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下)》

第三十三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下)》

克里米亚

维也纳体系,相当于是四次欧战之后阶段性达成的一个列强大妥协,欧洲的专制王权又一次在战后肆无忌惮地讨价还价,撒泼耍赖。列强们煞有介事地谈论着小国们的命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锄强扶弱的正义感,但却从来没有一个列强能够真正坐下来听一听小国们关心的究竟是什么。整个维也纳体系确立过程中,居然没有一次全体会议,而只是英、奥、普、俄四强之间的拍板定论。

如此的强行安排,这个体系所造成的反弹,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世界大变局

连续几个世纪的思想与生产力的解放,从文艺复兴到宗教改革,从地理大发现到工业革命,从启蒙运动到法国大革命,所有这一切让19世纪的欧洲充满了各种矛盾与变数。

维也纳体系的确立,只是欧洲封建君主专制的一次回光返照,不满与焦虑带来的持续反应,就像火山口一样蠢蠢欲动。

站在当时欧洲老百姓的角度来看当时的欧洲——首先源自古罗马时代的正统皇帝已经不存在了。早在公元1804年,哈布斯堡-洛林王朝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朗茨二世(FrancisII),就自我矮化地将皇帝头衔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奥地利皇帝。而到了1806年,神圣罗马帝国更是被拿破仑强行解散。从此,连一个生活在幻境中的皇帝也不存在了,代之以偏居一隅的奥地利帝国(AustrianEmpire)。

其次,国王的威信一去不复返。英国人早早就开了一个处死国王的先例,而到了法国大革命,路易十六夫妇被送上了断头台,王室贵族们更是被革命群众当成了发泄愤怒的对象。

此外,法国大革命普及了自由、平等、博爱思想,且对外输出了革命。欧洲各国的老百姓现在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皇帝,没有国王,甚至没有教士和贵族,大家齐心协力也可以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看上去还不错。

如此一来,19世纪的欧洲,民主民族主义思想悄悄蔓延开来。老百姓们的要求很简单,君主专制的国家要民主,君主专制又民族压迫的国家要民族。

维也纳体系,面临的挑战也纷至沓来。

首先是在公元1810年到公元1826年这十六年间,拉丁美洲独立运动爆发。殖民地独立的战火几乎燃烧到了所有西语拉丁美洲国家,波及的人口超过两千万,西班牙在拉丁美洲的殖民地统治被彻底摧毁。

在公元1823年,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美国,其总统门罗又适时地抛出了《门罗宣言》(MonroeDoctrine),企图将拉丁美洲变为自己后院,包藏祸心地将未来拉丁美洲的国家利益,全部纳入美国优先的政策中去。

欧洲人在海外的殖民地利益,受到了极大挑战。

欧洲内部也不消停。

这一次,还是法国人。

公元1830年,法国革命群众发动“七月革命”(JulyRevolution),再一次对王室进行夺权,推翻了复辟之后的波旁王朝。象征“自由,平等,博爱”的三色旗在法国高高飘扬,建立了以奥尔良家族(HouseofOrléans,波旁王朝的旁支)为核心的法国君主立宪政体。因此,这一时期的法国,也被称为“奥尔良王朝”或者“七月王朝”(JulyMonarchy)。

在法国人榜样的力量带动之下,1830年,曾经被西班牙与奥地利作为谈判筹码争来抢去的尼德兰南部地区爆发革命。信仰天主教的南部尼德兰正式从荷兰分裂出去,一个独立的比利时(Belgium)出现在欧洲历史舞台。

随后,革命出现连锁反应。波兰人民、德意志人民、意大利人民,这些常年得不到民族独立地位的老百姓们,纷纷拿起刀枪,希望能够改变自己的生活乃至于民族地位。

新兴资产阶级提出的民主口号,东南欧奥地利帝国与奥斯曼帝国背后的民族主义思潮,社会主义乃至于无政府主义思潮,彻底影响了整个欧洲,最终引发了“欧洲1848年革命”(Revolutionsof1848)。

革命开始于1848年的1月,爆发于波旁王朝治下的西西里岛。之后,革命迅速蔓延到了意大利、德意志、法国、东欧奥地利治下的奥地利、匈牙利、波希米亚等国家。此外,革命声名远播,甚至影响到了英伦三岛、北欧,甚至于欧洲之外的拉丁美洲。

最终1848年的革命,在大多数国家被镇压。但革命造成了奥地利著名首相梅特涅的下台,为此后奥地利境内各路民族国家的形成打下基础。革命的怒火也让欧洲各国君主开始反思自己的体制,陆续开始民主化。与此同时,在民族主义大旗的感召之下,一盘散沙的德意志与意大利,开始考虑尽快实现统一,不管采取何种形式。

所有的革命之中,又只有法国的“二月革命”(FrenchRevolutionof1848)再次取得成功。在革命洗礼之下成长起来的法国人民,发动起群众运动简直是驾轻就熟。

街头暴动与政治夺权灵活运用,天赋异禀的法国群众堪称优秀。

二月革命之后,奥尔良王朝被推翻,法兰西第二共和国(FrenchSecondRepublic)成立。只不过,当时的法国人民一激动,后来又选举出了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Charles-LouisNapoléonBonaparte)为法兰西第二共和国首任总统。四年之后,这位身上流动着拿破仑家族特立独行基因的共和国总统,将共和制重新改为帝制,创建了法兰西第二帝国(SecondFrenchEmpire)。他本人后来也被称为拿破仑三世(NapoleonⅢ)。

东方问题

1848年欧洲革命之后,各国纷纷进行内部整合,法国民族主义抬头。而在镇压革命期间,沙皇俄国表现积极,奋不顾身,火中取栗,俨然成了当时的欧洲国际警察。

这样一来,四次欧战所确立的维也纳体系,已经名存实亡。

革命告一段落,所谓的“东方问题”(EasternQuestion)又一次成为列强关注的焦点。

东方问题,简而言之就是列强们研究如何瓜分奥斯曼帝国的问题。实际上早在公元1699年,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全面反击奥斯曼帝国之后,奥斯曼突厥人的外强中干已经在欧洲人面前无处遁形。此后的一百年中,奥斯曼帝国政治腐败,军事失败,积贫积弱。面对帝国内部各种民族、宗教、派系构成的分裂力量,这个盘踞中东和东南欧几百年的老大帝国,终于出现了难以掩饰的疲态。

从公元17到19世纪早期,多达八次的俄土战争,沙皇俄国持续打击突厥人,一路把奥斯曼帝国的势力范围从黑海北岸驱赶到了黑海南岸。

尤其是在第八次俄土战争之前,希腊老百姓在公元1821年发动起义,第二年宣布独立。欧洲列强们莫衷一是,首先奥地利和普鲁士都觉得支持奥斯曼帝国内部民族自决的时机尚不成熟,而沙皇俄国觉得奥斯曼帝国的地盘迟早都是俄国人的,根本轮不到希腊人分一杯羹。而英国人则不希望沙皇俄国或者奥地利这帮邻国从奥斯曼帝国获取更多领土。

最后,在英国人的强力支持之下,希腊人居然硬生生地从奥斯曼帝国的肌体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肥肉下来,在帝国当时的首都伊斯坦布尔卧榻之侧,重建了早已消失几百年的“东罗马”。

沙皇俄国来了占点便宜,希腊来了也要裂土封疆,如此一来,奥斯曼土耳其就到了人尽可夫的地步。各路小强国都想分一杯羹。

所以,既然沙皇俄国在黑海大快朵颐,那英法就要在新月沃地获取通商转口贸易之便,所以如果我们把目光重新对准前一节所讲的拿破仑进军埃及,叙利亚等地,并且跟英国人在这片地区大打出手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英法大战的战区,其实根本就是奥斯曼帝国的领土。

所以,奥斯曼帝国在北非阿尔及利亚退守利比亚没几年,法国人就跟在突厥人屁股后边揩油。公元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之前,路易十六的另外一个弟弟——波旁王朝国王查理十世(CharlesX)率军占领阿尔及尔(Algiers)。多年以后,法国人以阿尔及利亚为中心,把整个西北非都变成了法国的殖民地。

欺负奥斯曼帝国的,除了欧洲人之外,居然还有非洲人。

公元1831年和公元1839年,连续爆发两次埃土战争(Egyptian-OttomanWar)。气势汹汹的埃及军队,一路北上叙利亚,甚至一度翻越了托罗斯山脉进入安纳托利亚半岛,最前锋已经到达了距离奥斯曼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八十公里的地方。然而,列强们及时出现“调停”,奥斯曼帝国最终保有了形式上的完整,埃及人独立未遂,被列强逼着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甚至还被要求裁军。

英法对埃土战争的干涉,其实跟希腊独立期间奥、普、俄三家所持的立场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奥斯曼帝国虽然老朽,虽然风烛残年,但它必须硬撑着不能死。至于说它什么时候死,死后家产怎么分,要等欧洲列强们之间谈出个子丑寅卯来才可以。当然,如果谈不成,那就先让列强们过几招,分出胜负再谈,谈完再分赃。而在此期间,不管奥斯曼帝国还是帝国内部那些闹独立的,都上一边去。

比萨拉比亚

所谓的“东方问题”,是一个极具外交辞令迷惑性的词汇。我们用最直白的方式来解读“东方问题”,就是奥斯曼土耳其好似一场饕餮大餐,欧洲列强英、奥、普、俄、法,好似一群贪得无厌的食客。食客们都做好了享用大餐的准备,但是由于具体如何操作还存在争议,因此就成了“东方问题”。但是,面对如此诱人的一顿大餐,总有坐不住的食客。其中有一个食客,早在开餐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偷偷地往嘴里塞餐前开胃菜了。

对,这个食客就是沙皇俄国。

当时的沙皇俄国,几乎已经消化完毕了整个黑海北岸,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克里米亚地区。沙皇俄国再往前走,跟当年蒙古人的“长子西征”就没有任何区别了。往北,是冲向一望无际的波德平原,而这个计划,显然随着18世纪末瓜分波兰的完成已经实现了;一路向南,则是走喀尔巴阡山南麓,沿着多瑙河顺流而上,也就是平蹚“多瑙河走廊”。

我们看当时的多瑙河走廊。

首先俄罗斯要遇到的第一个国家叫作“摩尔达维亚公国”。摩尔达维亚公国我们之前提到过,之前巅峰期的波兰,曾经通过控制这个国家将自己的势力范围发展到了黑海沿岸。摩尔达维亚公国原本是占据了西起东喀尔巴阡山,东到德涅斯特河的这一大片地区。说到德涅斯特河我们其实也不陌生(1),当年传说中的西哥特人就生活在德涅斯特河以西,而东哥特人则生活在德涅斯特河以东。

行文至此,我们也发现了,其实摩尔达维亚公国与瓦拉几亚公国,以及北边的那个接近等边三角形的特兰西瓦尼亚公国,三个国家算在一起,大概就相当于罗马帝国时期的达契亚(2)。

经过瓦拉几亚公国再往西,就到了多瑙河沿岸的明珠——贝尔格莱德,也就是当时奥斯曼土耳其境内呈现半独立状态的塞尔维亚公国(PrincipalityofSerbia)。

我们站在沙皇俄国的角度看当时的扩张态势,北路已经暂时告一段落。而南路如果按照当年蒙古人的足迹继续走下去,就要依次吞并奥斯曼土耳其境内的这几个小公国——摩尔达维亚公国、瓦拉几亚公国、塞尔维亚公国。

实际上,吃相难看,欲壑难填的沙皇俄国确实也早早就这样做了。几个世纪的俄土战争,让沙皇俄国的国境线不断向前推进。到公元1812年之后,俄国人的边界已经跨过到达了德涅斯特河,到达了更加接近东喀尔巴阡山山脚的普鲁特河(PrutRiver)一线。为方便管理,俄国人还给西起普鲁特河,东到德涅斯特河的这一占领区,改用了比萨拉比亚(Basarabia)的称呼。

决战克里米亚

一顿丰盛的大餐摆在眼前,俄国人首先就坐不住了。

但其他几位食客都不是吃素的。

首先看当时的英国。

英国当时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是汉诺威王朝的维多利亚女王(AlexandrinaVictoria),正是所谓的“日不落帝国”巅峰时代。这个时代在跨度上仅次于当年的伊丽莎白女王时代,因此也被称为“维多利亚时代”。

当时英国人的最高利益,就是保证奥斯曼土耳其的领土在名义上保持完整,以撑到英国人的势力彻底消化掉埃及甚至叙利亚。同时,英国人也绝对不允许欧洲大陆出现一个大陆强权,而沙皇俄国此前在1848年革命期间的表现,已经引起了英国人的警觉。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沙皇俄国持续扩张,同时在波罗的海以及黑海方向上获得出海口,将会挑战英国人的海上绝对霸权。这件事情,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当时的法国,正处于拿破仑三世的法兰西第二帝国治下。拿破仑三世虽然没有拿破仑的军事手段,但这个人的脑子还是够用的。拿破仑三世的最高目标,就是要撕裂当年为了对付法国而形成的所谓“四国同盟”,让法国彻底脱离维也纳体系的掌控。法国人虽然在东南欧的利益不多,但他对英国人许以埃及的绝对控制权,对奥地利以天主教的名义大谈宗教友谊。一来二去,“四国同盟”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隔阂。

熟悉历史的朋友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位维多利亚女王,其实就是对中国发动第一次鸦片战争(OpiumWar)的罪魁祸首。而这位拿破仑三世,则伙同维多利亚一起,发动了对中国的第二次鸦片战争。

冤有头,债有主,让我们记住这两个人的名字。

其实从鸦片战争这件事情上,我们也可以看出,英法当时对全球的势力范围划分,已经到了一个十分疯狂的地步。这两家鸦片贩子联手,来阻止沙皇俄国在黑海方向上的海洋崛起,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英法的态度既然已经明确。

四国同盟的其他两个号称沙皇俄国“死党”的朋友呢?

普鲁士其实并不太关心这场即将发生的大战。

因为普鲁士和奥斯曼土耳其之间的陆地并不相连,而且此时此刻的普鲁士正在忙于德意志诸邦的整合问题。早在公元1834年,民族主义觉醒的德意志诸邦,就联手成立了德意志关税同盟(DeutscherZollverein)。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关税同盟刻意排除了奥地利,是以普鲁士为共主准备成立统一德意志的前期工作成果之一。当时1848年革命结束之后,群情激愤的德意志诸邦,就曾经拥戴当时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FrederickWilliamIV)称帝,只不过腓特烈·威廉四世没有答应而已。

再看奥地利方面。

奥地利帝国确实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1848年革命期间,奥地利境内狼烟四起,虽然最后成功平叛,但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请来了外国雇佣兵,沙皇俄国。所以在当时,奥地利与俄国人走得算是比较近的,并且正因为如此,还招来了普鲁士的嫉妒。然而1848年革命之后,外交专家梅特涅下台,奥地利在大战将来的氛围中,表现出了一种没有立场的摇摆感。

所有当事国家之中,有一个国家是比较特别的。这个国家是撒丁王国。撒丁王国在前文已经出现过几次。这个王国的统治者,来自意大利西北部的萨伏伊公国。以萨伏伊公国为基本班底,18世纪上半叶成立了皮埃蒙特-萨丁尼亚王国(Piedmont-Sardinia),定都都灵。而在拿破仑战争之后,这个撒丁王国更是再接再厉合并了热那亚共和国。撒丁王国的最大诉求就是能够有一统意大利的机会,拿破仑三世站出来支持撒丁王国。南方的两西西里当时属于波旁王朝,北方的威尼斯共和国则在维也纳体系内被合并到了奥地利。撒丁王国的参战是个大噱头,可惜的是,当时奥地利对此也没有做出任何正向反制。

五大国各有盘算,局势就这样一点点来到了开战的边缘。

新瓶装旧酒,大战的起因又是跟宗教扯上了瓜葛。

圣城耶路撒冷以及耶稣出生地伯利恒(Bethlehem),一直都拥有豁免权以及相关特权。然而,在基督教世界究竟应该由谁来行使“圣地保护权”(sovereignauthority)的问题上,奥斯曼帝国政府一直在法国与俄国之间摇摆不定。拿破仑三世要求天主教主导,而沙皇俄国要求东正教主导,最终这件事情激怒了沙皇俄国。

俄国人解决问题,向来没有虚与委蛇、曲线救国之类的别的选择。谈不拢,那就打。

1853年2月,沙皇俄国对奥斯曼政府提出了相当苛刻的要求,在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俄国人武装进入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两个公国。

战争爆发了。

由于此后的主战场集中在克里米亚半岛一带,因此被称为“克里米亚战争”(CrimeanWar)。

科技军备竞赛

此后的战争,并没有想象中的精彩纷呈。

要是参照拿破仑战争的剧本,怎么也得组织个几轮反俄联盟才可以吧。

然而事实上,看上去气焰嚣张的沙皇俄国,却未战先怯,而在实际的相持过程中,也成了最不经打的那一方。

首先在外交战线上,沙皇俄国全线溃退。普鲁士人默不作声,奥地利人甚至落井下石,偷偷与奥斯曼政府商讨,想趁乱逼走俄国人,接管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两个公国的善后事宜。并且说到做到,奥地利帝国的大军很快就被调集到了南喀尔巴阡山一线。

外援没有,所谓的“四国同盟”彻底破产,最后只能靠自己。

英法没有参战之前,俄国人在开局的海战中出尽风头,一对一单挑奥斯曼海军,打了一场锡诺普海战(BattleofSinop)。没有想到整场海战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奥斯曼海军全军覆没,近三千名军人阵亡,沙皇俄国一边却只损失了三十七人。这样的战损比令人大跌眼镜,如此海战简直不能称之为战役,称为屠杀则更加确切一些。

其中的奥秘,则是工业革命的科技成果为武器带来的技术加成。

锡诺普海战,被称为是帆船海战时代的一场谢幕演出。虽然在俄国黑海舰队的编制中,也有相当数量的木制帆船,但俄国人却在阵中装备了大量的蒸汽动力战舰。这些战舰不仅动力是蒸汽,而且还是铁甲舰。这样的仗打起来,木制帆船根本不可能取胜。

然而,俄国人的骄傲也只是保持到了1854年1月。

从此时此刻开始,英法开始进入战场。

而且要命的是,英法的军舰都是风帆与蒸汽混合动力。更加要命的是,俄国人的军舰所用的蒸汽机,统统是从英国进口。英法早早就实现了工业革命,能够用机器大工业满足蒸汽机的海量需求。而此时的俄国,还是一个农奴制国家。

战场上很快出现了一边倒。

双方军备差距之大,还不仅体现在军舰上。

当时的俄国部队,主战武器装备的还是老式燧发枪,也就是前装滑膛枪。而在英法一方,最新式的米尼步枪(Miniérifle)则已经开始批量列装部队。

米尼步枪,是一种典型的前装线膛步枪。

前文提到的战场之神不管是火绳枪还是燧发枪,绝大多数都是前装滑膛枪。前装滑膛枪有一个显著的技术瓶颈,那就是子弹与枪管的匹配度的问题。当时的弹丸多半是球形的,在前部装填弹丸的时候,如果弹丸的直径大于枪管内径,则装填的时候十分费力;而如果弹丸的直径小于枪管内径,则弹丸与枪管之间又会有非常大的间隙,从而漏掉火药与气体,影响射击精度与射程。

如此一来,后来就有了膛线这个发明。

最早的膛线发明,是在枪膛内壁刻上直线槽,这种直线槽呈螺旋形,在弹丸发射的一瞬间,膛线为弹丸增加了一个旋转动能,因此提高了射击精度。此外,弹丸被包上一层动物油,用以填充膛线所造成的空隙,提高枪膛的空气密闭性。膛线这个单词英文是“Rifle”,因此线膛枪也被称为“来复枪”。

线膛枪的一个劣势是由于膛线的存在,使得一般弹丸的直径要略大于线膛内径,因此在装填的时候,往往难度更大。很多时候,士兵需要用锤子敲击才能把弹丸装入枪膛。而且,在敲击的时候还要避免损坏枪管本身。

在早期线膛枪的基础上,出现了米尼步枪。

米尼步枪抛弃了球形弹丸,转而使用了圆头柱壳铅弹。这种子弹的柱状直径要比枪膛内径略小,因而只需要一个推杆将子弹轻轻送入枪膛内部即可,因此大大提高了装填速度。而且这种子弹在设计的时候,弹身还特地提前刻出了螺纹线,从而可以配合膛线的旋转方向,更加提高了装填效率。而且由于材质的原因,造成子弹在发射瞬间会膨胀,从而解决了空气密闭性的问题,增大了推力。

此外,就当时的子弹本身来讲,也出现了一些新发展。早期的火药是火药,弹丸是弹丸,而在进入19世纪之后,开始出现了火药与弹丸一体的纸壳子弹。纸壳弹的意思是,用纸将弹丸与火药封装在一起,实战中需要士兵用牙咬破纸壳将火药和弹丸分别送入枪膛。这样一来,就解决了前装枪每次装填火药药量不均匀的问题,从而可以科学合理地使用定量火药。

既然纸壳弹这样的定装子弹出现了,那么用燧石打火引燃火药这种脱胎于打火机的打火方式也就显得落伍了。于是,在燧发枪的基础上,出现了用雷汞打火的击发枪(Percussion-lockGun),可以直接用撞击的方式雷管打火发射。

所以,严格来讲,米尼步枪的科学叫法,应该是“前装线膛击发枪”。

米尼步枪的射程,是老式滑膛枪射程的三倍以上,装填速度也大大秒杀。

所以,米尼步枪的出现,使得老式前装滑膛枪渐渐就没有了市场。

正常来讲,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英法都已经装备了这种最新的米尼步枪,虽然并非全部替换列装。但如此一来,英法的部队火力就已经对俄国部队实现了碾压。

毫无疑问,军事科技的进步,彻底改变了克里米亚的战场形势。

不仅仅是战舰和枪械,此外还有火炮、水雷、电报、火车等先进科技手段,统统开始服务于战争。此外,克里米亚战争中出现了战地护士南丁格尔(FlorenceNightingale),在她之后,野战医院开始出现在此后的战争中。

因此,克里米亚战争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最具科技含量的欧洲大战。

克里米亚战争之后,人力决定战场胜负的观念被抛弃,代之以科技军备竞赛。

塞瓦斯托波尔

英法同沙俄的血拼,最后集中在了黑海的塞瓦斯托波尔港口,这场惨烈的大战,被称为“塞瓦斯托波尔包围战”(SiegeofSevastopol)。

军事科技全面落后,海军军舰不堪一击,而且军工产品打一点少一点。

克里米亚战争,很快就出现了英法对俄国人的全面压制。

沙皇俄国的黑海舰队,后来索性就退守舰队母港——塞瓦斯托波尔港。在这里,黑海舰队全体指战员都躲在了港口之内不肯出来,而英法则彻底封锁了港口,甚至于整个黑海海域。沙皇俄国虽然占尽劣势,但俄国毛熊与天斗与地斗的二杆子精神战胜了他们在武器落后状态下的恐惧。丧失了海上机动能力的俄国黑海舰队变成了移动炮塔,用来对付四周的英法铁甲舰。

最终,俄国人伤亡十万,黑海舰队全军覆没。

战场上一败涂地,外交上也根本谈无可谈。

1856年2月,俄国人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堪称第五次欧战的克里米亚战争落下帷幕。同年3月,交战各方在巴黎召开会议,最终签订了《巴黎和约》(TreatyofParisof1856)。

俄国人,就像维也纳体系后的法国人一样,被按在地上蹂躏。

最终,俄国人从英法手中拿回了战争中丢掉的克里米亚半岛地区。沙皇俄国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仅是吐出了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还给奥斯曼帝国,还把战前自己的比萨拉比亚南部也割让出来交给了摩尔达维亚。此外,俄国人在波罗的海入海口只准防御,而在黑海则不能再拥有自己的舰队;黑海成为各国的中立海,不再允许列强战舰随意进入。

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俄国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但列强的均势已然被打破。

作为直接参战国,英国人保护了自己在近东地区的权益,法国人摆脱了维也纳体系对自己的桎梏,而奥斯曼帝国虽然保留了形式上的完整,但依然是整个欧洲最渣的那个学渣,而且还因为《巴黎和约》,让多瑙河成为自由通行区。撒丁王国获得高人气,为接下来的意大利统一埋下伏笔。奥地利则得不偿失,对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得而复失,而且得罪了身边的沙皇俄国这个庞然大物。

唯一一个始终置身事外,却始终没有离开舞台中心的,是普鲁士。

但法国和沙俄纷纷倒在称霸之路的时候,普鲁士的表现又是如何呢?

(1)作者注:见第二章第四节《残阳罗马》。

(2)作者注:见第二章第三节《帝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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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套装共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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