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黑暗物质.4,洪水中的精灵》(6

第八十二章《黑暗物质.4,洪水中的精灵》(6

6.玻璃钉

马尔科姆决定告诉爸爸妈妈,他去给院士还书,然后院士提出可以借书给他看,这样他就不用干什么都得遮遮掩掩,只需要把最重要的事情保密就好了。晚饭时,妈妈给他盛炖羊肉,他趁机给她看了第一次借的两本书。

“《书房命案》《时间简史》,”她念了念书名,然后说,“别把书带到厨房来,会溅上油点子。别人借你的东西,你得好好保管。”

“我把它们放到我卧室。”马尔科姆一边说一边把书塞回包里。

“好。赶紧——今天晚上忙得很。”

马尔科姆坐下吃晚饭。

“妈妈,我上完阿尔沃科特小学可以继续上初中吗?”他问道。

“那得看你爸爸怎么说。”

“你觉得他会怎么说?”

“他会说吃你的饭。”

“我可以一边吃一边听。”

“可惜我不能一边说一边做饭。”

第二天修女们很忙,塔普豪斯先生也在家待着,所以放学后马尔科姆没有什么借口到修道院去。他躺在床上看书,故事情节曲折起伏。雨停了之后他出去看船是不是够干爽,好拿新买的红漆描船名,可是不够干。于是他又闷闷不乐地回到卧室,开始用买的棉绳做挂带。

到傍晚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到酒吧给客人们端酒送饭。拨弄炉火的时候,他看到一件让人吃惊的事。洗碗工爱丽丝一手抓着一把干净的大啤酒杯走进酒吧,正弯腰往吧台上放的时候,坐在附近的那个男人伸手捏了她屁股一下。

马尔科姆屏住呼吸。爱丽丝一开始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确保杯子都放好了之后,她转过身来。

“谁干的?”她语气很平静,但马尔科姆看到她的鼻孔都张大了,眼睛也眯了起来。

那些男人谁也没动,也没人说话。捏她的那个人叫阿诺德·赫姆斯利,是个肥胖的中年农夫,他的精灵是一只白鼬。爱丽丝的精灵已经变成了一条斗牛犬,马尔科姆听到他在低声咆哮,而那只白鼬则使劲往农夫的袖子里面躲。

“下次要再发生这种事,”爱丽丝说话了,“我连问都不问,直接拿杯子砸离我最近的那个。”说完她抓起一只玻璃杯,朝吧台上一摔,玻璃碴儿在石头地面上迸得到处都是,爱丽丝瘦骨嶙峋的手上还攥着剩下的杯子把儿,边上碎成了锋利的锯齿。周围鸦雀无声。

“发生什么事了?”马尔科姆的爸爸从厨房跑过来。

“有人犯了点错。”爱丽丝说,顺手把带碴儿的杯子把儿扔到赫姆斯利的大腿上,他惊慌失措想躲开,又想接住,结果把自己划伤了。爱丽丝漠不关心地走开了。

马尔科姆手里拿着拨火棍蹲在炉子后面,听到赫姆斯利跟他的朋友们咕咕哝哝:“她还太小,你个傻瓜——她想看自己有多——这么干太蠢了,她年纪还小——存心挑衅我——没有这回事,你没脑子吗?——别招惹她,她是托尼·帕斯洛那老家伙的闺女……”

马尔科姆还想继续听,可是爸爸叫他去打扫地上的碎玻璃。不过那些人很快也不说这个事儿了,大家真正爱谈论的是连日下雨和水位上涨的事。水库都满了,河流管理局只好开闸泄洪,牛津和阿宾顿的好几块牧场都被淹了。这还不算什么,问题是水根本就流不尽,河下游很多村庄都面临被淹的危险。

马尔科姆犹豫要不要把这些都记录下来,没准儿很重要呢,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记,全国每条河边的每家酒吧里恐怕都是这类的谈话。不过还是很不正常。

“安斯科姆先生?”他对一个船工说。

“什么事,马尔科姆?”

“以前曾经下过这么多雨吗?”

“啊,有过。你到公爵渠那边,看水闸的人住的房子墙上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那一年发大水时水位的高度——哪一年来着,道基?”

“1883年。”他的同伴说。

“不是,还近些。”

“1952年?还是1953年?”

“差不多。每隔四五十年就要发一次大水。他们应该已经发现这个规律了。”

“可是他们能做什么呢?”马尔科姆说。

“再多挖几座水库,”道基说,“总是需要水的。”

“不,不对,”安斯科姆先生说,“问题在于河。应该好好疏通下河道。你看看沃林福德那里干活儿的工人们,都是些不顶用的货,不是干这活儿的人。真有大洪水来,他们自己就先被冲走了。真正的问题在于,山上有大水冲下来,可是河床不够深,就只能往外边漫了。”

“要是阿宾顿那边还没提前做好准备,”道基说,“那真他妈不应该。那边的村子都经不起发洪水。看吧,要是上游多挖上两三个大水库,水也不会就这么浪费了。水可是宝贵的资源。”

“嗯,要在撒哈拉沙漠,那是宝贝。”安斯科姆先生说,“可咱英格兰不缺水,你挖些水库干什么?摆着好看?河道的深度才是问题的根本。好好把淤泥都清出去,水就顺顺当当地流到海里去了。”

“奇尔特恩这边的地势太平了……”另外一个人说,接着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详细解释。这时马尔科姆被叫走了,要他去给温室屋的客人送啤酒。

值得马尔科姆报告给汉娜的第一件事没有发生在酒馆,而是在阿尔沃科特小学。雨下个不停,老师们痛苦不堪,因为孩子们没法出去玩,就只能由老师看着在室内玩,大家都心烦意乱。

课间休息时间,教室里拥挤不堪,又吵又闹,闷热无比。马尔科姆和三个好朋友把两张桌子背靠背拼起来,玩一种桌面足球游戏。艾瑞克的精灵说有令人激动的秘闻,艾瑞克也没有使劲要藏着掖着不让说。

“是什么?什么?什么?”罗比说。

“不让随便说的。”艾瑞克一本正经地说。

“嗨,小点声说就行了。”汤姆说。

“法律规定不让说。违法的。”

“那谁告诉你的?”

“我爸爸。但他跟我说了别外传。”

艾瑞克的爸爸是县法院的书记员,经常跟艾瑞克说一些刺激的审讯案件,艾瑞克因为这个在同学中很受欢迎。

“你爸爸每次都那么说,”马尔科姆马上指出,“可是你每次还不是都告诉我们了。”

“不,这回不一样。这回是真的要保密。”

“那他就不该告诉你。”汤姆说。

“他知道我不会外传。”艾瑞克说。其他人都哄笑起来。

“你反正都要说,”马尔科姆说,“还不如上课铃响之前赶紧说。”

艾瑞克煞有介事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俯身向前,其他人也都凑过来。

“你们知道有个人掉进运河淹死了吧?”他说。

罗比听说过,汤姆说不知道,马尔科姆只是点了点头。

“星期五验尸了,”艾瑞克继续说,“大家都以为他是淹死的,可是实际上他落水以前就已经被勒死了。所以他根本不是掉到水里的。他是先被杀死,然后给推到河里去的。”

“哇哦。”罗比惊叹。

“他们怎么知道的?”汤姆问。

“他肺里没有水。脖子上还有绳子勒过的痕迹。”

“那下一步呢?”马尔科姆问。

“接下来嘛,就是警察的事了,”艾瑞克说,“凶手被抓住受审之前,咱们可别想再听到什么了。”

这时铃声响了,他们只好结束游戏,把桌子放回去,重重地叹口气,坐下来上法语课。

一回到家马尔科姆就直奔去看报纸,可是一点儿关于运河里的尸体的消息都没有。《书房命案》倒是很扣人心弦,过了熄灯时间他还在读,一口气读完了。故事中受害人遭遇的暴行很可怕,可是想到那个丢橡果的人,马尔科姆觉得后者可怜多了,伤心、害怕,最后还被勒死了。

马尔科姆发现一旦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出现,自己就很难摆脱它。要是他和阿斯塔立即上前帮忙就好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橡果,那个人就不用马上离开,教会法庭的人就不会抓到他,他就不会死了……

可是从另一方面说,教会法庭的人可能一直都在观察,他们很可能无论如何都要抓他。最让马尔科姆伤心的是他临死时的孤独无助。

第二天放学后马尔科姆到修道院去探望婴儿。他得到的答复是孩子很好,现在睡着了,不能进去打扰她。

“可是我准备了个礼物给她。”马尔科姆求本内迪卡塔修女,她正在办公室里工作。费内拉修女在别处忙活,显然不能见他。

“啊,你真是太好了,马尔科姆,”修女说,“你可以把礼物给我,我保证帮你送给她。”

“谢谢你,”马尔科姆说,“不过我可以等到她醒了自己给她。”

“都可以,随你喜欢。”

“我来都来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谢谢你,马尔科姆,今天没有什么事,都挺好的。”

“本内迪卡塔修女,”他缠着她不放,“他们考虑是否把婴儿放这儿的时候,是前大法官纽金特勋爵作的决定吗?”

“对,他参与了。”她说,“好了,如果……”

“大法官的职责是什么?”

“他是国家的主要检察官之一,也是上议院的议长。”

“那为什么由他来决定这个婴儿的事?全国肯定有好多好多婴儿,要是都要由他来决定他们的去处,那他就没时间干别的了。”

“你说得没错,”她说,“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要知道,她父母是很重要的人物,跟这也有关系。我希望你没到处去说这件事,要保密的,这是很私密的事。好了,马尔科姆,我真的必须在晚祷开始前把这些账目弄好,你可以走了,我们改天再谈。”

她说“都挺好的”,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费内拉修女现在本应该在做饭,有几个他不怎么熟的修女神色慌张匆忙地走过。他很担心小婴儿,可是本内迪卡塔修女从来不说假话。尽管如此,这一切还是挺让人担心的。

马尔科姆走到外面,天已经黑了,下着蒙蒙细雨,他看到木匠房那里亮着温暖的灯光,木匠塔普豪斯先生一定还在。他敲了敲门进去了。

“你在做什么,塔普豪斯先生?”他问。

“看上去像什么?”

“像窗户。那一扇像厨房窗户。除非……哦,是百叶窗。是不是?”

“没错。试试有多重,马尔科姆。”

老木匠把厨房窗户形状的框子立在地板中央,让马尔科姆试试把它提起来。

“哎呀!好重!”

“整个框子都是两英寸的橡木做的,再加上百叶自己的重量,那必须得解决什么?”

马尔科姆想了想:“往墙上固定的问题!必须非常结实。这是要放到屋里还是屋外?”

“屋外。”

“那就只有钉在石头上了……你打算怎么弄?”

塔普豪斯先生眨了眨眼,打开一个壁橱。马尔科姆看到里面放着一部崭新的大型机器,上面一圈一圈地缠满了厚重的收缩线圈。“电钻机,”木匠说,“想帮我个忙吗?先收拾干净。”他关上橱柜,递给马尔科姆一把扫帚。地上铺着厚厚的刨花和木屑。

“为什么……”马尔科姆刚张口要问,可塔普豪斯先生比他还快。

他说:“你可能会纳闷,为什么每扇窗户都要装上这样结实的百叶窗,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也不问。我从来都不问。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并不代表我不好奇。”老木匠举起窗框,把它跟其他几个一起靠在墙边。

“镶彩绘玻璃的那些窗也装?”马尔科姆问。

“那些还不装。我估计修女们认为那些窗户太珍贵了,没人会去破坏它们。”

“这么说这些百叶窗是为防卫准备的?”马尔科姆的口气让人觉得这难以置信,他也确实这么认为:究竟是谁想伤害修女们,想打破她们的窗户?

“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塔普豪斯先生边说边把一把凿子放回墙上的架子上。

“可是……”马尔科姆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了。

“可是谁会威胁修女们呢?不知道。这是个问题。没法回答。不过肯定出什么事了。她们怕什么东西。”

“刚才在里面我就觉得有点奇怪。”马尔科姆说。

“嗯,就是这样。”

“跟那个婴儿有什么关系吗?”

“谁知道呢?她爸爸一直就跟教会对着干。”

“阿斯里尔勋爵?”

“没错。不过你最好别去掺和这种事,很危险。”

“为什么?怎么危险了?”

“够了。我说够了就够了。别打破砂锅问到底。”

塔普豪斯先生的精灵是一只啄木鸟,她看上去疲惫不堪,生气地噼里啪啦乱啄。马尔科姆没再说话,把刨花和木屑扫到一堆,倒到下脚料旁边的大桶里,塔普豪斯先生明天好用它们生炉子烧火。

“晚安,塔普豪斯先生。”马尔科姆走的时候说。

老木匠咕哝了一声,没说话。

看完《书房命案》之后,马尔科姆开始看《时间简史》。这本书要难懂得多,但他心里有准备,即使没完全懂作者在说些什么,那些话题也让他十分兴奋。他打算周六之前读完,已经差不多快完成了。

他到雷尔弗博士家的时候,她正在换后窗上一块碎掉的玻璃。马尔科姆马上来了兴致。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不知道谁打碎的。我把门上下都闩死了,所以他们怎么都进不来。不过他们可能希望钥匙就留在门锁上吧。”

“你有油灰吗?有玻璃钉吗?”

“玻璃钉是什么?”

“用来固定玻璃的无头小钉子。”

“我以为油灰就能固定了。”

“光它自己不行。我可以给你弄些玻璃钉来。”

沃尔顿街有家五金店,走路五分钟就到了,这是马尔科姆除杂货店外最爱去的地方之一。他快速扫了一眼雷尔弗博士的工具,别的都齐全,所以过了没多久他就带着一小袋玻璃钉回来了。

“有一次在修道院里,我看到塔普豪斯先生这样干过,他是修道院的木匠。他是这样干的——来,我弄给你看。”他怕锤子会砸到玻璃,就用凿子的一边抵住玻璃钉,然后拿锤子敲凿子,把钉子钉进去。

“嗯,聪明!”雷尔弗博士说,“我来试试。”

确信她不会砸到玻璃后,马尔科姆让她把剩下的钉进去,自己去加热软化油灰。

“需要准备一把油灰抹刀吗?”她问。

“不用。普通的餐刀就可以。最好是圆头的。”

他自己其实从来没干过,但他记得塔普豪斯先生是怎么干的,最后弄得非常整洁、漂亮。

“好极了!”她说。

“等它干了,表面有点硬壳了,你再刷上漆,这样就能防雨了,什么都不怕了。”他说。

“好了,该去喝上一杯热巧克力奖励下我们自己了,”她说,“太感谢你了,马尔科姆。”

“我来收拾一下。”他说。要是塔普豪斯先生在这里,马尔科姆这么做他肯定会高兴。马尔科姆想象着他看自己收拾的场景,想象着自己把东西都放好收拾干净后,塔普豪斯先生严肃地点点头。

“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两人在小客厅的炉火旁坐下来之后马尔科姆说。

“太好了!”

“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修道院吧?就是照顾小孩——那个婴儿——的地方。他们让木匠塔普豪斯先生做了很多百叶护窗,每扇窗户上都要装。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问——那些护窗又厚又重,很结实。那天我去修道院,修女们显得有些惊慌,然后我就发现塔普豪斯先生在做百叶窗。你这里也可以安几扇。塔普豪斯先生说修女们可能害怕什么,但是他猜不出是什么。不知道我问对了问题没有……我应该问他是不是有窗子被打破了,但是当时我没想到。”

“没关系。这事有意思。你觉得她们是想保护那个婴儿吗?”

“肯定是,至少大部分是。当然修道院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东西需要保护,像耶稣基督受难像、塑像、银器那些东西。但是如果只是怕有强盗,我觉得没必要用塔普豪斯先生做的那种护窗。所以她们应该主要是担心那个婴儿。”

“她们肯定会担心的。”

“本内迪卡塔修女告诉我,决定把婴儿放到修道院的是前大法官纽金特勋爵,但她没说原因,而且如果我一直问,她有时候会不高兴。她也说孩子的事是机密,但是已经有那么多人知道了,所以我觉得问问也没事。”

“我觉得你说得对。另外一件事呢?”

“哦,对……”

马尔科姆告诉了她法庭职员艾瑞克的爸爸说的运河里那个人的事。

汉娜脸色苍白。“天哪,太可怕了。”她说。

“你觉得会是真的吗?”

“哦,啊——你不相信吗?”

“艾瑞克说话经常有点夸张。”

“哦?”

“他爸爸把在法庭上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喜欢跟我们炫耀。”

“他爸爸真会跟他讲这一类的事?”

“会,这个倒会。我以前听他说过法庭上的事,审判什么的。我觉得他告诉艾瑞克的是真事,但是艾瑞克可能……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那个可怜的人——他看上去那么伤心……”

马尔科姆的喉咙一紧,声音哽咽,眼泪也流了下来,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从前他小的时候,在家里被感动得流泪时,妈妈知道该怎么做。她会抱着他轻轻地摇,慢慢地他就不哭了。马尔科姆意识到自从听说那个人死了,他就一直想哭,可是当然不能跟妈妈说。

“不好意思。”他说。

“马尔科姆!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很抱歉让你卷进这件事。实际上,现在我觉得我们该停止了。我不应该让你……”

“我不想停止!我想弄清楚!”

“太危险了。要是有人发现你知道这件事,那你就真……”

“我知道。但我已经卷进这件事了,我没的选择。这也完全不是你的错,没有你我也会看到这一切,我现在至少还可以跟你说说,这件事我和别的任何人都不能说,连费内拉修女都不能说,她根本无法理解。”

他觉得有些尴尬,而且能看得出来雷尔弗博士也有些局促不安,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做。马尔科姆不希望她来抱自己,雷尔弗博士也没有这样做,所以他还是高兴,但此刻气氛还是有点尴尬。

“好吧,答应我不要去打听任何事情。”她说。

“好的,我答应,”他很认真地说,“我绝不会主动去打听,但是如果别人说了什么……”

“呃,那你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表现得很感兴趣。好了,咱们最好还是谈谈书吧,咱们编了这么个借口还是得装装样子。你觉得这两本怎么样?”

接下来的谈话,马尔科姆从来没体会过。在学校里,即使课程设置要求这样,老师们也有兴趣这样组织,可是一个班里有四十个学生,完全没时间这样交流。在家里也不可能,因为他爸爸和妈妈都不读书。在酒吧里他只是倾听,并不参与讨论。他仅有的两个可以认真讨论这种问题的朋友——罗比和汤姆——既没有雷尔弗博士那么宽广的知识面,也没有她那么深刻的理解力。

阿斯塔最初蹲在他肩膀上,刚才他哭的时候她躲在那里变成了一只小雪貂,慢慢地她越来越放松,很快就坐到和蔼的狨猴杰斯帕身旁去了。马尔科姆和博士讨论《书房命案》和《时间简史》的时候,两只精灵也在小声交流。讨论《时间简史》的时候他们表现得既尊重又谨慎。

“上次你说你是个历史学家,研究思想史的历史学家,”马尔科姆说,“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思想?像这本书里说的一样吗?”

“嗯,差不多,”她说,“关于一些大问题的思想,例如宇宙、善恶之分,还有事物最初为什么存在等等。”

“我从来没考虑过它们为什么存在,”马尔科姆迷惑地说,“我从来不知道还可以像这样思考事物。我以为事物就是事物。这么说过去人们有很多不同看法?”

“哦,对。在有些时期,思考了错误的事物还很危险,或者只是谈论它们也很危险。”

“可以说现在就是这样。”

“对,你说得没错。不过只要我们不偏离已经公开发布的那些,就不会有麻烦。”

马尔科姆想问问,她的秘密任务是不是也是思想史的一部分,但是他觉得目前最好还是只谈书。所以他问了问她是否还有其他关于实验神学的书,她找了一本《量子物理史话》给他,然后又让他自己去浏览那些凶杀故事。他选了《书房命案》的作者写的另一本书。

“你有很多她的书。”他说。

“她写得更多。”

“你读过多少本书呀?”

“几千本吧,我没法估计。”

“你都能记住吗?”

“不能。我只记得那些好的。大部分凶杀故事和惊险小说都不是很好,所以过一段时间我就忘了,忘了可以再读一遍。”

“好主意。”他说,“我该走了。要是再听到什么别的消息我就记下来,回头来告诉你。要是再有人打破你的窗户——呃,我教了你怎么用玻璃钉,这下你自己就可以修了。”

“谢谢你,马尔科姆,”她说,“我再说一次,请你务必小心。”

那天晚上汉娜没像往常一样到学院去吃晚餐,而是给乔丹学院的门房送了一张便条,然后回家做了点炒鸡蛋,又喝了一杯酒,然后就开始等。

九点过二十分有人敲门,她赶紧开门,把在外面雨中等候的人请进来。

“很抱歉要在这样的夜晚请您出来。”她说。

“很遗憾有需要我来的事,不过没关系,什么事?”他说。

来人是乔治·帕帕季米特里乌,研究拜占庭历史的教授,两年前正是他发展汉娜加入奥克莱街的。他也是跟纽金特勋爵一起在鳟鱼酒馆吃饭的那个高个子学者气派的人。

她帮他脱下大衣,甩掉上面的雨水,挂到暖气片上面。

“我干了件蠢事。”她说。

“这不像你的风格。那是什么酒?不管是什么,先给我来一杯,你接着说。”

他的金丝雀精灵与杰斯帕礼貌地互相碰了碰鼻子,等他在炉火旁坐下后就蹲在了椅子背上。汉娜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然后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马尔科姆的事跟他一一道来:橡果,她询问真理仪、鳟鱼酒馆,还有书的事情。她非常小心地斟酌了说的内容,但该让他了解的都说到了。

他默默地听她讲,既严肃又平静,他的脸又黑又长,神色疲惫。

“我从报纸上看到运河里那个人的事了,”他说,“当然,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线人,也没听说过他被勒死的事。有没有可能只是小孩子瞎编?”

“当然有可能,但马尔科姆不会。我相信他,如果是的话,那只能是他的朋友瞎胡说。”

“媒体肯定不会报道此事。”

“除非背后是教会法庭,不然他们不会害怕,也不会被审查。”

他点了点头。他没有浪费时间批评她的确做了蠢事,吓唬她可能会有报复行为等,而是集中全力思考怎么应付当前的形势,怎么应付这个好奇的男孩,怎么应付汉娜给这个孩子带来的问题。

“啊,他可能会很有用,你知道的。”帕帕季米特里乌说。

“我知道他很有用,从一开始我就看出这一点了。我只是生气自己让他处于危险之中。”

“只要你什么都不说,他就没有什么危险。”

“呃……可是这些事情已经影响到他了。跟我说那个人被勒死了的时候,他都哭了。”

“很正常,毕竟还是个孩子。”

“他是个很敏感的孩子……还有,他跟戈德斯托修道院的修女们关系很好,就是跟鳟鱼酒馆隔河相望的那座修道院。目前修女们好像在照看那个孩子,就是那件案子里的孩子,阿斯里尔勋爵的女儿。”

帕帕季米特里乌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事?”她继续问。

“对。其实,我在鳟鱼酒馆跟另外两位同事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给我们提供服务的正是你的马尔科姆。我也从中得了教训。”

“这么说是你——还有大法官勋爵?那他说的是真的?”

“他怎么说的?”

她简单复述了一遍。

“真是个善于观察的孩子。”他说。

“马尔科姆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我想他对那个婴儿很着迷。她大概有六个月大?我不确定。”

“还有谁知道孩子在那里?”

“马尔科姆的父母应该都知道。酒馆的一些客人、服务员、村民等可能也都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个秘密了。”

“正常情况下都应该是由母亲来照顾孩子,可是那个女人明确表示了不愿意,监护义务就落到了父亲身上,法庭却认为他不是合适的人选。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会变得很重要。”

“还有一件事。”汉娜说了教会法庭逮捕乔治·博特赖特的事,还有他们询问去鳟鱼酒馆的三个人的事。“那一定是你和纽金特勋爵了,”她说,“但是他们打听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们当时有三个人。”帕帕季米特里乌说完把酒喝干了。

“再来一杯?”她问。

“不了,谢谢。以后不要再以这种方式叫我来了,乔丹学院的门房爱嚼闲话。要是你想联系我,在历史系教工图书馆外面的布告栏放张卡片,上面只要简单地写‘蜡烛’两个字就好了,这是去下一场威科姆晚祷的信号。我到时候会独自一个人坐,你来了就坐到我旁边,我们可以借着音乐声掩护小声交谈。”

“蜡烛。我明白了。要是你想联系我呢?”

“我想联系你的时候你会知道的。你把这个男孩吸收进来,这事干得很棒。好好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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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物质四部曲(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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