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黑暗物质.4,洪水中的精灵》(5

第八十一章《黑暗物质.4,洪水中的精灵》(5

5.院士

汉娜·雷尔弗站起身,两手托着后腰,痛苦地伸展了一下。她坐得太久了,想轻松地散上半个小时的步,可是阅读博得雷恩真理仪的时间是有限的:还有其他六个学者要用,她不能浪费这宝贵的配给时间去锻炼。可以晚些时候再去散步。

她左右弯了弯身体,放松了一下脊柱,把胳膊伸过头顶抻了抻,又转了转肩膀,这才觉得身体不那么僵硬了。她所在的地方是汉弗莱公爵图书馆,这是牛津大学图书馆最古老的分部,桌上放着真理仪,周围摆着一摞书和一堆散乱的纸。

她目前有三项工作。首先是她的正经工作,也就是分配给她读真理仪的时间要做的事情,即研究沙漏的意义区间。她已经完成两层含义,开始触及到不可见深度的意义层级了,正在解读第三层。

其次,她还为一个叫奥克莱街的组织秘密工作。从名字上看,这应该是个地址,但牛津没有这么一条街,也许伦敦有。她是两年前被一位研究拜占庭历史的教授乔治·帕帕季米特里乌招募入会的。教授向她保证,让她从事的工作不仅很重要,而且属于自由主义这一派。她很信任他。她知道奥克莱街是某个秘密机构的分支,但因为她的工作只是帮他们解读真理仪,其他的就知之甚少了。但她是个聪明人,平时又读报纸,不难看出自己国家的政治发生了什么变化。奥克莱街问她的问题五花八门,但最近的许多问题都直接涉及到宗教当局禁止的一些领域。她很清楚,如果教会法庭或者类似组织的人发现她在做什么,自己就麻烦大了。

第三件事情,也是最紧迫的一件事情,就是这一周来她一直疑惑的一个问题:橡果在哪里?她每次会到大学公园里的一块石头后面去取它,完全不知道这个装着信息的小容器是如何安全到达的。但这次的应该几天前就到了,她开始着急了。

于是她就问真理仪这个问题。表达清楚这个问题并不容易,答案也很难解读,但解读真理仪这事从来就没容易过,虽然相比以前,她解读意义层级的能力提高了很多。

但今天下午,在有着六百年历史的汉弗莱公爵图书馆里,窗外的灰白色光芒逐渐暗淡下来,桌上的石脑油灯发出的光越来越温馨,她突然找到了最终的答案。经过一个星期的努力,她发掘出三个明确的意象:男孩——酒馆——鱼。如果她是一个真正的内行,这三个意象中的每一个都有很多相符合的细节,但是她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她拉过一张干净的纸,画了几条线分出三栏。第一栏,男孩,她空着什么也没写。除了姐姐家四岁的儿子,她一个男孩也不认识,显然不可能是他。酒馆一栏她也空着。她知道几家酒馆?其实没几家。她喜欢跟朋友坐在露天啤酒店喝上一杯,不过只是天气好的时候。鱼,这可能是最容易开始的了。她写下所有能想到的鱼的种类:青鱼、鳕鱼、黄貂鱼、三文鱼、马鲛鱼、黑线鳕、鲨鱼、鳟鱼、鲈鱼、梭子鱼……还有什么鱼?太阳鱼、飞鱼、棘鱼、酷鱼……

“鲢鱼。”她的精灵说,他是一只狨猴。

写上了,不过也没什么用。她的精灵知道的也不比她多,尽管他们每次总能想起对方忘了的东西。

“鲤鱼。”他说。

关于官方工作的问题,即关于沙漏的多重含义的问题,她可以跟五六个其他院士交流,但秘密工作是秘密的,除了精灵之外,跟谁也不能说。这个问题就是跟秘密工作相关的,所以这次也得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

她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在图书馆里慢慢地踱来踱去,尽最大努力放空思维,什么也不想。这也没什么效果,但是她再坐下来时,脑子里出现了一只孔雀的意象,在河边的一片斜坡上,她跟一帮朋友在一起,那孔雀大摇大摆地从旁边的人手中抢走了香肠肉卷,转身就想跑,却被笨拙的尾巴给绊住了。这事儿过去很多年了,那时候她还是个本科生。这件事发生在什么地方?那家酒馆叫什么名字?是家小酒馆,还是家大饭店?还是别的什么?

她瞅了瞅行政职员的办公桌,助手在核对申请单,周围没有其他人了。

汉娜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走了过去,因为只要稍一犹豫她可能就什么也不做了。“安妮,我真是老糊涂了,河边斜坡上有孔雀的那家酒馆叫什么名字来着?在什么位置?”她问道。

“鳟鱼酒馆?”助手说,“在戈德斯托。”

“对对对!谢谢啦,我这脑子真是废了!”

汉娜拍了拍脑袋,回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把列了表的那张纸折起来,放进衣服里面的口袋,等一等再把它销毁。指导她的人严格要求,做的事情不能留下任何书面痕迹,但是她需要这张纸来思考,目前还不能把它烧掉。

她又工作了半个小时,然后把书和真理仪放回桌上。安妮把书放到预约书的架子上,按了按连接高级馆员办公室的蜂鸣器。真理仪保存在高级馆员的办公室里,必须由他本人来存放,每次他都表现得庄严肃穆,汉娜很欣赏他的做法。

但是今天她没等着看高级馆员收真理仪。她把各种文件收好,放进包里离开了图书馆,心里默念:“鳟鱼酒馆,明天去。”

第二天是周六,很罕见地没下雨,还偶尔放会儿晴。快到中午的时候,汉娜找出自行车,给车胎打好气,骑上出发了。她沿着伍德斯托克路一直骑到坡顶,然后往左转向沃尔沃科特和戈德斯托。她骑得很轻快,精灵坐在车把前面的车筐里,到达鳟鱼酒馆的时候,她累得有点喘,热得马上把大衣脱了。

她点了一份奶酪三明治、一杯麦酒,坐在外面露天的斜坡座位上,这里一般都不会太拥挤,但也不是特别冷清。大部分人都愿意待在屋里,怕万一下雨。

汉娜一边慢慢吃三明治一边看书,不去理会孔雀诺曼(也许是巴里)。她看的书跟工作毫无关系,是一本侦探小说,她喜欢这类故事,神秘离奇的死亡、九死一生的逃亡,还有美丽傲慢的女主角,她们在故事中的作用就是爱上冷酷机智的男主角。

她吃完了三明治,这让诺曼很恼火。就快喝完最后一点儿酒的时候,一个男孩出现了,这正是她所期望的。

“还需要点什么吃的或喝的东西吗,女士?”他说。

他的语气很有礼貌、很真诚,让人感觉他真的想为你做点什么,这让她有点吃惊。她猜男孩大概有十一岁,身材健壮敦实,头发是淡黄色。不错的孩子,既亲切又机灵。

“不需要了,谢谢。不过……”她该怎么说呢?她在心里已经排练过很多遍了,可是现在还是很紧张,声音很微弱。稳住,她心里暗暗叫道,稳住。

“什么事,女士?”

“你知道一个橡果吗?”

这个问题的效果惊人。那孩子的脸唰的一下白了,眼睛里接连闪过理解、恐惧,最后是下定决心的神情。他点了点头。

“现在什么也别说,”汉娜小声说,“我马上就离开,但是我会把这本书忘在这里,放在椅子上。你发现了它,然后到处找我,但是我已经走了。我的地址在封面里面。明天,如果你可以的话,把它送到我家,在耶利哥。还有……还有橡果。可以吗?我们可以在我家谈。”

他又点了点头。

“明天下午,”他说,“我明天下午可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这里很忙,但是我下午可以去。”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红润健康,汉娜觉得甚至有点像狮子。她笑了笑,继续读书,他则收拾她用过的杯子和盘子。然后她默默地穿上大衣,翻出钱包,留好小费,把椅子推回桌子底下出去了,书忘在椅子上。

第二天她几乎没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上午在小花园里瞎忙活了一气,剪剪这棵的枝,挪挪那棵的盆,但是心思完全不在上面。然后就下雨了,她只得回到屋里,煮了一壶咖啡,做了一件她平生从没做过的事:玩报纸上的填字游戏。

“真是愚蠢的游戏,”做了五分钟后她的精灵说,“词汇要有语境才有意思,不能像生物标本似的框在格子里。”

汉娜把报纸扔在一边,点燃炉子的火,发现自己忘了喝咖啡。“你怎么不提醒我?”她问精灵。

“当然是因为我也忘了,”精灵杰斯帕说,“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安下心来吧。”

“我在努力呀,”她说,“可是似乎忘了怎么才能安心了。”

“雨停了,继续出去剪紫丁香的枝吧。”

“肯定都湿透了。”

“那就熨衣服。”

“只有一件衬衣需要熨。”

“写几封信。”

“不想写。”

“烤个蛋糕,也好给那个男孩吃一块。”

“可能还没烤完他就来了,然后我们就只好聊上一个半小时等它烤好。反正还有饼干。”

“算了,服了你。”他说。

中午的时候她用母亲留下来的器具做了一份奶酪三明治,那东西挂在炉边,已经很旧了,黑乎乎的。然后她又煮了点咖啡,这次没忘了喝。她喝完咖啡才觉得安定下来一些了,读了一个多小时的书。雨又开始下了。

“这瓢泼大雨。他恐怕根本不会来。”她说。

“会来的。他太好奇了,不可能不来。”

“你这么认为?”

“我们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精灵变了四回。”

她“嗯”了一声,杰斯帕观察到的东西有点意思。小孩子的精灵不断变化,呈现出不同的样子,很充分地表明主人聪明而且好奇心强。“你认为……”她继续说。

“他想知道这里面的奥妙。”

“他吓坏了,脸都白了。”

“只是一小会儿。很快就变回来了,你没看到吗?很红润的样子。”

“好了,很快就都清楚了,”她看到男孩已经到大门口了,“他来了。”

门环还没被扣响汉娜就站起身,把书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顺了顺裙子,又理了理头发。天啊,有什么好紧张的?嗯,其实让她紧张的因素真不少。汉娜把门打开。

“你肯定都湿透了。”她说。

“嗯,有一点儿。”男孩说,先把防水外套在外面甩了甩水才递给她。他看了看整洁的地毯和光亮的地板,把鞋子也脱了。

“快进来暖和一下,”她说,“你怎么来的?不是走路来的吧?”

“划我的小船来的。”他说。

“你的小船?放在哪儿呢?”

“停在船坞里。他们让我把它放那里。我想最好把它拖到岸上翻过来,不然里面会积满雨水,得花好长时间才能舀干。它叫‘美丽野人’。”

“为什么?”

“那是我叔叔的酒吧的名字。我爸爸的弟弟也是开酒馆的,他的酒吧在里士满,我喜欢这个名字。”

“有个漂亮的招牌吗?”

“有,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她有过英勇的事迹,不过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哦,这是你的书,不好意思有点湿了。”

他们分坐在炉子两边,男孩浑身冒着蒸汽。

“谢谢你。你可以把它放炉子边上。”

“把书那样留下真是个好主意,这样我就知道到哪里找你了。”

“情报术。”她说。

“情报术?什么意思?”

“一种……呃,传递信息的方式,诸如此类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马尔科姆·帕斯戴德。”

“呃……橡果呢?”

“你怎么知道要问我?”他没有动。

“有一种方法……有一种仪器……呃,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没有其他人知道。关于橡果,你能告诉我什么?”

他把手伸到衣服里面的口袋里,然后摊开手,掌心躺着那颗橡果。

她试探着去拿,以为他会把手缩回去,但是他没有,而是仔细地盯着,看她怎么打开。然后点了点头。

“我在观察,”他说,“看你知不知道往哪边拧。我一开始就上当了,因为我以前从没见过顺时针方向开的螺纹。但是你一拿到手里就知道,所以我断定这东西一定是给你的。”

橡果在她手中分成两半,露出里面的空心。他说完拿出一张折得很紧的竹浆纸。

“要是我拧错了方向……”她说。

“那我就不给你看这张纸。”

他把纸递给她。她打开纸,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塞进羊毛衫的口袋里。不知怎的,似乎这孩子在控制局面,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现在她必须作出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的?”她问。

他告诉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从阿斯塔发现那个人在橡树底下,一直说到杂货店的卡彭特太太给他看《牛津时报》上的报道。

“我的天,”她脸色变得苍白,“罗伯特·卢克赫斯特?”

“对,莫德林学院的,你认识他吗?”

“算认识吧。我不知道他是……我们互相之间都不应该知道对方是谁,我也完全不应该跟你说这个。通常是他把橡果放到商量好的地方,我去取了写好回复后再放到另外一个地方。我一直都不知道是谁负责放橡果取橡果。”

“这方法挺不错。”他说。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她没打算告诉他那么多信息,也没想到马尔科姆知道那么多。

“你跟其他人说过这件事吗?”她问。

“没有,我觉得那样不安全。”

“好,你做得对。”汉娜有些迟疑。她可以感谢这孩子,然后马上就送他走,或者……“你想喝点热饮吗?热巧克力?”

“好的,谢谢。”他说。

汉娜一边在小厨房里热牛奶一边又看了一遍信息。里面有什么不宜泄露的信息吗?里面有关于真理仪的信息,这很清楚,而牛津的真理仪专家们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至于尘埃,麻烦就大了。

她在巧克力粉里加了一点儿糖,倒进热牛奶里,也给自己做了一些。这孩子已经知道那么多了,她必须信任他,几乎别无选择。

“你有很多书,”她回来后马尔科姆说,“你是个院士吗?”

“是的,我是圣·索菲亚学院的院士。”

“你是历史学家吗?”

“算是吧,研究思想史的历史学家。”她扭开一盏炉边的台灯,整间屋子马上温馨起来,外面则显得更黑更冷了,“马尔科姆,这些信息……”

“嗯?什么?”

“你复制过吗?”

他的脸红了。“嗯,不过我藏起来了,”他说,“藏在我房间的一条地板下面。没有人知道。”

“你能把它烧掉吗?”

“好的,我保证。”

他们俩的精灵已经成好朋友了。杰斯帕蹲在一口玻璃柜子顶上,里面放着一些装饰品和古董,阿斯塔变成了一只金翅雀,也蹲在那里,杰斯帕正在小声给她讲巴比伦的印章、罗马的古币,还有釉彩蜡模的小丑。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汉娜问马尔科姆。

“嗯,很多。橡果是谁做的?”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按标准生产的吧。”

“那个仪器是什么?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有橡果的时候,你说有个仪器,是那个什么真——真理——”

“真理仪……对。”她解释了一下真理仪的构造和工作原理,马尔科姆聚精会神地听。

“真——真理——仪……只有这么一台吗?”

“不,最初有六台。其他的都在别的大学,除了其中的一台,那台丢了。”

“那为什么不再造一台呢?或者造很多?”

“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造了。”

“可以拆开看呀。要是不知道怎么造钟表,而手头有一只好使的,就可以小心地拆开,分别画出每个部件的位置和连接的方式,然后再照着样子造些零件,不就可以再造一个钟表了吗?可能会很复杂,但应该不难。”

这些内容都很安全,如果能一直跟他聊这方面的东西,她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应该不只这么简单,”她说,“我想有些部件用的合金没法再造了,也许是因为使用的金属很稀有,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反正没人做过。”

“哦。那挺有意思。哪天有机会我想看一眼。各个部分都是怎么合到一起的,我喜欢看这个。”

“马尔科姆,你在哪里上学?”

“阿尔沃科特小学,以前叫沃尔沃科特。”

“小学毕业后你打算去哪里上?”

“你是说上哪所中学吗?还不知道能不能上呢。我可能会去当学徒……爸爸也可能让我就在酒馆里干活儿。”

“上中学的话会怎么样呢?”

“我觉得他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自己愿意上吗?你喜欢上学吗?”

“嗯,我应该会愿意。对,我想上。但是不大可能有机会上。”

他的精灵听得很认真。她飞到他肩头,小声耳语了几句,他摇了摇头。汉娜假装不看他们,弯腰往炉子里添柴。

“那纸条里写的‘鲁萨科夫场’是什么意思?”马尔科姆问。

“啊,呃,我其实也不知道。我问真理仪的时候不需要什么都懂,它好像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那里面说:‘从一个方面测量的时候,我们的物质似乎要避开它而倾向于另外一个方面,可是换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展了。’”

“你把整张纸条的信息都背下来了?”

“我一开始没打算背,只是我看了那么多遍,自然就都记住了。总之,我想说的是,感觉跟不确定性原理差不多。”

她吓了一跳,就像是黑夜里下台阶,一下子踩空了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不确定性原理的?”

“哦,鳟鱼酒馆有很多学者来,他们告诉我的。不确定性原理就是你可能了解一些东西的粒子,但不可能什么都了解。你了解这样东西,未必了解那样东西,所以你总是处于不确定的状态。那纸上的信息跟这个差不多意思。它还提到另外一样东西:尘埃。什么是尘埃?”

汉娜脑子里快速回顾了一下,哪些是公共信息,哪些是奥克莱街的信息,然后说:“尘埃是一种基本粒子,我们还不大了解它。尘埃很难检测,不仅是因为这张纸里提到的那些特性,还因为神秘教会……你知道神秘教会指什么吧?”

“教会当局吧。”

“没错。教会强烈反对任何关于尘埃的研究,他们认为尘埃是邪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也是我们努力想解开的谜团之一。”

“怎么确定一个东西是否邪恶呢?”

“好问题。你跟学校里其他人聊过这类话题吗?”

“只跟我的朋友罗比聊过。他说得不多,但我知道他很感兴趣。”

“没跟老师们说过?”

“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懂。我只是因为在鳟鱼酒馆可以跟各种各样的人聊才接触到这些。”

“也很有收获。”汉娜说。她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但她努力想赶走它。

“那么你认为他说的尘埃就是指基本粒子了?”马尔科姆说。

“我想是的。不过这不是我研究的领域,所以我不确定。”

他盯着炉火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卢克赫斯特先生是负责传递橡果的人,那么……”

“我明白。那我跟其他人怎么联系?还有另外一种方法。我以后就要用那个方法。”

“其他人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那是怎么开始的呢?”

“有人请我帮忙。”

他抿了一口热巧克力,似乎在深思。“另外一边,”他小心翼翼地说,“是教会纪律法庭,对吗?”

“嗯,你已经见识了很多,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了。你已经看到他们有多危险了,所以答应我,一定不要做任何其他把你和我联系在一起的事,也不要把自己跟运河边的那棵树扯上关系。不要做任何危险的事。”

“我可以答应尽量这样,”他说,“可是如果是秘密的,我就没法知道我做的事情是否有危险。”

“嗯,有道理。那你不会告诉别人你已经知道的事情吧?”

“不会,这个我可以保证。”

“好,那我就放心了。”她脑子里的那个念头一直挥之不去,于是她说,“马尔科姆,那两个教会法庭的人到鳟鱼酒馆来抓……抓……”

“博特赖特先生。不过他逃走了。”

“对,就是他。当时他们问的不是这一类的事情吧?”

“不是。他们问的是大概一个星期前到酒馆的一个人,跟前大法官一起来的一个人。”

“对。我听你提过那个人。你指的确实是前英格兰大法官勋爵吗?纽金特勋爵?不是开玩笑给谁起了‘大法官勋爵’这样的外号吧?”

“不是玩笑,就是纽金特勋爵。爸爸后来给我看过报纸上他的照片。”

“你知道教会法庭的人为什么打听他的消息吗?是跟一个婴儿有关吗?”

马尔科姆吃了一惊。按照费内拉修女说的,他一直小心警惕,不提任何关于莱拉的事,但当时费内拉修女也意识到很多人已经知道了,也说或许说了也没事。

“呃……你怎么知道婴儿的事的?”他问。

“这也是秘密的?说实话,我在鳟鱼酒馆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议论。有人说修女们……我记不大清了,不知道怎么谈到婴儿了。”

“好吧,”马尔科姆说,“既然你已经听说了……”他一五一十描述了最初三个客人怎么来到露台屋张望窗户那边的修道院,一直说到他第一次见到小莱拉和她那凶猛的小精灵。

“嗯,有意思。”她说。

“你知道庇护制度吗?”马尔科姆说,“费内拉修女给我讲过,我怀疑他们是把孩子送到修道院庇护的。她还说有些学院也可以做庇护所。”

“中世纪的时候每所学院都可以。但现在只有一所学院还有这个资格。”

“哪所?”

“乔丹学院。而且也真的在做,就最近还有,现在主要是出于政治原因。触怒政府的学者可以申请学术庇护,就跟申请政治避难一样。有一套特定的程序:必须用一句拉丁语向院长提出申请。”

“哪一所是乔丹学院?”

“特尔街上那所有高高的教堂尖顶的。”

“哦,我知道了……你觉得那些人是在申请庇护吗?我是说为那个孩子申请?”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不过这让我想到一个新主意,我得推翻刚刚说过的话了,因为我终究还是想跟你保持联系,马尔科姆。你喜欢读书,是吧?”

“喜欢!”他说。

“那好,咱们假装这样。我把书忘在了酒馆,你把它送还给我——这完全是实情。你来了以后,看到我有很多书,于是我们就聊了很多关于书和阅读的事,然后我就提出借书给你看。把我这里看作图书馆之类的吧。你可以每次借一两本书回去看,看完了就送回来,然后又借。这样你到这里来就顺理成章了。这样如何?”

“好。”他立马表示同意,他的精灵变成一只松鼠,坐在他肩膀上高兴得直拍巴掌,“然后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要……”

“对。不要特别去打听——一定不要做任何危险的事——但是要是你无意中听到什么有意义的事,你来这里时可以告诉我。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一定要讨论书的。怎么样?”

“很好!这主意太棒了!”

“好,好!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看,这些全是我的侦探推理书——你喜欢这类的书吗?”

“我什么书都喜欢。”

“这些是历史书。有些可能有点枯燥——不好说——总之,你自己选吧,剩下的是各种书杂七杂八地混在一起。选一本小说,一本其他读物怎么样?”

马尔科姆急切地站起身,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汉娜看着他,又坐了回去,不想给他压力。她小的时候,村里的一位年长的女士曾经让她做过同样的事,她记得那种自己做选择的快乐,那种被允许随便浏览书架的快乐。牛津有两三处收费图书馆,但没有免费的公共图书馆,应该还有很多像马尔科姆一样的年轻人,对图书的饥渴无法得到满足。

他在书架前来回走动,挑出一本看看封面,放回去又挑一本,样子那么着迷那么幸福!汉娜看了很欣慰,在这个充满求知欲的男孩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同时她也感到非常惭愧。她在利用他;她在置他于危险之中;她在让他当间谍。他很勇敢,也很聪明,可他还只是个孩子,都没有意识到嘴唇上还挂着热巧克力的沫子。这不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做的事,虽然她知道他会很热心地去做。是她逼他做的,或者说她引诱他做的,她更有影响力,她已经利用了自己的影响力。

他选好了书,紧紧地塞进小背包里,怕万一被雨打湿。定好下次再来的时间后,马尔科姆跨入了潮乎乎的漫漫黑夜之中。

她拉上窗帘,坐下来,两手抱住脑袋。

“别藏了,”杰斯帕说,“我看得到你。”

“我是不是错了?”

“那当然。但是你别无选择。”

“我必须这么做。”

“对,你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你没这么做,也会觉得不妥。”

“这应该跟我们的感觉无关——愧疚、无力……”

“对,跟我们的感觉无关。是关于错还是更错,坏还是更坏。这法子已经够隐蔽了。别纠结了。”

“我知道,”她说,“还是一样。”

“难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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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物质四部曲(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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