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喜欢的人拥有璀璨耀眼的人生履历,
第8章她喜欢的人拥有璀璨耀眼的人生履历,在擅长的领域里光芒万丈
(1)
五月对于西班牙语专业的同学们来说是残酷的考试月。
去年十一月卢小荟跟着寝室的三个学霸去考场打了一场酱油,在语言方面独具天赋的她竟然顺利通过了考试,让其他三个人又羡慕又嫉妒。
考试前棠棠每天啃书到天亮,出成绩后高呼不公平。
小荟同学很无辜,傻笑说:“运气好运气好。”
她贪玩又任性,胸无大志的废柴一个,唯一的优点就是在语言方面有一点点优势,得天独厚的好语感让她的大学读得毫不吃力。当同专业的同学在期末前夕苦熬学海,她轻轻松松翻一翻平时上课的笔记本,巩固一下就可以了。
她对未来没有什么特别规划,只知道在校期间尽可能地多考一些证书。按照往届学姐学长们的忠告,证书这种东西宁缺毋滥,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于是过完年回来她又跟着大家报考了五月份的DELE考试,这次她决定试试B2级别。
老大看到她放在书桌上的准考证惊讶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荟荟!你要考B2?”
能考B2的至少要学完四册《现代西班牙语》,系里的语言专业课才讲完第二册。
在上铺和顾淮安视频的卢小荟伸出小脑袋来答应:“嗯啊,怎么了?”
大姐善意提醒:“听说很难考啊。”
“哦,我知道啊!”卢小荟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就是去考场上打酱油的,没事锻炼一下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打酱油?大姐内心很崩溃:“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整个寝室就你和棠棠考过了A2!”
视频那头的顾淮安从书桌前抬起头来:“你要参加五月的DELE考试吗?怎么没告诉我?”如果知道她五月回北京参加考试,他应该在D市多留几天,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回来了。
“怕影响你工作嘛。”他都在D市逗留这么久了,宁助理的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打过来,眼睁睁地见他推掉了一个又一个行程,她可不想落一个红颜祸水的罪名。
小姑娘从床头架上取了一片面膜来敷,张不开嘴,说话不清楚:“虽然不知道考这个有什么用,但是大家都在考,我也不能落后呀。”
顾淮安若有所思地问:“当初你考小语种的时候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做什么?卢小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摇了摇头,盘腿靠在软绵绵的一堆抱枕上,对着视频里自己的画面调整面膜的位置。
“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那当时为什么选择西班牙语呢?”视频对面的男人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搞得她一下子变得噤若寒蝉,实话实说:“语言对我来说比较容易,大学念起来也会轻松一些。英语学腻了,就想换个语言学学。”她说的是实话,以她好吃懒做的性格这样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挂断视频之前,卢小荟察觉到了顾淮安身上明显的低气压,她回忆了整个晚上他们的对话,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啊。想来想去,她暗搓搓地发了条微信给他,并附送一条航班信息:过几天我回北京,你来接我好不好?
过了好久,那边才回:好。
就一个字,连标点都没有,虽然是肯定句,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宿舍熄灯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寝室卧谈会的话题围绕着毕业后的职业选择展开,瑶瑶姐要做西班牙语老师,君子想进入体育频道做记者,棠棠打算去留学,大家好像对自己的未来都有着明确的规划,畅谈起“毕业”这个词语气里满是期待。
瑶瑶姐突然喊她的名字:“小荟,你呢?”
她的嘴巴张了张,最后佯装睡着了,没有回答。
棠棠小声说:“好像睡着了,咱们也睡吧。”
寝室重新恢复了安静,卢小荟面朝墙面久久难以入眠,每个人都走在自己亲手铺就的道路上,对路尽头的那扇门满怀希望。
只有她,对未来毫无概念。
梦想这个词对她来说那么陌生。她没有想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听起来那么悲哀。
火灾时受的伤还没完全治愈,很长一段时间小腿都不能碰水,卢小荟收拾回北京的行李时把需要带的药品一股脑地全塞进了行李箱。
一个多小时的飞行,为了打发时间,她特地用iPad下载了《时尚怪人》这期的访谈。
《时尚怪人》是法国时尚杂志的中文版本,每个月官方微博会发布一条长达一个小时的专访视频,邀请嘉宾均是来自各国时尚界的大咖。她下的这一期,嘉宾是顾淮安。
今年四月,享誉国际的华人高定设计师舒瑜在北京举办了新一季时装发布会,顾淮安作为这场发布会的御用珠宝设计师,提前数月就开始了创作计划。视频的片头是小编剪辑的珠宝展示,从东方飞鸟系列胸针到拜占庭风格的流苏耳环,镜头一闪而过,都是给珠宝的特写,穿着高级定制的模特反而是陪衬品。
访谈时,顾淮安穿着得体的正装,剪裁合体,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他一直很有礼貌地看着主持人的眼睛,习惯两手闲闲地交握放在膝上,卢小荟注意到他的虎口处有一道还没愈合的疤。
那是他在不久之前的那场大火里,把她抱离事故现场时受的伤。
访谈结束后,主持人随机挑选了两个现场观众提问,一个小姑娘被选中后激动地站起来,好半天才怯怯地说:“顾先生,您、您好。”小姑娘又稳了稳情绪,再度开口时逻辑清楚了很多,“我是一名地质学专业的大四生,最早是从系里学长、学姐的口中听说您的名字的,您在2014年发表在《地质勘探》上的论文就是我毕业论文的主要参考文献。我是在不久前才知道您除了地质学家的身份还是珠宝设计师,我想知道,您是怎样平衡地质研究和珠宝设计在工作中的比重呢?在我看来,地质学很枯燥,珠宝设计又很浪漫,您更喜欢哪一个呢?”
这个问题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不觉得犀利,但早在一年前就有珠宝设计的同行跳出来含沙射影地指责他“不务正业”。
顾淮安颔首示意小姑娘坐下,清了清嗓子:“似乎很多选择地质学的同学都认为这是一个枯燥无趣的专业,外行人也普遍认为我们整天跟石头打交道。但是在我的认知里,地质学和珠宝设计一样浪漫。金刚钻打磨后是钻石,含有硅酸盐成分的黄玉可以成为宝石级别的托帕石。方解石、钒铅矿、蓝铜矿、锂辉石……这些听起来就很枯燥的名字,只要感兴趣的同学去网上查一查就知道它们有多漂亮。”
他说:“我从高二开始就决定好了大学就读的专业,读完本科,然后是研究生,最后是博士,我有很多次机会更换专业,但是我没有,地质研究是我年少时期的梦想,它让我发现了矿物的另一面,引诱我去接触绮丽梦幻的珠宝行业,二者在我心里没有轻重,但是如果一定要我选择一个身份,我希望我先是一个地质学家,然后才是一个珠宝设计师,这也是我在逐年减少设计作品的原因,未来我还是会以勘探为主。”
卢小荟愣愣地盯着视频里的顾淮安,那样严肃清俊的面容那么熟悉,可是他提到的“梦想”对她来说又是那么陌生。
在第一个小姑娘的衬托下,最后一个提问者的问题显得特别八卦:“顾先生,您有女朋友了吗?”
现场一片起哄声,耳机里一阵嗡鸣,卢小荟突然有点儿紧张。
“有。”他大方承认。
这回现场是一片失望声,主持人也忍不住好奇地问:“以顾先生辉煌的履历,您的女朋友也一定很优秀吧?”
听到“优秀”这个词,卢小荟莫名地有点儿心虚。
虽然她是可爱美丽又善良的小仙女,但离优秀的级别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视频里的顾淮安果然摇了摇头,露出这场采访中唯一的笑容:“谈不上有多优秀……”
果然!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不能昧着良心夸她两句嘛!
“但她是唯一一个给我灵感设计戒指的人。”耳机里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她有一瞬愣怔。
众所皆知,EddieKoo不给任何品牌和个人设计戒指。而她,是他的例外。
邻座的乘客在阅读飞机上免费提供的旅行杂志,她用余光看过去,有一篇关于雅丹地貌的文章,作者是顾淮安。
她喜欢的人拥有璀璨耀眼的人生履历,在擅长的领域里光芒万丈,她也要变得越来越优秀才行啊……
这大概就是十九岁的她唯一的梦想了。
(2)
虽然顾淮安答应来接她,当天他还是失约了。卢小荟嘴上说着没关系,但还是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
工作狂!傲娇鬼!大骗子!说话不算话!
她气得翻出两个人的微信聊天记录,从最近的开始删,一条一条删过去才发现,从火灾之后两个人之间仿佛就有了一层隔膜。
她仔细回想,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又找不到源头,只当自己是多心了,安心备考。
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卢妈妈嘱咐阿姨一天三顿换着花样做菜,卢小荟觉得在家这两天至少胖了二斤。考试前一天晚上,她在卧室里复习,妈妈又端来一碟她最爱吃的蛋糕,她抱着妈妈的胳膊撒娇:“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啊,偶尔回来一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卢妈妈被她逗得开怀:“等你考完了让妈妈亲自给你露一手。”
“好呀好呀!”她最爱吃妈妈做的糖醋排骨、干煸四季豆、京酱肉丝和拔丝地瓜了!
母女俩说了好多悄悄话,最后卢妈妈试探着问到了顾淮安,始终乐呵呵的卢小荟一下子就蔫了:“妈,是我爸派你来的吧?”
卢妈妈收敛了脸上慈爱的笑意,语气严肃地说:“不止是你爸,妈妈也想知道你们到底怎么样了?”察觉女儿脸上的不快,卢妈妈选择了顾全大局,“考试前一天不该跟你说这些的,算了,以后再说,你好好复习,当妈妈没问过。”
怎么可能当作没问过嘛!明天要起早考试,她翻来覆去到了十二点还没睡,脑子里全是顾淮安。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她拿过来一看,咦,是心有灵犀吗?
某人:“明天早点儿出门,我送你去塞万提斯。”
哎哟,日理万机的某人终于愿意宠幸她啦?哼!
她在键盘上打了一大堆讨伐他的文字,最后全删了,只发了一句过去:“算你有良心!”
某人很上道,回了她一个么么哒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卢小荟匆匆吃过早餐就要出门。卢妈妈看了眼时间:“不用这么早吧?咱家离塞万提斯学院又不远,你爸一会儿吃完饭顺路就送你过去了。”
“不了!”她飞快地抓起背包,“我坐地铁过去,不会堵车!”然后就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自家门口。
等她走后卢妈妈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坐在餐桌主位上的人:“老公,你真打算送荟荟去西班牙啊?也太远了……我舍不得。”
整个早上都没说过话的卢承抬起头来:“你忘了盛家小子说的那件事了吗?她自从跟顾淮安在一起真的越来越长本事了!火灾那么大的事一个字都没跟咱们提过!你知道我派去D市调查的人怎么说吗?她被程然的养女绑架,犯罪现场意外发生火灾,程然重度烧伤死亡,他养女的下场是什么?毁容!我要是再不管,我看她就要上天了!”他握着筷子的手气得发抖,“她这两天考试我不跟她计较,你等着她今天晚上回来的!”
卢太太理解老公这么生气的缘故,前两天她去女儿房间无意发现了治愈烫伤的药品,回想盛衍在之前的问候电话里提到了小荟最近住院,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派人去查,查到的新闻和消息让人心有余悸。
舍不得归舍不得,送她出国历练终究是好事。
顾淮安的车停在小区门口,卢小荟一眼就认出了车型。看到坐在路边广东小吃店门口的某人,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想我了吗?”
他今天难得没穿正装,新剪的头发,加上舒服的棉T和休闲短裤,衬得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看到她走过来,他把面前的虾饺往她的位置推了推:“吃早饭了吗?”
小姑娘两手拄着下巴看他津津有味地吃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说:“嗯,其实吃过了,不过……再陪你吃一点儿吧!”
顾淮安忍俊不禁,抬起眼睛看她:“不会撑吗?”
小姑娘执着地摇着头:“才不会!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所谓爱情就是找一个愿意陪你吃饭的人。这么点儿小事我都做不到的话,我这个女朋友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其实从一看见他,她就发现了,他的眼底泛青,肯定又为了工作熬夜了,看到他这副模样,这段时间累积在心口对他的抱怨全都不见了。
某人果然很吃这一套,若有所思地吃掉最后一个虾饺,说:“走,送你去考场。”
时间还早,一路通畅,但顾淮安还是在最右侧车道慢悠悠地开着。电台里正在放陈粒的新歌《虚拟》,她忍不住跟着轻声唱起来:“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我却有你的吻你的魂你的心,载着我飞呀飞呀飞越过了意义,你是我朝夕相伴触手可及的虚拟,陪着我像纸笔像自己像雨滴,看着我坠啊坠啊坠落到云里……”
一直专心开车的顾淮安突然关掉了电台,歌声戛然而止。
“怎么关了?”
顾淮安温温柔柔地说:“难得见面,好好说说话。”
卢小荟觉得奇怪,她家顾先生有点儿反常啊……
不过身为女朋友,她对他的提议是非常捧场的:“说什么?让我想想……哦,对啦!有你的那期《时尚怪人》我看啦!从头到尾看完的!超级棒!不过……”她兴奋的声音一点点落了下去,“你真的好优秀啊,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有那么多耀眼的成就,有的我都不知道,这样一对比,站在你身边的我感觉好暗淡。”少女自顾自地惆怅着。
顾淮安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家小姑娘看起来有烦恼了?”
“嗯——”她对着手指小声嘀咕,“谁让你那么厉害,我很有压力啊。我也想像你一样优秀,至少,当我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在一起是理所应当,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车厢里有一瞬的安静,随即小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恢复了开开心心的样子:“那期访谈的最后,我看到你说,喀喀,你说……我是唯一给你设计戒指灵感的人,真的吗?真的吗?”
望着她期待的小眼神,顾淮安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真的。”
卢小荟更兴奋了:“你真的设计戒指了吗?在哪里?在哪里?”她把双手搭成一个小棚子在车厢里四处张望,小脑袋不安分地左右转着,突然发现车窗外的街景静止了,可是还没到考场啊。
“怎么停车了?”扭过头,她彻底愣住了。
就像暗夜里迸裂的烟花,一片空白的脑海里突然卷起千层浪。
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在她的胸口狂刷存在感。
“你、你……”看着突然拿出戒指的顾淮安,她“你”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淮安的珠宝设计多为了搭配大秀的服装,款式相对繁复华丽,而眼前这枚三线素戒设计得那么简单,完全不是他的风格。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无名指上也佩戴着一枚戒指,和捏在手里的这只款式一模一样。
他在卢小荟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执起她的手,把那枚素戒套上了她的手指:“嗯,尺寸正好。”
她如梦初醒,觉得惊喜又不可思议:“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他嗤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卢小荟觉得心脏都不是自己的了,心情简直像云霄飞车,忽上忽下,需要急救。
她的手白皙,皮肤光滑细腻,戴着小巧精致的素戒圈特别合适。顾淮安像托着宝物似的托着她的手:“这是我第一次设计戒指,算是给你的礼物吧,等求婚的时候,款式会比这只更好看。”
卢小荟:“……”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送戒指!吓唬谁啊!
她还以为他要求婚呢!太失望了啊!
她在心里嘤嘤嘤,顾淮安已经重新发动车子转了两个弯,塞万提斯学院就在眼前。卢小荟赖在车里不肯下去,这人一大早就给她灌迷魂药,还怎么认真考试啊!
“再不走就要迟到了。”顾淮安无奈地看着她。
她却当没听见似的,举起戴着戒指的手,可怜巴巴地说:“还以为你打算娶我呢,唉,好失望……”
听她委屈的语气,顾淮安拿她没有办法,思忖了半晌,一本正经地问:“那需要补偿吗?”
她一听,双眼亮晶晶:“怎么补偿?”
坐驾驶座的某人倾身靠过来,给了她一个吻,睁开眼睛却看她眨着大眼睛一脸呆呆傻傻的蠢相。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吻了,为什么这丫头每次都是这副惊讶的表情?
他实在好奇:“怎么总是这副表情?”
小姑娘实话实说:“你每次亲我,我都觉得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像天上掉冰激凌,刚好落在我嘴里。”
这比喻……
某人谆谆教导:“接吻的时候是不能睁眼睛的。”
“哦……”某人意识飘忽,“那、那再来一次?”
顾淮安忍俊不禁:“你这是想占我便宜?”
卢小荟:“……”这个人好烦!
顾淮安叮嘱她考试结束给他打电话。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从窗户看出去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北京。想起一年前的高考,仿佛还在昨天,那时他还是她的“小顾叔叔”。她低头看指间的素戒,心里好像装着一袋热乎乎的爆米花,暖融融的。
因为复习充足,考试进行得很顺利,只有听力稍微难一些。等她从考场出来时太阳正烈,她如约给顾淮安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却不是他。
“爸?”她低头又核对了一遍电话,“顾淮安的电话怎么在你手上?”
卢承懒得和她废话:“考完了?”
“嗯。”
“你哪儿也不许去,我派人去接你,给我先回家。”
“顾淮安呢?”她还不死心。
“等你回家就能见到他了!”卢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一辆银色X5随后而来,开车的人是父亲在商学院最得意的学生,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每年教师节他都会来家里拜访卢承。卢小荟见过他,本想套近乎从他嘴里问出点儿什么来,结果人家守口如瓶,一言未发,直到把她送到楼下,扔下一句“进去吧,老师说他要处理家事,我就不上去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就走了。
站在家门口,卢小荟心慌意乱地硬着头皮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客厅里的父母和顾淮安,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目光却落在了茶几上,一页又一页从医院复制而来的治疗病例,一张又一张关于那场大火的新闻报道和照片……
她一下子就懂了,不顾顾淮安给她使的眼色,开口就问:“爸!你调查我?”
卢承勃然大怒:“你真当你爸老糊涂了?你腿上的伤那么明显以为我和你妈看不到吗?再不调查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眼眶红红的,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心里却非常委屈。
卢太太试图缓解气氛:“荟荟,爸妈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妈妈看到新闻之后有多担心吗?这么大的事,住院那么久,怎么也不跟家里说?幸好最后没什么大事,万一……”
“你也说了没什么大事。”卢小荟急着辩解,却刚好踩中了卢承的雷区。
“那你认为多严重算大事?缺胳膊断腿?”卢承今天把顾淮安叫来就不打算顾忌他的面子,“你是不是觉得谈恋爱就应该轰轰烈烈连命都可以不要?卢小荟,你不是小女孩了,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爸爸实在想象不到你会把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地步,你没有一丁点儿防范意识吗?你就那么轻易地相信别人吗?”
顾淮安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哥,这件事不怪她,她跟程寒露是同学,她也没想到程然会利用程寒露……”
“你呢?”卢承反问,“以她的年纪想不到是在情理之中,那你呢?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打小就是咱们那一帮里最聪明的,我不信你想不到。顾淮安,我不想在我女儿面前拆你的台,但是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据我所知,你一直派人盯着程然的动向,你想置他于死地,却没有下手的契机,你敢摸着良心说你在这件事上没有利用小荟吗?”
卢小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利用?
她看向顾淮安,幸好他也坦然地看了过来,笃定地说:“没有。”
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就在刚刚的那一秒,当爸爸说出“利用”这个词的时候,她竟然有一点儿怀疑顾淮安,她怎么能怀疑他呢,他那么好。
卢承冷笑一声:“好,我就信你没存利用小荟的心。但是一个程然就这样了,你不要忘了,你们顾家家大业大,心存不轨的人可不只程然一个,以后再来第二个、第三个……也要让小荟跟你一起分担风险吗?”
“爸!”
“你闭嘴!没到你说话的时候!”
卢小荟被爸爸的训斥吓得噤了声,从小到大她最怕爸爸生气,卢承一股火上来就是徒手拆地球的架势。
“一开始我以为以小荟的性格,你们俩异地恋肯定无法长久,所以我没多加干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很后悔当初放任你们胡闹。作为卢小荟的监护人,我有必要明确表态。”
他对顾淮安说:“作为兄弟,我认为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你本可以在身边众多干练聪明的女人中挑选另一半,为什么就偏偏看上我女儿了呢?你比她大十二岁,你们的差距不只是时间,你已经功成名就,她还是心思单纯的小女孩,我希望她能拥有简单的幸福,很明显,你并不是最适合她的人。”
卢小荟抗议:“适不适合我说了算!爸,你不要总是替我做决定!”
然而这个关头她的话不具备任何效力,反而更加火上浇油。卢承气急,随手抓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朝她掷过去。顾淮安敏捷地抓过她的手,遥控器刚好擦过她的肩头,呈弧线摔在地板上。
顾淮安把她拽到身边,小声说:“少说两句,你爸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再好好聊。”
然而卢承并不想等气消了再谈,他希望这件事可以尽快解决。
他坐到卢太太身边,说:“我和你妈已经商量好了,这学期结束就送你去西班牙,从大一开始重新读本科,留学四年。学校我们已经帮你挑好了,该办的手续和证明也办得差不多了,这学期结束你就走。”
留学?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去留学?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嗫嚅地说:“什么西班牙?我在国内念大学念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国外从大一开始读本科?你们凭什么要决定我的人生?我不去留学!”
卢承一个眼风扫过去,再没她说话的分儿:“出国后每个月我们会支付你一半的生活费,其他费用需要你自己打工去赚。卢小荟,我和你妈就是看在你是女孩子的分儿上太宠你了,才把你养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一点儿长处都没有!你看看你现在吊儿郎当的样子,和那些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有什么区别!出国以后你最好给我长进一点儿!”
父亲的评价她一点儿都不赞同,她分得清五谷,四肢也很勤快,最大的长处是语感好,外语语法一点就通。可是这个关头她顾不上反驳,满脑子都是要和封建家长势力做斗争,坚决不接受父母的安排。
她紧紧牵着顾淮安的手往他身后躲:“你们送我出国的目的不就是想让我们分手吗?我告诉你们,我不分手,也不出国。”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顾淮安反握得更紧了,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他竟然还笑,傻不傻啊……温热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她觉得好丢人,想抬手去擦,顾淮安却先她一步,伸手抹去了挂在她脸上的泪珠。
“哭什么呀,我又没说不要你。”
呜呜呜呜,更想哭了,他干吗这么煽情啊!
卢承对女儿的态度失望透顶:“卢小荟,你不觉得你太依赖顾淮安了吗?你的人生不只有谈恋爱和顾淮安,你还要想一想你的未来、你的职业,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送你留学这件事已经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在国外历练四年,你就会看到比眼前不知道广阔多少倍的风景,你的能力也会决定你就职的高度,你会遇见更多适合你的异性,到那时你如果还坚定自己的想法,我绝不拦着你。”
她最讨厌大人们举着“我为你好”的旗帜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她知道这回爸妈是动真格的了,无论她同不同意,他们都会把她打包丢到西班牙。无论她再怎么反抗,都是徒劳。可是她不愿意妥协,也不愿意投降。
争吵过后,每个人都在粉饰太平,空气里的爆炸因子却在随时待命,好像一旦遇到火星就能发生一场大灾难。
她趁爸妈睡觉时偷偷溜了出去,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她刚走出电梯就看见了坐在单元门前台阶上的顾淮安,他的背影在夜色里那么孤单。等她走近,看到他的脚边一地烟蒂,手里那根燃了一半。
“你怎么还在这儿?”她偷溜出门就是要去找他的,没想到他压根儿没走。
他转过身,说:“我在这儿,你找起来不是很方便吗?”
卢小荟注意到他的眼眶泛红,一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成熟男人现在像只小狼狗一样守在她家门口,她心里突然酸得厉害。她也学他的样子坐在台阶上,两个人没说什么话,就这么静静地互相陪伴着。
五月末的北京,深夜的风还是凉的,他们坐到凌晨破晓,顾淮安终于做出了决定。
“卢小荟。”
“嗯?”
“我就算不在你身边,也会陪着你,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她愣怔地看着他:“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听大哥的话,去留学吧。”
(3)
出国留学本来是件很麻烦的事,不知道爸妈是通过什么渠道和途径,没等学期结束手续就全都办好了。有需要本人签字的地方,也完全用不着她。按照爸妈的意思,既然手续齐全,也别等期末考试再走了,越早过去越好,早点儿到那边熟悉环境,把语言学起来。
室友们听说她突然休学去国外,谁也不相信。
“什么时候的事啊?”大姐连刚剥好的橘子也不吃了。
“就上次回北京参加考试……我爸妈突然决定的。”
“真的好突然啊,我以为你说着玩的。”棠棠接茬儿,“那你和男朋友怎么办?”
卢小荟停下收拾床铺的动作,睫毛颤了颤:“还不知道。”
她想起那天凌晨太阳刚升出地平线顾淮安说的话,他没有站在她这边,他明知道两个人会分开四年还让她去留学,他到底知不知道四年的时间意味着什么?四年可以高楼起,湖水涸,老树死,四年后苹果估计都能出到iPhone11了!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也可以改变他周围的环境,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二姐察觉气氛不对,转移话题:“什么时候走啊?”
“下个星期。”她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说,“这一年谢谢你们的照顾,走之前一起吃个饭吧。”
说好听了是走之前聚个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顿饭就是散伙饭,毕竟下一次四个人再重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聚餐的那天晚上卢小荟做东,不顾其他人的劝阻,点了一堆酒,白酒、啤酒都有,大家知道她不愿意出国,一开始陪她喝,后来发现她的喝法太猛,几个人去抢她手里的酒,架不住她醉起来耍酒疯。
大家看她喝醉了抱着凳子腿哭,也不劝了,由着她尽情发泄。她就这么边喝边哭,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她买了三点半回北京的动车,寝室里其他三个人去参加期末考还没回来,她来不及和她们告别,收拾好行李箱,环顾了一圈这个生活了一年的地方,才终于下定决心推门而去。
动车发动不久,卢小荟就收到了寝室群“西班牙性感女郎”的信息。
棠棠:“去了西班牙也要好好学习!”
真是学霸……安慰人也只知道围绕“学习”这一个中心词。
君子:“等我去西班牙看皇马球赛的那天,我会去看你的!”
等你去看球赛的那天我说不定都学成回国了……
瑶瑶姐:“欧洲帅哥多!不要保留东方女人的魅力,去尽情勾搭吧!”
卢小荟:……
她还在伤感离别呢,这几个人的画风能不能严肃点儿?
或许是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加上坐动车,卢小荟觉得头越来越疼,只好收起手机靠在座椅上休息。这一靠就又睡着了,等她醒过来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后,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想再睡,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她提前查过到北京的时间是7点40,现在都八点多了……
她……是不是……坐过站了啊?
她愁眉苦脸地去售票处买返程火车票,只剩下后半夜的普快了,也真够倒霉的……
正在留宿和买票之间纠结,电话铃响了,是顾淮安。
因为那天他说的话,最近几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面对突然变冷淡的顾淮安,她也不肯退让,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她接通电话,听到那边问:“不是今天回来吗?几点到?”
“嗯,应该七点半到。”
“应该?”
“那个……我坐过站了。”真丢人,她又补充道,“返程票也没了,最早的一趟也要明天早晨三点。我刚才看到站外有拼车,不过现在有点儿晚,我不太敢拼……”
电话那端的顾淮安皱起眉头打断她:“你在哪儿?”
“天津北站。”
“哪儿也别去,等着我。”
顾淮安挂断电话后就没动静了,卢小荟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听他的话,在售票厅乖乖地当一个留守儿童。期间爸妈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被她一句改签到明天糊弄了过去。
一个半小时后,顾淮安出现在售票厅,他走到角落里坐在行李箱上的卢小荟面前。
“走吧。”
“哦。”他专程跑来接她,她心里愧疚极了,虽然还在生他的气,却不忍心不理他。
她以为他们要连夜开车回北京,直到顾淮安把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口,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下车。”
“啊?”她抱着小背包,一脸茫然,“我们不回北京吗?”
“不回。”顾淮安揉了揉眉心,“今天上午我刚从苏州开车回北京,起得太早了,这会儿太困,开车不安全。”
“哦……”
小姑娘跟在顾淮安身后,按照前台的吩咐登记身份证,然后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上电梯、下电梯,直到“咚”的一声撞上他的背。
“嘶——”她捂着额头忍着眼泪看他,“怎么了?”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房间:“这是我的房间,你的在对面。”
“哦……”天啊!太尴尬了!她在想什么!
转念一想又觉得顾淮安太过分了!干什么嘛!又不是没同床共枕过!装什么谦谦君子!
等她洗过澡换了睡衣小脸还是红扑扑的,她扑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嘤嘤嘤,就这么和自己怄了一会儿气,她好像突然就想通了,一下子盘腿坐起来。她马上就要出国,他们要分开四年,既然这已经是不能挽回的现状,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用最后在一起的时间生气呢?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嗯……她不是那个意思!应该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想通了的卢小荟掀开被子要去对门找顾淮安,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她开门一看,真是心有灵犀。
他也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和她身上一样款式的酒店配备的睡衣,慵懒地靠在门边,表情却非常冷漠。
“有事吗?”她问。
他不答反问:“我敲门的时候你也不问问是谁?”
哦对!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门外站着的不是我呢?”
大晚上别吓唬人好不好!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要有自我防范意识!”
这次确实是她不对,她把头垂得低低的,主动认错:“我错了。”
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话到嘴边的教训全说不出来了,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房间的电吹风不能用,找客服太麻烦,你房里的借我用下。”
看他不生气,她笑嘻嘻地指了指浴室:“随便用!”
浴室里响起电吹风轰轰的声响,卢小荟坐在床边,两条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眼睛也不安分,一眨不眨地盯着磨砂玻璃门里面那个人的身影。等顾淮安吹干头发出来,就看到她像哈巴狗一样望着他。
“小顾叔叔……”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无节操地撒娇了?某人若无其事地瞥了她一眼:“无事献殷勤。”
小姑娘撇撇嘴很委屈,小心翼翼地扯住了他的睡衣袖子:“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我们可不可以不吵架了啊?”她不是小白眼狼,听家里的阿姨说,她返校这段时间,顾淮安每天都去她家以拜访大哥的名义要求见她父亲,连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才得到一次谈话机会。
虽然最后的结果并不如意。
“你不要板着脸啦,你来我家找我爸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爸不肯退让是他的错,不要迁怒于我嘛。”她不拽他的袖子,改成勾他的手指了。
“你也别不开心,其实这样也很好啊,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不都要经历重重磨难才能在一起吗?考验我们的时候到啦!”明明最不开心的人就是她,她还要费尽心思地哄他,到底谁才是女朋友啊!
“我爸不是说了嘛,四年后如果我们还是选择彼此,他就不再干涉,我爸可是说话算话的人,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只要你不抛弃我,四年后我还是你的人!”
“再过几天我就走了,我们不是应该珍惜最后的美好时光吗?不然等我走了,你可有四年看不见我呢!四年啊!你亲不到我,抱不到我,也见不到我,到时候你想起今天对我的不理不睬,你不要后悔啊!”
她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顾淮安还是面无表情。
她坐在床边,裹着松松垮垮的纯白睡衣,小小只一个。他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不用多费心思,都能看出她是在强颜欢笑。她勾着他的小拇指,像讨糖吃的孩子,却浑然不觉自己就是一颗诱人的糖果。
他看着看着喉结一动,突然俯身将她推倒,绵软的大床,弹性好得让卢小荟觉得自己都要陷进被子里了。
她傻愣愣地望着压在她身上兽性大发的某人:“怎、怎么突然……”
顾淮安不给她发问的时间,直接封住了她的唇,又迅速放开她,像终于吃到心仪甜点般心满意足。
“你刚才说的话句句都是勾引。”
卢小荟:“……”有吗?并没有好吗!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顾淮安热烈的吻又再次落在她的唇上,她从头到脚一下子就软了,迷迷糊糊地去回应他,却发现这一次她好像无从招架,他像着了魔,去扯她的睡衣腰带,而她里面什么都没穿。她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明明期待很久身体却不由控制地开始发抖。
她紧张,更多的是害怕,最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脑子里全是这三个字。
就在她惴惴难安的时候顾淮安突然停了下来,他躺回她身边,长臂一伸就把她搂进了怀里。他帮她理了理乱掉的衣服,随手抓过薄被把她裹好,看她一脸错愕的样子,低头去吻她的额头。
“我本来想趁你出国之前把你吃干抹净,谁知道你那么紧张,害我都不忍心下嘴。”
听完他的解释卢小荟的内心很复杂,有点儿失望是怎么回事?刚才她抖什么抖啊……
为了挽回一点点颜面,她把小脑袋缩在他的怀里,小声嘀咕:“好饭不怕晚。”
顾淮安听了笑得更嚣张了。
后半夜暴雨突降,窗外电闪雷鸣,她被雷声吵醒,而他还在熟睡。睡着的他,眉眼像少年。一道闪电擦亮夜空,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眼睛,突然想起高中偷读课外小说时看到的一句话——“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金沙金粉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张爱玲的漂亮句子,她从前不懂,现在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