图亚特家族了。

斯图亚特家族后来传到了詹姆斯四世(JamesIVofScotland),詹姆斯四世娶了英格兰都铎王朝开国太祖亨利七世的女儿——玛格丽特·都铎(MargaretTudor)。

从此之后,苏格兰斯图亚特王朝就和英格兰都铎王朝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詹姆斯四世和玛格丽特公主一起,后来生出了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五世,这个詹姆斯五世,也就是玛丽一世的亲爸。那么这样算下来,詹姆斯五世也就是亨利八世的亲外甥,也是血腥玛丽,伊丽莎白一世,爱德华六世的亲表哥。

詹姆斯五世的生育能力很强,但可惜的是,他忙活出来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情妇所生,真正嫡出的就只有一个玛丽一世。就这唯一一个女儿,还是在詹姆斯五世去世之前一星期前降生的。所以没办法,江山最后就传给了玛丽一世。

玛丽一世的老妈,是来自于法国洛林地区(Lorraine)吉斯家族的玛丽(MaryofGuise),她代表着来自法国的苏格兰强大同盟关系,以及她背后的强大的天主教势力。

受到老妈的影响,玛丽一世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坚定的天主教徒。

原本,玛丽一世被许配给了亨利八世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爱德华六世,这是亨利八世在生前就一直积极推动的事情,不仅仅是亲上加亲,还有未来可能的英格兰与苏格兰的联合。两国签订的婚约规定,到十岁的时候玛丽一世就必须嫁给爱德华六世,但是斯图亚特王朝却对这门婚事极为不看好,原因并不是爱德华六世在辈分上是玛丽一世的小表叔,而是由于亨利八世因为凯瑟琳公主的事情改信了新教,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天主教家庭与新教家庭的结合,这在公元十六世纪宗教改革以及宗教战争盛行的节骨眼上,就跟犯了天条没什么区别。

所以为了逃避同新教家庭的婚姻,也避免苏格兰被并吞的命运。公元1548年,仅仅是在亨利八世去世之后一年,玛丽一世就在她老妈的安排下来到了法国,从此就迟滞在法国一待就是十三年。

等到玛丽一世再回苏格兰的时候,爱德华六世已死,甚至同样信仰天主教的血腥玛丽也已不在人世。都铎王朝绝嗣,亨利八世仅存世间的继承人,就是前文所说的伊丽莎白一世。

这样一来的话,英格兰和苏格兰都是女王执政,而且俩人是亲戚,伊丽莎白一世是玛丽一世的表姑。但这样亲近的血缘关系背后,却是不共戴天的宗教教派之争,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法国、英格兰、苏格兰三国三角关系。

两个女王的冲突,很快就来了。

史书中的玛丽一世,知书达理,多才多艺,面容姣好,皮肤白皙,而且身高还达到了当时那个年代惊人的一米八。这样优秀的白富美,内心深处也是一个自诩女王的人。

而且,外部也适时地为她制造了这样的机会。

前文提到,腓力二世为了帮助西班牙制服英格兰,遥尊玛丽一世为不列颠岛的合法英格兰之王,并宣布伊丽莎白一世为不合法。

然而,伊丽莎白一世一生未嫁,这样的女人等于是横下一条心嫁给英格兰,嫁给英格兰政治。这样的女人可能看上去柔弱不堪,但这样的女人没有做妻子和做母亲的体验,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往往更加残酷无情,更加不顾及后果,这类人其实才更加适合做一名政客,甚至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

反过来说,玛丽一世并没有强大的国力支撑,在苏格兰国内政治斗争中也逐渐失势。西班牙人腓力二世隔岸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能是让玛丽一世的处境雪上加霜。

公元1568年,年仅二十五岁的玛丽一世处死了自己的第二任老公,因此而开罪了苏格兰贵族。她只能选择到亲戚之国英格兰政治避难,旋即被自己的表姑伊丽莎白一世囚禁。同年,另外一个拥有伊丽莎白一世王位第一顺位继承权的凯瑟琳·格蕾(2)也被逮捕,并被囚禁致死。玛丽一世跟自己的苏格兰前辈大卫二世没有任何区别,也在英格兰把牢底坐穿。

公元1587年,玛丽一世被处死。

无敌舰队

玛丽一世在世的时候,还有一线希望利用玛丽一世将伊丽莎白一世取而代之。为此,腓力二世还不惜收买与煽动英格兰的天主教内鬼。但玛丽一世一死,腓力二世只能是自己赤膊上阵了。

玛丽一世死后第二年,公元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SpanishArmada)成型。

这是一支如假包换的豪华之师。

整装待发的西班牙无敌舰队,拥有一百三十多艘战舰、八千名船员、一万八千名水兵,此外配备了一千五百门铜炮以及一千门铁炮。这还不算完,由于此时此刻的尼德兰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在西属尼德兰尚且还有三万名士兵正在等待来自西班牙本土的这支庞大舰队,他们计划合兵一处,一起登陆不列颠。其实这个SpanishArmada的说法,只是英语直译的“西班牙舰队”。而在西语原文中,这个庞大舰队被称为“GrandeyFelicísimaArmada”,也就是“伟大而幸运的舰队”的意思。

无敌舰队如此配置,没有辱没了“伟大而幸运”这个名头。

然而实际操作起来,无敌舰队却既不伟大,也不那么幸运了。

首先当时的英格兰也不是吃素的。

跟葡萄牙,西班牙没有什么不同,英格兰人早在公元15世纪末就已经开始了对新航路的探索。公元1497年,仅仅比哥伦布的远航晚了几年,代表英格兰的意大利航海家卡伯特(JohnCabot)从英格兰出发一路向西,到达了今天的加拿大纽芬兰(Newfoundland)。他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到达了亚洲东海岸,并且宣布此地归英格兰王国所有。事实上,纽芬兰这个单词在英语中的本意,也就是“新发现的大陆”的意思。

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

英格兰人发现的陆地太过贫瘠,没有黄金也没有可以耕种的土地,眼睁睁看着葡萄牙与西班牙人开始了对全球的大殖民。所以说,英格兰人就觊觎葡萄牙与西班牙的海上霸权,只是苦于找不到在海上贸易中插一杠子的机会。所以在伊丽莎白一世时代,在以女王为代表的英格兰官方的鼓励之下,大量英格兰海盗出海,间歇性地找补回一些实际利益。

要知道,早期无论葡萄牙,西班牙,其实不过也是海盗性质或者投机性质的海路探索,只不过因为起步早,西葡两国早早就已经形成了强大的海军。尤其是两者在公元1581年强行合并,实力更是今非昔比。在这种情况下,英格兰参与海上争霸怕是实力不够,不参与又不甘心。于是索性就效法早期西葡两位强盗界老前辈的搞法,遮遮掩掩,半推半就地鼓励与支持英格兰海盗出海。

这些远航的海盗中间,有几位还算是江湖地位比较高的。比如沃尔特·雷利(WalterRaleigh)和汉弗里·吉尔伯特(HumphreyGilbert)兄弟,德雷克(FrancisDrake)以及约翰·霍金斯(JohnHawkins)。尤其是前者,和我们想象中的那些刀头舔血的大老粗海盗不同,沃尔特号称是那个时代一位诗人型海盗。正因为如此,沃尔特成功地俘获了伊丽莎白一世的芳心,两个人居然发展出了一段旷世绝恋。

当然如果从航海成就上来讲,德雷克才应该算得上是今天英格兰人的骄傲之一。我们知道半个多世纪之前,麦哲伦曾经率先发现了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狭窄水道,后来这条水道被命名为麦哲伦海峡。长久以来,欧洲人都以为麦哲伦海峡南边的火地岛,就已经是神秘的南方冰原大陆的一部分。所以,当时的西班牙人牢牢地控制了麦哲伦海峡的通行权。然而,在德雷克的一次航行中,他意外地发现火地岛以南有一个进出太平洋的海峡,而且这个海峡极其宽阔,西班牙人根本无法用军事手段控制这样一片辽阔的海域。这样一来,等于是德雷克为英格兰人打开了另外一扇通往太平洋的大门,大门的另外一边,就是数不清的海上财富。

西班牙的舰队看上去气势汹汹,但尼德兰的暴动给了英格兰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英西战争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开打了,双方各自都有十分充分的准备。包括像德雷克这样的人才,以及互相之间的战争资源储备。实际上,英格兰当时可以调集的战舰最后居然达到了两百艘左右,在数量上甚至还超过了西班牙。

而且,还有更加要命的。

前面提到的众位海盗头子中的最后一位,约翰·霍金斯(JohnHawkins)。他是在西葡世界海权时代,较早进行黑三角奴隶贸易的英格兰人之一。能够在西葡舰队的夹缝中火中取栗赚奴隶贸易的黑心钱,这样的人绝对是兼具残忍,冷静与智慧的那种典型海盗之王。他根据当时海上冲突的实际情况,对英格兰的战舰以及海战战术,进行了比较大的改革。

改革之后的英格兰舰队,已经完全不同于传统欧洲其他国家。

当时的英格兰造船业虽然不如荷兰,但也已经是远远领先于欧洲其他国家。从战术上讲,英格兰人主动抛弃了接舷战这种战法,转而缩小了舰船体积,寻求火炮决胜的可能。英格兰出产的战舰,最高每艘船可以配备四十二门炮,单舰火力配置已经远远超越了西班牙战舰。火炮射程更远,且统统安装在侧舷。如此一来,一边的侧舷打完,可以调换到另外一边侧舷继续打,甚至是两个侧舷同时开打都毫无压力。因此,当时英格兰战舰的机动性以及火力覆盖密度都遥遥领先于欧洲其他对手。

反观西班牙舰队,显然单舰火力密度是不够的,并且还在沿用火炮纵向射击的老套路。不仅如此,当英格兰人在海战战术思路上已经开始筹备大规模炮战的时候,西班牙人依然还沉迷于古代欧洲的撞击战或者接舷战的玩法。

两相比较之下,单看战前数字,西班牙人就已经不占优势了。

更何况,他们的运气也糟糕到了极点。

公元1588年2月,无敌舰队启航前三个月,击败奥斯曼帝国的勒班多海战中的西班牙功勋指挥官——圣克鲁斯侯爵巴赞(álvarodeBazán,MarquisofSantaCruz),病逝,时年六十二岁。

所以,英格兰一方,海盗事业发展的顺风顺水,财源广进的德雷克与约翰·霍金斯们,纷纷带着海战经验洗白上岸,参与指挥英格兰海军;西班牙一方,原本巴赞才是指挥无敌舰队袭击英格兰本土的最合适人选,然而大战之前却必须临阵换帅。

当然,这也还不是最致命的。

按照原计划,无敌舰队要在5月初集结,随后倾巢而出直奔尼德兰。尼德兰补充兵员完毕,再全员杀往英格兰。然而5月初的大西洋,吹起了强劲的西风,舰队几乎无法正常出港,所有舰船只能是退回了里斯本港口。就这样,一直等到了5月28日,无敌舰队才有机会驶出港口。然而,费尽周折出海的无敌舰队,再一次遇到了恶劣天气,船员苦不堪言。无奈,舰队再一次抛锚,来到了西班牙拉科鲁尼亚(LaCoru?a)休整。

这一待,又是一个多月。

1588年7月下旬,无敌舰队再次出发,一周之后到达了英吉利海峡。当时的英格兰海军,悉数集中于普利茅斯港(Plymouth),早早就名声在外的德雷克也在这里,并且西班牙人早早就已经获取了这个准确的情报。所以,对于西班牙人来讲,当时就存在两种可能的战术选择——先行攻击普利茅斯,或者按照原计划先行到达尼德兰。但是,这只是西班牙一方的想法。

对于英格兰人来讲,最好的方式就是就地截击,迅速给西班牙人以重创。

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场仗都像是欧洲版本的赤壁之战。

看上去名不见经传的大航海时代后起之秀英格兰一方,早早做好了战斗准备;貌似强大的西班牙一方,却在接驳尼德兰援军与直接开战之间犯起了犹豫。最终,西班牙一方迟滞于法国加莱海岸一带,此时更加灵活更加熟悉海况的英格兰海军,其实已经掌握了战场主动权。比战术上的首鼠两端更加致命的是,当时的英吉利海峡已经西风劲吹。

不出意料,主动进攻是由英格兰人发起的。

满载着硫黄、火药、焦油的八艘英格兰火船(fireships),趁着西风冲向了西班牙无敌舰队,西班牙一方一片哗然。这个阵势,是不是莫名想起了赤壁之战中孙刘联军一方的“艨冲斗舰”呢?

天时地利人和,战争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西班牙人都毫无胜算。除了脑海中不断闪现出的为上帝而战的不合时宜的思想,西班牙海军几乎是一边倒地被动挨打。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腓力二世的信心,是建立在这些年来驰骋于欧洲与新大陆毫无对手的局面之下的,罗马教廷不断唆使腓力二世进行圣战,更是让腓力二世觉得上承天命,下安民心。可是,一切的幻想都在公元1588年的这个夏天被残酷击碎了。

无敌舰队的惨败,并没有出乎我们的意料。

这场战役被后人称之为“格拉沃利讷海战”(BattleofGravelines)。其实也是在同一片海域,同样被叫作“格拉沃利讷海战”,三十年前腓力二世的舰队曾经在这里同法国海军厮杀。只是,当时的海战以腓力二世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当时的腓力二世只有三十一岁,登基也只有区区两年,志得意满的腓力二世,后来全盘主导了第二年的《卡托—康布雷西和约》,迎来了意大利战争的圆满结束。

然而,三十年过去了,这个夏天并不属于年过花甲的老人腓力二世。

实际上,战后不久,西班牙人就迅速恢复了元气。

新的战舰,新的战术,再次武装了西班牙人,英西战争进入漫长的拉锯战。

所以,中文语境中盛传的英格兰人以少胜多,奇迹般地让无敌舰队全军覆没,并且一举拿下大西洋制海权的传说,其实并不存在。往后退一步,中文语境中的所谓“无敌舰队”四个字,其实也是当年英格兰人的政治宣传攻势需要。西班牙人从来没有号称自己无敌,首次战役失败后也没有一蹶不振。无敌舰队这个番号后来继续游弋在大西洋海岸,掌握着大西洋海路上的霸权。

英格兰人在格拉沃利讷海战中的胜利,心理暗示层面的功效大于实际战果。要知道,当时腓力二世是以罗马教廷的名义进行圣战的,所谓师出有名就是这个意思。然而即便是这样强大的精神后台,依然没有挡住西班牙人的失败。所以,无论荷兰还是英格兰境内的新教徒们,笃定了自己持续造反的信念。所以,当时幸运女神有没有站在英格兰人一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的新教徒们认为上帝站在他们一边。

格拉沃利讷海战所起到的历史作用,也就是这些了。

不懂感恩的感恩节

英西战争,伊丽莎白一世几乎全程参与其中。

这位童贞女王,其实算是英格兰历史上的一位标志性人物。

她身后的都铎王朝从一开始就是以集权为标志,不管亨利七世还是亨利八世,都算得上是君主专制制度下比较能够乾纲独断的人物。然而从亨利八世在位期间开始的宗教改革,极大地撕裂了英格兰国内族群关系,并且影响到了同周边天主教国家的关系,比如法国,又比如西班牙。尤其是伊丽莎白一世之前的血腥玛丽,当时教派之争的残酷性,让整个社会关系十分紧张。

除了宗教问题,新兴资产阶级的上位,让英格兰国内出现了很多用金钱换取到极高社会地位的新贵族阶层。这些人,当然希望拿到更多的政治地位。

所以,伊丽莎白一世的执政,采取了类似于中国人无为而治的方式。

首先是在政治上,伊丽莎白一世在位期间比较宽松,她给了议会更高的行政权力,并没有刻意去延续都铎王朝的君主专制政体。其次是在宗教上,伊丽莎白一世采取了比较温和的中间路线。她在原则上推行新教,但是对天主教也表示了极大的宽容。只是,伊丽莎白一世的这种中间路线,却惹恼了英格兰国内的一些激进主义者。

我们前文提到的德雷克,其实就是新教激进主义者之一。激进主义者的诉求,主要源自英格兰天主教对新教教徒迫害至深,比如在血腥玛丽时代。关键是当年被亨利八世钦定为“国教”的英格兰新教——安立甘宗,实际上到了伊丽莎白一世时期越来越向中间路线靠拢。你说他是传统天主教吧,他并不承认罗马教廷,而且在英格兰自己任命了坎特伯雷大主教;你说他是新教吧,他的教义又有点倾向于传统天主教。这样的搞法在政治上没有问题,但如果在宗教激进主义者的眼中,绝对是离经叛道的一件事情。

所以,英国的很多新教徒,转而开始信仰新教中更加具有革命性的加尔文派。这些人不仅改宗,而且要求清除英国国教中的天主教残余,信奉更加纯粹的新教。所以,最早要求“清教”这些人,后来就被称为“清教徒”(Puritan)。所以,中文语境中的“清教徒”,这个“清”字应该理解为动词,也就是清理的意思。他们不是“自清”,而是要“清人”。

清教徒中很多并不是本地人,而是荷兰人。而且这部分人在英格兰国内公然不宗英格兰国教,并且还要四处搞事叫嚣“清教”,当然为英格兰社会所不容。尤其是到了伊丽莎白一世辞世之后,清教徒们的处境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走投无路,清教徒们想到了移民新世界。

公元1620年,一艘载着一百零二名乘客的“五月花号”(TheMayflower),从普利茅斯港出发,漂洋过海来到了今天美国的马萨诸塞州(Massachusetts)的一个海岸登陆。他们登陆的地方,后来就形成了英国人在北美大陆的第一个殖民点,叫作“普利茅斯殖民地”(PlymouthColony)。需要说明一点的是,除了这一百零二名乘客之外,“五月花号”上还有二三十名乘务组人员。在这一百零二名乘客中间,有相当一部分是清教徒。

以普利茅斯殖民地为中心,后来英国人在这里繁衍生息,逐渐在北美站稳了脚跟。一直到今天,美国人还在风传这个“五月花号”的故事,并且制定了一个纪念这件事情的节日——感恩节(ThanksgivingDay)。

意思是,感谢上帝没有让他们饿死冻死在北美大陆。

事实上,他们确实需要感恩。

他们感恩的对象,绝对不该是上帝,而是要感谢当地的印第安土著所给予的无私援助。如果不是印第安人的帮助,单凭这些人,其实很难立足。不管我们今天如何夸大“五月花号”以及清教徒们的传奇故事,这件事情的政治说教意义以及宗教宣传效果,远远高于其实际内容。

要知道,欧洲人对北美的探索,比所谓的“五月花号”要早得多。

西班牙人早早就发现了北美大陆,但是西班牙人当时还处于大航海时代的最初那段黄金岁月里。强盗们的逻辑肯定不是靠双手来创造财富,火绳枪响,黄金万两的生活既然可以过得很舒服,何必去自己刀耕火种做拓荒者呢?所以,西班牙人最早都是抢现成的,吃现成的,既然印第安人手上有黄金白银,那就直接抢来了事。所以最早科尔蒂斯,皮萨罗等强盗们,都是冲着墨西哥的阿兹特克帝国和秘鲁的印加帝国去了,并没有理会地广人稀的北美。

北美既然没有现成的黄金白银,印第安人的分布也很稀少,如此一来西班牙殖民者就把开发北美的优先级一直往后拖。而且国力所限,摊子铺太大了根本就罩不过来,西班牙后来只是草草占据了今天美国南部的一些据点,也就没有再进行大规模的开发活动。

况且说,北美大陆的恶劣气候在当时确实也吓退了很多欧洲人。

我们前文曾经提到过一个英格兰诗人强盗——沃尔特·雷利。

沃尔特最早曾经在1587年,也就是英西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年,就曾经计划在北美建立永久殖民地。当时他来到了今天美国北卡罗来纳州(NorthCarolina)的一座岛上,在岛建立了一个叫作“罗阿诺克”(RoanokeColony)的殖民点。并且留下了一些志愿移民的英格兰人。沃尔特原计划在1588年准时返回,以查看这个殖民点的成长情况。然而由于无敌舰队同英格兰人的海战,大批船舰被征作军用,因此返回时间因此也推迟了三年。

三年之后,沃尔特再次登岛的时候,岛上的殖民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殖民点,后来就被称为“失落的殖民地”(LostColonyofRoanokeIsland)。

又过了很多年,英国人依然不死心,于公元1607年再次来到北美,但是这一次不用出现意外,他们自己生存不下去了,最后灰溜溜地回到了北美。在此后的很多年中,英国人依然慢慢尝试在北美立足。那么与此同时,法国人与荷兰人也没有闲着。尤其是荷兰人,在北美地区还建立了比较成气候的新尼德兰。于是北美尤其靠北的这些苦寒之地,慢慢就变成了英法荷的三国演义。

总而言之,北美大陆面貌原始,自然环境严苛,缺少劳动力也缺少人类生产生活必需品。最初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没有太大的兴趣持续向北扩张,后来的“五月花号”,虽然直到今天还在振振有词以宣传感恩上帝的方式宣扬宗教思想,宣传清教徒精神。但毫无疑问,其实是印第安人拉了当初的“五月花号”一把,并且随后这帮号称上帝子民的人一旦有了立足的资本,对印第安人恩将仇报的屠杀也就随之开始了。

但不管“五月花号”的真相究竟如何,这件事情成了后来美国人政治宣传的一个经典案例。从此之后,越来越多的欧洲人移民至此,其中的大部分都是英国人。

光荣革命

我们在行文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突然出现了英国人这个说法。

由英格兰人到英国人,代表了背后一段波谲云诡的历史。

话说伊丽莎白一世为不为政治所绑架,也没有让英格兰成为嫁妆便宜了欧洲其他国家王室的男性贵族,她选择了终身不嫁。

只是,人总有生老病死,再英明果决的女王也有谢世的那一天。

公元1603年,英格兰走向全盛的关键人物——伊丽莎白一世驾崩。

当年那个让伊丽莎白一世恨之入骨的来自苏格兰的玛丽一世已经不在人世,但伊丽莎白一世没有子女,在她临终前,只能是指定了玛丽一世的儿子詹姆士,继承了英格兰王位。

好歹,这位詹姆士还算是跟伊丽莎白一世能扯上点血缘关系的人,并且往上数,他身上也有亨利七世的基因。

詹姆士一世(JamesI),也就是当时苏格兰斯图亚特王朝的国王詹姆士六世(JamesVI)。詹姆士六世还不到一岁的时候,他的亲妈玛丽一世因为继承权的问题处死了詹姆士六世的亲爹。其实说白了,玛丽一世眼中的老公无非只是个生育工具,有了儿子詹姆士之后,她老公的历史使命就算完成了,变成可有可无的那个人了。所以为了防止老公分权,索性将其杀掉,也算是符合逻辑。

但是这样的做法,却激起了苏格兰贵族们的不满,最终他们驱逐了玛丽一世,转而立年幼的詹姆士为苏格兰之王。

刚满一岁的詹姆士六世,就这样稀里糊涂登上了苏格兰王位。

公元1603年,詹姆士六世同样是一脸茫然地,又登上了英格兰王位。

从此都铎王朝结束,英格兰历史进入斯图亚特王朝时代。

关键是,都铎王朝为斯图亚特王朝打下的基础实在是太好了。自从亨利八世开始,都铎王朝就开始不断蚕食爱尔兰的领土,一直到伊丽莎白一世主政,基本上已经把整个爱尔兰全部纳入英格兰的有效管理之下。詹姆士六世等于是什么也没做,打麻将一起手,就抓了一把清一色的天和牌,年方三十七岁就已经成为苏格兰、英格兰、爱尔兰三王,可谓王王全占,王中之王。

詹姆士六世,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一统英伦三岛的国王,名副其实的不列颠之王——詹姆士一世。

在很多演义小说中,这样福大命大造化大的人,都跟草包饭桶这个人设连着。从某种意义上讲,詹姆士也差不多。

成功来得太容易,往往会影响我们对自己能力的真实判断。

詹姆士一世不太尊重英格兰议会制度,在宗教上也不太能够包容清教徒们的合理诉求,“五月花号”移民北美,就发生在詹姆士一世时代。这位老哥并没有赚取到像伊丽莎白一世那样的政治声望,却从一开始就试图掌握至高的权力。因此,詹姆士一世在英国历史上被诟病颇多。

只不过,伊丽莎白一世之后,历史的车轮在英国已经进入快车道。

持续了整个都铎王朝的重商主义,累积了半个多世纪的能量开始厚积薄发。

任詹姆士一世如何任性,再也无法阻止英国发展的脚步。我们在教科书中听到的资产阶级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已经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开始迸发出无穷的能量,新兴资产阶级也在英国渐成气候;与此同时,英国人对于海权的探索也方兴未艾,无论是北美还是亚洲,英国人都已经积极地参与到海上争霸。早在公元1600年,同样旨在推动亚洲殖民的英国东印度公司(BritishEastIndiaCompany)业已成立。即便是国王詹姆士一世对于海外事务漠不关心,单凭民间的力量,英国人的殖民事业也在步步推进。

公元1625年,詹姆士一世去世,即位的是他的儿子查理一世(CharlesI)。

查理一世比之詹姆士一世,并没有强到哪里去。

查理一世一样希望能够更多地拿回国王的权力,对于议会依然采取了抵制的态度。比詹姆士一世更加过分的是,查理一世经常随意解散议会;并且在宗教问题上,查理一世也始终处于摇摆状态。他在位期间恰逢第二次欧战——三十年战争。战争期间查理一世站在了新教一边,但最终他娶了一个来自法国王室的天主教公主。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在这个问题上他甚至没有他的老爹詹姆士一世对清教徒积极打击的方式处理得更高明。

最终,查理一世的独断专行为自己招灾。

公元1642年,英国内战爆发。

和我们所熟知的所谓资产阶级革命性质的内战不同,其实这次内战更像是一次宗教战争。不管是国王一方还是议会一方,都有资产阶级参加,反而是因为对于天主教的支持与否不同,双方划分了不同的阵营。所以,与其说这是一场资产阶级革命,倒不如说是像法国宗教战争那样打着宗教旗号的夺权运动,这样讲反而更加贴合实际一些。

后续结果,我们也已经清楚了。

公元1649年,查理一世被送上了断头台,成为第一个被公开处决的国王。

后世文人以及政客们,对这件事情多有各种不同版本的解读,从阶级斗争的角度看,确实有点像是资产阶级革命。而从民主与专制的角度看,也可以看作是议会民主制的一场胜利。

然而,无非是屁股决定脑袋,由箭靶而设定目标。

我们今天再回头看起来,英国内战其实就是一场争权夺利的内战,后人赋予他的很多伟大意义,其实都不怎么靠谱。

比如资产阶级革命吧,内战双方牺牲的资产阶级人士都不少,再比如说民主对战专政吧。查理一世死了之后,接替他的克伦威尔(OliverCromwell)作为清教徒,独裁的形象昭然若揭。克伦威尔后来成为“英伦三岛护国公”(LordProtectoroftheCommonwealthofEngland,Scotland,andIreland),并且这个位子居然还在他死后传给了他的亲生儿子。

所以,公元1649年充其量就是杀了一个查理一世,由此在欧洲范围内带了一个好头,以后对国王可以不用暗杀不用毒杀,可以公开处死。后世对这件事的无限拔高,无非是想从某个角度证明自己的理论正确。而站在当时人民的角度而言,就是国王输掉了内战,被一群乱臣贼子坐了龙廷。如果克伦威尔的江山能够传下去,恐怕跟早些时候法国宗教战争波旁王朝的确立,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比1649年的宰国王更加有意义的,是四十年后的光荣革命。

公元1660年,斯图亚特王朝复辟,查理一世的两个儿子,查理二世(CharlesII)与詹姆士二世(JamesII)相继成为英国国王。

前辈们的苦恼,这二位后来人同样都在经历。

来自苏格兰的斯图亚特家族,天生没有议会民主制的行政传统,同时还十分坚定地推崇传统天主教。从詹姆士一世到查理一世,从查理二世到詹姆士二世,他们大多生活在这种矛盾之中无法自拔。公元17世纪的英国,天主教,圣公会和清教徒们三者之间的矛盾盘根错节,对于天主教背景浓厚的斯图亚特家族而言,他们在由宗教到政治,几乎步步都是雷区。年轻的后辈查理二世,詹姆士二世在人生最后的那段日子,都还不约而同地宣布皈依传统的罗马天主教。

最终这样的举动,引发了又一次革命。

公元1688年,詹姆士二世信仰新教的荷兰女婿威廉(WilliamIII)带兵杀回英国,大批信仰新教的英国民众与军队,纷纷当了带路党。结果威廉兵不血刃进入伦敦。詹姆士二世闻讯出逃德国,之后被押回。再之后威廉掌握政权,允许自己的老丈人詹姆士二世流亡法国。

这场不流血的政变,被后世称为“光荣革命”(GloriousRevolution)。

尘埃落定之后,公元1689年,威廉宣布与自己的媳妇玛丽共治英格兰,分别称威廉三世和玛丽二世(MaryII)。同年,英国议会出台《权利法案》(theBillofRights),从而确立了英国的君主立宪制。

就这样,英国君主立宪政体建立,并一直延续到今天。

殖民空窗期

公元1648年,二次欧战——三十年战争确立了威斯特伐利亚体系。

这个体系之下,荷兰独立,德意志诸邦陷入更加空前的分裂之中,西班牙和奥地利两个哈布斯堡家族被空前削弱,投机性地加入战团的英国和法国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机会。

如此变化,很快就体现在了海外殖民地的争夺之中。

看上去荷兰获得了最大实惠,他几乎完美取代了葡萄牙在远东的殖民利益。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之下的欧洲,西欧两强英国与法国相继变成了纯粹的民族主义国家。

几乎再没有人能够制衡英国人在海上的霸权,不是英国人太强了,而是当时的其他列强都不堪一击;当然一时之间,法国人在欧洲大陆也没有了对手,同样不是法国人太强了,而是对手都被打残了。

所以公元17世纪下半叶的欧洲,变成了英法独步天下的时代。

尤其是英国,其内部虽然也是多事之秋,但是英国人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放手在海外布局自己的殖民地。也正是利用这个空窗期,英国人在17世纪下半叶,连续发动了三次英荷战争。只不过到了英格兰光荣革命,如今居然因为宗教原因,因为威廉三世的原因跟英格兰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从此荷兰人顺势成了英国人的小跟班,彻底沦为欧洲二流国家。

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殖民空窗期,英国人一发而不可收,在美洲、非洲、亚洲,英国人不断攫取新的利益。如今的海外殖民,再也不用以海盗行径为先导,转而变成了英国人的国家行为。

英国人进军海外,法国人当然会感到眼红;而同样地,法国人独霸欧洲大陆,英国人一样会感到不爽。

从海洋到陆地,英法两个当世之恶霸,必有一场龙争虎斗。

(1)作者注:见第五章第二节金雀花王朝。

(2)凯瑟琳·格蕾:KatherineGrey,九日女王珍·格蕾的妹妹,见第六章第五节风中教皇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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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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