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蓝城神迹篇

第6章 蓝城神迹篇

第6章蓝城神迹篇

MiracleinIstanbul

爱是芬芳四溢的糖果,

安睡在记忆的盒子里。

记忆是多刺的植物,

生长在时光的车痕上。

时光是仓皇的旅者,

把你我遗放在彼此无法触摸的两极。

Forgetting16:重逢

尽管命运是个古老的词,但我总觉得他仍是个顽童。但凡你钟爱的,他都要争抢不休,从不肯轻易放还在你手上。

临近寒假,学校里组织冬令营的活动。当然这种事,都会交给我们这些没什么正经授课内容的“闲人”。这一次要去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

这大概就是普通的私立学校与土豪私立学校的区别吧。别人还需要去英国、法国这样的老牌贵族国家镀金,可是曼德高中早已选择伊斯坦布尔这种横跨欧亚大陆的城市,来增益学生历史人文的深度。

当然,也像秦依瑶说的,他们都是从小在“老佛爷”那里挑礼物的孩子,英国、法国还有什么好去的呢?蒙娜丽莎笑得再神秘,看多了也就是一幅画。

如今我和秦依瑶的关系,变得十分亲密。不久前的学生会竞选,她成功进入了“银扣子”的行列。这给我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帮助。比如这次冬令营,她手下的“粉丝”全程协助,只两天工夫,就统计好了全校报名人数。

校长对我的办事效率赞不绝口。

那天从校长室出来,正是午后,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口,散淡地照进来。一个纤长的人影站在那里,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看起来,应该是千夏。

我出声叫她:“千夏,你怎么在这里,不上课?”

可是千夏却像没听到我叫她似的,转身走了。

我追过去说:“喂,你去哪儿啊?”

千夏却低着头,一路向楼顶走去,黑色的长发低垂着,让我忽然想起精神卫生院里的监视录像。我的心里,立时笼罩上一层隐隐的害怕。

转过六楼的楼梯转角,我听见“吱呀”一声门响。她大概是上了楼顶的天台。我追过去,轻轻推开那扇半掩的门,一道艳金的阳光,满满地照过来。我依稀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天台的围栏上,冷硬的寒风里,他穿着薄薄的衣服。没有温度的阳光,缠绕在他颀长的剪影上。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静止了。

我不相信地说出那个不可能的名字:“蓝桉?”

那个人转过头,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在我面前。

他不是蓝桉,但同样让我惊讶。?我诧异地说:“钟南,怎么是你?”

是的,我认识他。他是我大学时代追过我的学弟,身上有一点儿蓝桉的影子。

他微笑着看着我说:“你好啊苏一,你以为我是谁?”

我被他问得窘迫,说:“你刚才,看到有个女生进来了吗?”

钟南摇了摇头说:“我一直在这里,没看见什么女生。”

“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呢?”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钟南却轻声笑了,说:“不逗你了,我是来当老师的,刚刚应聘上。”

我一愣,说:“你也来这里上班?”

“嗯,我是新来的理科助教,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一直觉得我的大学时代,像是一段游离在人生之外的时光。我在那所遥远的校园里躲了四年,只为了淡忘一个人。可钟南就像一个备忘录,时不时地跳出来提醒我有关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钟南说:“一会儿下班,咱们一起吃顿饭吧。好久不见,一起叙叙旧。”

我没理由拒绝。

晚上,我带着钟南去了一家叫“茗风”的清雅小馆,主做别致的茶食,特别是招牌的绿茶酥骨鸡,醇香不腻。钟南尝了一口,便赞不绝口。他和我说毕业后这几年的不得志,在几家公司待过,都没什么发展,后来在网上见到曼德高中的招聘广告,便投了简历。

钟南说:“当老师其实也不错啊,至少稳定。你呢?之前不是听说你工作还不错吗,怎么会想起来这种世外桃源的地方?”

“我……有我的理由。”

“不想说是吧?”他倒了杯淡绿的茶酒,“不说,就是为了感情。你不会还和以前那个前男友纠缠不清吧?”

我苦笑,不知道怎样回答。

钟南用酒杯轻轻碰了下我的酒杯:“苏一,人是要向前看的,要想一想未来,不能永远这样傻下去的。”

我说:“我以前,就是想得太多了。怕这样,怕那样,最终错过了我一生的幸福。所以现在,我不会再多想了,只要喜欢的人在身边不就够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钟南笑了笑,说:“好,今朝有酒今朝醉。”说完,他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Forgetting17:忘记你

那一天,我和钟南都有点儿醉了。他要送我回家,被我拒绝了,因为我还没有去看蓝桉。

走到“小白”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我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大概是蓝桉又发脾气了。我连忙走进去,可是客厅里站着的,却是Icy。屋子里一地狼藉,梁姨和梁叔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Icy之前温和的样子全然不见了,清秀的脸上,流露出一股阴冷的戾气。他见到我,冷声质问:“蓝桉呢?”

我茫然地问:“怎么了?为什么问我?”

“他走了!”

“什么意思?”

Icy突然对我叫起来:“他走了!Q带着他走了!”

他激动地抓着我的胳膊,向楼上走去。

我被他直接拖进了蓝桉的卧室,房间里的柜子都被打开了,显然里面的一部分衣物被拿走了。

Icy转过头,对我说:“酥心糖,你那么喜欢蓝小球,一定知道他去哪儿了,对不对?”

我一时还无法从震惊中跳出来,只能语无伦次地说:“他……他会不会去了教堂?”

Icy直直地望着我,粉色的瞳眸里,像燃烧着火焰。他扔给我一张便笺,说:“你不要骗我,他们去教堂是不会带衣服的,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Q在便笺上写了一句留言:

蓝桉和我在一起,放心,勿念。

我这时才渐渐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我好不容易才回到蓝桉的身边,可Q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把蓝桉从我身边带走了!

Icy摇晃着我的身体说:“你告诉我,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而我用力地推开他,大喊着:“如果我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如果我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看你在这里发疯?!你天天躲在这幢房子里,为什么看不住他?”

Icy终于松开了我,颓败地倒在蓝桉的床上。

我们再没说话,就那样无声地在蓝桉的房间里等了一夜。

晨曦微明的时候,Icy从床上爬起来,拉紧窗帘,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阴暗。他说:“看来你的蓝小球,不会回来了。”

我无力地反驳:“他会回来的,他会给我一个理由。”

Icy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听过蓝桉给别人理由吗?”

有吗?

好像真的没有。蓝桉这个蔑视一切的家伙,只会要求你信或是不信,不会给你任何理由。

这天,我没心情上班了,颓败地缩在蓝桉的床上。他的枕头上还留着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Icy终是散去了浮躁,失神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我忍受不住这样的低压死寂,说:“Icy,你不是一直在帮蓝桉吗?你和Q不都是孤儿院的朋友吗?他们走为什么不告诉你?”

Icy轻声说:“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不一样也没有告诉你。”

“Icy,你们在孤儿院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蓝桉为什么会变得谁也不信?”

Icy沉默了一会儿说:“蓝桉不是变得谁也不信,而是从来就没有信过任何人,包括Q。”

在蓝桉回来之前,Icy没有朋友。

那时,Icy是孤儿院里每天被人欺负的孩子。他那么瘦小,样貌又古怪,就连修女们都说他是恶魔之子。

午后两点,通常是孩子们户外活动的时间,Icy却总是小心地躲在阴影里。医生说,晒太阳对他来说,是件危险的事。他的皮肤缺少黑色素的保护,很容易引起晒伤和皮炎。可是总有些孩子,会在修女不在的时候,把他拉到太阳下。Icy越是挣扎,他们就越开心。为首的一个叫穆海的男孩儿,已经十二岁了,他总会把Icy打倒在地,用脚踩住Icy的身体,恶狠狠地说:“你这么怕太阳,一定是恶魔。我要代表全人类消灭你。”

孩子们就会像过节一样,一边用力地踢Icy的身体,一边胜利地欢呼起来。

每当那个时候,Icy就会紧紧蜷缩着身体,闭着眼,点点滴滴的疼痛,会集在心里,透出更深的疼。他不懂,他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为什么这个世界却对他充满了恨意。

有时他真希望自己真的就是恶魔之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惩罚那些欺负他的小孩儿。

深冬一月,肃冷明亮的阳光,在教堂后面的院子里投出一方金色。穆海看修女不在,又来欺负Icy。他拖着Icy的头发,把Icy重重地摔在地上,嘴里发出鸭子般“嘎嘎”的笑声。

Icy向阴影里爬去,眼睛里充满了怯懦的泪水。他哭着说:“你不要欺负我,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穆海笑得更厉害了,他说:“你搞错了吧。我是在代表上帝惩罚你这个恶魔。”

可是突然,穆海感到脑后一阵剧痛,眩晕着倒在了地上。他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一个男孩儿,手里提着一把木凳子,站在他的身后。穆海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你是谁?”

男孩儿微微牵了牵嘴角说:“我叫蓝桉,我代表恶魔惩罚你。”说着,他用力踢了穆海一脚,迈过杀猪般号叫的穆海,拉起Icy,走出阳光的边界。

那一年,蓝桉七岁,他曾经无比真诚地祈求过上帝,但得到的,却只有更加残酷的现实。

所以,他决定做一个恶魔。

那是蓝桉住进孤儿院的第三天,施罗知道后,暴跳如雷。他把蓝桉叫到办公室,他那苍老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他拿着黑色皮带,围着蓝桉慢慢地踱着步子。

施罗说:“你可以啊,刚回来你就给我闯这么大的祸。你知道穆海进医院,花了多少钱吗?”

“啪”的一声,施罗挥起皮带,猛烈地抽在了蓝桉身上。

可蓝桉只轻哼了一声,抬起头愤怒地瞪着他。

施罗还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孩子,竟敢蔑视他的权威。他再次举起皮带,用力地抽过来。可他面对的,是蓝桉,一个不能用常识来衡量的孩子。

蓝桉不但没躲,反而直迎上去。当皮带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以极敏捷的速度,张口咬在了施罗裸露的手腕上。

施罗疼痛万分,但怎么也无法甩脱蓝桉。蓝桉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要用身上唯一的武器,给对手留下恐惧的伤。

外面的修女在听到施罗的尖叫时,忙冲进来,合力才把蓝桉和施罗分开。施罗捂住手腕的伤口,尖叫着:“把他送到阁楼去,关他三天禁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嚣张!”

而蓝桉却张狂地发出得意的笑声。

阁楼的夜晚,是最难熬的,寒冷的空气,像冰粒一样附着在皮肤上,冻得蓝桉睡不着。他缩在墙角里,身上只有一条薄薄的毯子。

那时蓝桉第一次想到了死亡,小小的他,觉得自己可能撑不过漫长的三天了。

他在地上摸到一小块碎石子,用手捏了捏,便在身侧的墙壁上画起来。蓝桉的绘画天分,就像被诅咒过一样可怕。好半天,他才画出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儿。大概连他也无法认出这是谁吧,所以,他又在裙角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字——酥心糖。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墙壁上的女孩儿,说:“嗨,酥心糖,好几天没见到你了。你过得好不好?我走了,还有没有人陪你逃出去玩啊?你自己还是不要跑出去,你那么蠢,一定会摔倒的,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说完,他就把头靠在“酥心糖”的身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就在这时,一缕赞美诗的歌声,混着迷白的月光,从高高的天窗里飘进来。

是Icy,清澈的童音,飞扬在寂冷的夜空里。

蓝桉听到了阿贝的声音,她说:“听话,回去吧。这么冷的天,会冻坏的。”

可Icy执拗地说:“我不!蓝桉是因为我才受罚的,我要陪着他!”

“啪”的一声,似乎是一扇窗子被推开了,传出施罗盛怒的声音。他说:“别管他,让他唱!我就看这两个死孩子能坚持多久。”

教堂的院子安静下来,只剩下Icy固执地站在那里,唱着圣洁的歌。蓝桉一声不响地听着,忽然就感觉没那么冷了。

第二天,Icy就病倒了。他的身体太弱了,重感冒引发了肺炎。他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阿贝熬了粥、煮了两个鸡蛋来看他。阿贝心疼地说:“你啊,以后不要惹院长生气了。”

Icy抿着嘴,点了点头,一边吃粥,一边把鸡蛋悄悄藏了起来。晚上,等大家都睡下的时候,他才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走停停地爬上了阁楼。

他倚着门板,敲了敲,说:“蓝桉,你在不在?”

此时的蓝桉,早已没了一丝力气,他艰难地走到门边,坐下说:“病了是吗?”

Icy拿出那两个揣了一下午的鸡蛋,从送饭窗口递进去。他说:“阿贝给我的,我给你留着呢。他们肯定没给你好好吃饭,对不对?”

蓝桉只拿了一个说:“咱们一人一个。”

于是,两个虚弱的小孩儿,隔着厚厚的门板,吃起鸡蛋来。Icy说:“蓝桉,我觉得我快病死了。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不会!”蓝桉一口吞下手里剩下的鸡蛋,坚定地说,“你记着,如果你死了,我就会忘记你。我只会记住活着的人,不论是对我好的,还是对我坏的。我都会牢牢记着,直到他们死掉!”

往事讲到这里,Icy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泪水从他浅色的眼睛里,无声地流出来。

他说:“苏一,你知道吗?从那以后,我都好努力地活着,因为我怕蓝桉真的会忘记我。他这个人,说得到,做得到。可现在,我还好好地活着,他却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忘记了他爱着、恨着的人。不论是你,还是我,对于他来说,都已经死掉了。”

面对Icy,我说不出安慰的话,毕竟他曾那样深深地伤害过我。

可是那一刻,我却同情起他的身世。一个从小被遗弃、被欺负的古怪男孩儿,心里贮藏着黑暗,也并不难以理解。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在乎蓝桉。

因为不论蓝桉多么乖戾,在Icy的眼里,他就是离开天界的堕天使,用一身黑色凌厉的羽毛,保护着自己。

窗外的天空已经大亮了,强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

这已经是新的一天了,可是蓝桉,再也没有回来。

Forgetting18:希望的开始,绝望的收场

寒假很快就来了,学校安排我跟团去伊斯坦布尔。蓝桉一直没有回来,我也就没有推辞。有时觉得教师真是个好职业,别人都在为年假太少犯愁,而我们每年都有两个月的超长假期。

离开之前,我去看了谢欣语。她的笑容变得更少了,沉默的时候,脸上会隐约透出似曾相识的睿智。那一天,天气阴得厉害,谢欣语坐在窗边,一声不响地看着天空浓重危压的云层。

我说:“欣语,最近你还好吧?”

谢欣语想了想,转头对我说:“小一,你不要骗我,叶繁是不是真的和梁子静走了?”

我心里一惊,她竟然连梁子静都想起来了。

我慌张地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谢欣语若有所思地说:“你还记得那个教我种花的男孩儿吗?他曾经和我说,男生爱你有多炙热,他将来就会伤你有多深刻,因为男生只会爱那些盛开的花朵。所以,昙花是最聪明的花朵。再长的花期,总有凋谢的那一天,它宁可用一夜的惊艳,换取一生的永恒。”

我终于知道那个男孩儿是谁了。我拉起谢欣语的手,说:“欣语,你看着我,你不要相信那个男孩儿的话,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Icy。那个曾经藏起来,害我们的人。”

谢欣语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他就是Icy,怪不得他那么了解我。他是不是很早就开始观察我们了?”

我想,我没办法和她说清楚了。我只能把她抱进怀里:“别担心,叶繁他会回来的。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回来的。”

可谢欣语轻轻推开我:“小一,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不逃避,不要欺骗自己,那些虚妄的假象总有一天会被戳穿,那个时候,你只会更加痛苦。就像你喜欢蓝桉,你再怎样拒绝承认,都掩盖不了事实,你只会无情地伤害卓涛、伤害蓝桉、伤害你自己……”

我突然尖叫起来:“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我终是在谢欣语的逼问中,崩溃了。有时觉得,青春就这样可笑。我们从没想过去伤害任何人,可最终我们却在年少的纠葛中,把彼此刺得遍体鳞伤。

那天,离开精神卫生院,我去了唐叶繁的墓地。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

就像谢欣语说的,我是个喜欢逃避的人。我怕面对悲伤,面对过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不知有谁来过,黑色的墓碑被擦拭得很干净,前面放着一束纯白的香水百合。十八岁的唐叶繁微微地笑着,在阴霾的天气里,劈出一道温暖的光。

我跪下来,轻声对他说:“戈格(哥哥),我来看你了。你知道吗?欣语好像真的快要想起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快乐。如果她清醒过来,一定会永久地痛苦。我好怕,又没办法阻拦,心里好乱。”

“你为什么不希望谢欣语好起来呢?”

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我回转头,发现竟然是千夏。已是日暮时分,她依然穿着校服裙子,只加了件深蓝色的大衣。长长的黑发在墓地森冷的风中,轻轻飘荡着,有种难言的诡异。

我擦干眼角的泪痕,诧异地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千夏说:“我的哥哥葬在这里,我来看看他。”

我回头看了看墓碑,说:“这是我的哥哥,他离开的时候,才十八岁。”

千夏侧头瞥了眼墓碑上的照片,说:“你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呢,他好帅。”

我不想和她解释背后复杂的关系,于是拉起她说:“走吧,天快黑了,待在这儿怪吓人的。”

千夏却不太在意地牵了下嘴角,说:“怎么会,这里埋着的,都是疼爱我们的人。”

千夏的手指极冷,握在手里,像握住一块冰。

我说:“你穿得太少了,会冻坏的。”

“寒冷让人清醒,温暖让人愚蠢。我宁愿被冻坏,也不愿意蠢死。”说完,她就拉着我向墓地大门走去。

千夏一边走,一边又问了刚才那个问题。她说:“苏老师,你不是谢欣语的朋友吗?为什么不希望她好起来?”

我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真的好起来,未必是件好事。”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孟格远远地跑过来。

我若有所指地说:“你们两个……”

孟格嘿嘿笑了,好像很享受我没说出的部分。

可是千夏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说:“苏老师,你放心好了,他离我男朋友的标准还差一万级。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来墓地,拉个男生来作陪。”

孟格满满的欢乐当场碎在脸上,他说:“喂,就算不是,也不用这么直接吧,太打击人了。”

千夏却说:“给你幻想的余地,才是更大的打击。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悲的是什么吗?”

孟格傻傻地问:“什么啊?”

“希望的开始,失望的等待,绝望的收场。”

那一刻,我恍如在看谢欣语。她们实在太像了,聪明得让人感到可怕。

孟格想了想,呆萌地说:“哦,那我现在,还算是第一阶段吧。”

我不想说,其实他们绝配。

Forgetting19:VIP套餐

一月,学校简单地举行了冬令营的开营仪式,然后我们就出发登上了飞往土耳其的飞机。

伊斯坦布尔是一座横跨欧亚大陆的城市,糅杂了多种多样的文化,有罗马帝国的遗迹,也有拜占庭曾经的光荣。我是第一次来土耳其,异域的风光和文化,一切都令我感到新奇。钟南作为学校里不多的、年轻力壮的男老师,也被派来跟团。

不过,对于秦依瑶来说,适应起来有点儿困难。因为考虑到学生整体的经济水平,学校只选择了酒店的标准间。其实,房间设计得很有土耳其的民族风情。可是分配房间的时候,秦依瑶的公主病就犯了。

她一进房门,就摆出头疼的姿势,说:“苏老师,房间这么小,怎么住啊?”

我说:“我们是来了解一个国家的文化,不是来玩乐的。原本我们打算住民居,但考虑到有些人可能适应不了,才决定住酒店。”

与她合住的女生,是她的小跟班。她拖着行李,不肯放手,说:“我们就是‘有些人’,可还是适应不了。”

这时,千夏在我身后说:“适应不了就下去升级套房,在这里叫什么,耽误大家时间。”

秦依瑶微微皱起眉头:“你以为我没去吗?没有了。”

就在这时,酒店的经理带着一位中国管家走了过来。他用带着一点儿土耳其口音的英语说:“你是苏一小姐吧?”

我茫然地点点头,问:“怎么了?”

经理说:“真抱歉,大堂才上报您的到来。您的总统套房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这位是您的管家杜有唐,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向他提。”

我惊讶地说:“你们认错人了吧?我没订过总统套房。”

经理特别诚恳地说:“不会错的,您的名字,在我们的VIP名单里。您在酒店里的全部消费都由总部负责。”

杜有唐是酒店专门接待华人的贴身管家,看起来三十多岁,谈吐举止规范得体。他说:“苏小姐,您不用怀疑。我们之前已由中国安澜酒店集团收购,您只要出现在任何一家安澜集团的旗下酒店,都会为您安排最好的房间。”

一听到“安澜”两个字,我大概也就明白了,多半是蓝桉很早以前就安排好的。只是我很少住星级酒店,即便有也会避开“安澜”。

钟南在一旁说:“没看出来啊,苏一,你还有这样深藏不露的实力呢。”

当着学生的面,我不好和他斗嘴,只能瞪了他一眼。

杜有唐十分有耐心。他陪着我安排好所有的学生,才带着我去了总统套房。套房有两间卧室、一间客厅和一间餐厅,各种设施,极尽奢华。

杜有唐低调委婉地介绍说:“客厅的这块羊毛手工地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单清洁一次就要上万美金。”

好吧,这才是高端的炫耀,秀价值就太恶俗了,秀一下清洁费又亲民又砸人。在这个房间里,好像每一步都能听见钱在唱歌。

杜有唐带我转了一圈,说:“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我会二十四小时为您服务。”说完,他倒退了两步,转身出了房间。

我这才甩脱了鞋子,倒在厚软的沙发上。蓝桉总是喜欢这样不动声色地为我安排好一切。

对我好,却不需要我知道。

忽然,有门铃响起来。我以为是杜有唐又找我有事,没想到门口站着的,竟是千夏。我问她:“什么事?”

她不客气地拖着行李走来,说:“苏老师,你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间一定害怕吧,我来陪你好了。”

看来她和秦依瑶骨子里是一样的,肯定是受不了小小的标准间。

我关上房门,无奈地说:“难得你这么体贴,就成全你好了。”

千夏微微地笑了。

可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我拉开房门,看见了秦依瑶,不用问也知道她是要干什么了。

秦依瑶说:“苏老师,我……可以吗?”

我闪在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兴高采烈地走进来,可一看见千夏,表情就僵住了。

我关上房门说:“你们谁不喜欢,可以回去。”

千夏和秦依瑶不约而同地双手抱胸,用鼻子发出一声“哼”。

我又问:“那你们谁愿意和我住一间?”

她俩再次齐刷刷地指向对方说:“她!”

我真是败给她们了。我举手投降:“好好好,你们一人一间,我睡客厅的沙发。”

我以为终于平息了战争,结果她们两个人都拖着拉杆箱,走到“总统房”门口,说:“我要睡这间。”

我感觉自己要抓狂了,几乎是叫着说出来:“谁先来的,谁先挑。”

千夏得意地对秦依瑶挑了下眉毛,走进去,而秦依瑶只好负气地进了“夫人房”。

她们“砰”地关起门,我这才想起来,她们竟没有一个人和我说一个“谢”字,看来都是平时公主当惯了。

我从衣箱里找出睡衣换上,厚厚的粉色珊瑚绒,上面有一只HelloKitty。千夏和秦依瑶也都换了衣服走出来,秦依瑶一见我,就惊讶地走过来说:“呀,这是哪个品牌和HelloKitty合作的啊?好漂亮。”

我呵呵一阵笑。淘宝上淘来的年度大特价,还谈什么牌子呢。

千夏拉过我说:“苏老师,咱们叫点儿吃的来吧。她这个人,六亲不认,只认牌子。”

秦依瑶被呛得一阵脸红,说:“你再说一遍!”

我忙打圆场:“算了,算了,老师今天请客。你们想吃什么,我来订。”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我找出杜有唐的电话,问他还可不可以订到吃的。杜有唐说:“只要您需要,就一定有。”

所谓VIP,就是为所欲为吧。

秦依瑶拿着吧台上的菜单,熟练地点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千夏只要了一份沙拉和一瓶矿泉水。牌子真心叫不出来,我就瞥见了后面的价钱,一瓶九十美元,比较震撼。

很快,美食就来了。杜有唐带着一排推小餐车的服务生进来。一盘一盘的美食,都藏在银色的罩子里。

秦依瑶指着自己点的东西,又挥了挥门卡:“这些记在我账上。”

杜有唐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是苏小姐的朋友,都会由总部负责。”说完,他挥了挥手。

最后一辆小餐车推上来,上面摆着三个银罩。杜有唐说:“根据规定,苏小姐入住当日,我们将提供三样特餐。”

我好奇地问:“还有特餐?”

杜有唐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揭开最大的银罩。

秦依瑶“噗”的一声笑出来。其实里面就是一只普通的烤鸡,但它摆放的姿势格外别致,两只鸡翅被撕下来,鸡身却傲娇地劈着叉,扭坐在盘子里。

秦依瑶问:“这是什么啊?”

杜有唐有板有眼地答:“折翼的天使。”

秦依瑶笑得更厉害了,可是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

杜有唐又揭开了第二个银罩。那是一块栗子蛋糕,蜜香甜腻的气息缓缓飘出来,万分熟悉。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吃栗子蛋糕了。因为这个熟悉的味道,会勾起我太多的怀念。

接着,杜有唐打开了第三个银罩,里面放着一部定制款的土豪金iPad。他轻轻点击屏幕,一段视频播了出来。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竟是蓝桉录给我的。

看起来,那该是高中的时候,我们还在偷偷地谈恋爱。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沉稳的表情,却掩不住少年的英气。

他说:“嗨,酥心糖,这是我专门为你定制的计划。总是忘不了很久以前,我和你流浪在城市里找不到家的夜晚。所以,我才决定要开很多很多的酒店。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不论你在哪儿,只要看见安澜的标志,报出你的名字,你就找到了我,找到了家。”

一瞬间,我的心脏,拧成了一团,眼泪像决堤般冲出眼眶。

这么久以来,我都不敢看从前的照片。因为我怕看见蓝桉自信而狂妄的样子,凌厉却温暖的样子,专横且执着的样子……那是永远无法追回的过去,每一丝记忆,都会带来排山倒海的疼。

可是,他竟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如此青春,如此年少,黑色的发尖,闪动着肆意妄为的光。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讶然地看着我。

而我就定定地坐在那里,肆无忌惮地哭了。

Forgetting20:注定无眠

那注定是个无法入眠的夜晚。我一个人坐在宽大的露台上,刺冷的空气,让我清醒。冬天的伊斯坦布尔,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大大小小的清真寺尖顶,刺进暗蓝的夜空。杜有唐把iPad留给了我,我抱在怀里,却不敢再点开看。

我想,蓝桉当初一定是要给我个惊喜吧。可没想到,我们坎坎坷坷经历了那么多,“安澜”竟成了我唯恐避之不及的标志。我这个在VIP名单中存在了近十年的名字,直到今天才意外地收到他给我的礼物。

可如今,给我礼物的蓝桉呢?

他不但忘了我,还彻底退出了我的世界。

我无比嫉妒Q,嫉妒蓝桉对她的信任,对她的亲密,在他最无力的时候,成为他可以依托信赖的人。

深夜1点的时候,有人来敲我的门,竟然是钟南。他拿着一瓶红酒,说:“还真没睡,也在倒时差吧。”

我开门让他进来。钟南环视了房间,看见我放在沙发上的被子,说:“咱们还挺有共同爱好的,喜欢睡沙发。”

我从吧台拿了瓶起和两只杯子过来,指了指两间卧室的门说:“你以为我想啊,已经被二位公主占领了。”

其实,身为老师,半夜三更放男同事进来,有些不合时宜。可是此时,我需要一个人在身旁阻止我胡思乱想。

钟南咳了咳说:“刚才……你哭了。”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

钟南隔着衣袋敲了敲手机说:“你的两位公主,没把你发到微博上,算是手下留情。”

我懊恼地说:“完了,明天全校都要知道了吧。”

钟南熟练地打开酒塞,倒了两杯酒说:“什么事啊,哭得那么伤心。”

“不说那个好吗?”

钟南点了点头说:“好。那说说我吧。其实……这么多年,我还是一个人。”

我噗地笑出来,说:“你是一定要我赶你出去吗?”

钟南哈哈地笑了。他说:“开个玩笑,不要当真。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让自己非吊死在一棵树上。就算你没有森林,还有个小树林呢。”

我坐在他面前,正色说:“钟南,你听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这个话题。我喜欢吊死在哪棵树上,是我的事。别再劝我。说多了,咱们朋友也做不成了。”

钟南叹了口气说:“我本来就没想和你做朋友,我只想做你……”

我猛咳了一声,截断他的话头。

钟南只好无奈地笑了。

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很满,我很早就起来了,组织学生去自助餐厅吃早饭。起初,我还没有发现,直到后来看到所有见到我的人,不论大小,都报以“会心”的微笑,我才想起自己大哭的劣迹,已经被曝光。

同行的另一位老师,见到我说:“苏老师,你还好吧?”

我红着脸说:“还好还好,昨天收到意外的礼物,太感动了。”

秦依瑶跟在我身后,一直窃窃地笑。我转身说:“你干的吧?”

于是她干脆大方地笑出了声。

那天,我们先乘船穿越了博斯普鲁斯海峡,体验了从欧洲瞬移亚洲的乐趣,然后,吃了地道的土耳其餐。这个环节,秦依瑶和千夏只是看,然后时不时地问,“你盘子里的是什么啊”“这个能吃吗”之类的话,搞得我大败胃口。下午,参观了托普卡普老皇宫。在一幢白色伊斯兰的建筑里,秦依瑶终于发出了感叹。因为,她在一堆宝物里,看到了一枚86克拉的美钻。

不过说实话,我最期待的,还是接下来的行程。

Forgetting21:神域中的蓝桉

第二天,我们要去更远的凯马克利地下城。

出发前,钟南点过人数之后,递给我四张暖宝宝。他说:“今天都在户外,很冷的。”

我还没说话,秦依瑶就和她的小跟班都说:“钟老师,我们也很冷,我们也想要。”

我被她们闹得脸红,把暖宝宝递给她们,说:“拿去。”

她们却笑嘻嘻地走开了。

我有点儿恼怒地对钟南说:“喂,别在学生面前这样好吗?”

可钟南却认真地说:“苏老师,每个同事我都有送,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大家彼此关心是很正常的,是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反而被他说得尴尬起来,说:“对不起。”

钟南耸了耸肩膀,说:“我接受。”

凯马克利地下城在卡帕多奇亚,要先搭飞机去凯塞利,还要再乘两个小时大巴。几百万年前的火山喷发,造就了卡帕多奇亚十分奇特的地貌。大片的玄武岩在风化中,形成了各种古怪的造型。这里曾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评为地球十大美景之一。可是,我觉得不应该入选,因为它看起来,根本就是外星球。

参观过地下城,我们就在当地住下来,因为明天五点就要起床乘热气球。这简直是杀人的安排,因为冬天早晨的被窝,就是天堂。如果身份不是老师,我决不想起来。

第二天,我给手机连上五个闹钟才爬起来。不过,学生们倒是显得格外兴奋,看着他们毫无困怠地在一起打闹,瞬间觉得自己老了。

冬季不是乘热气球的旺季,但也有许多气球在路边开火充气了。地陪导游是把砍价的好手,从每人一百五十欧,砍到九十欧。还好是学校包办老师的费用,要不然真心肉痛。

钟南不知道是不是带了一箱暖宝宝来,竟然每人发两张。发到我这里,他问:“你怕不怕冷?”

我说:“还好。”

他说:“那还剩下几张,都给你吧。”

秦依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和她的小跟班说:“看,没错吧,我们其实都是幌子,重点在这儿呢。”

和这些牙尖嘴利的孩子混在一起,真是种折磨。我们的高中时代,再叛逆,对老师还是心怀敬畏。可是现在的孩子,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钟南把暖宝宝塞在秦依瑶手里说:“少跟我磨牙,给你们苏老师贴起来。”

秦依瑶一边撕开包装,一边说:“呀,钟老师不亲手贴,诚意就显得不够了呢。”

身边的几个女孩子,都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钟南斗不过她们,干脆躲开了。

此时,我们的热气球已经充好了。几个老师,组织学生八人一组,进了吊篮。

冬天乘热气球,的确是冷。身后轰轰作响的火焰,也抵不住高空凌厉刺骨的寒风。但是随着缓缓升起的篮子,每个人都停止了对寒冷的抱怨。

因为太美了!

刚刚升起的太阳,从天际线上斜射过来,天空一半绚丽,一半湛蓝。起起伏伏的玄武岩,被阳光切割出明暗错落的图案。色彩斑斓的热气球,远远近近地散落在半空中。我们仿佛飘浮在一幅超现实的美图里。

忽然,一只黑色的热气球,缓缓地移进我的视线,在明丽如画的背景中,它显然有点格格不入。我无意间向吊篮里看了一眼,却一瞬怔住了。

吊篮里除了驾驶员,只有一个乘客。他只穿了件黑色卫衣,却丝毫不畏惧寒冷。淡金的光芒围绕着他,像俯览世界的神祇,沉静、漠然、不染俗尘。

是蓝桉吧。

他无声地向我望过来,脸上没有疑惑、没有茫然,就像从前那样冷毅中透出一丝跋扈与嚣张。

我的心脏似乎都停跳了,在这样无限接近神域的天空中看到他,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黑色的热气球,慢慢地向远方飘离了,他暗沉的轮廓几乎淹没在盛大的阳光里。

我静静地看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因为我分辨不出,他是真的蓝桉,还是在我强大的思念中,幻化出的影子。

降落的时候,我第一个冲出了吊篮,四处寻找在半空中看到的那只黑色的热气球。

可是,没有,没有,始终没有。

钟南追上来,问我:“找什么呢?”

“你有没有……”

我说了一半就卡住了。我原本想问他,刚才有没有看见那只黑色的热气球。可很突然间,我就不想听他的答案了。

因为,我想起了谢欣语。

其实,比起残酷的真相,我们宁愿选择虚无的幸福。

钟南在我眼前摇了摇手,说:“喂,有没有什么啊?”

我望着辽远的天空:“没什么,想问什么来着?我忘了。”

Forgetting22:人总要长大

伊斯坦布尔的旅行,不只是参观,还要与当地的高中进行互动和交流。我们一共住了整整三个星期才离开。

坐在返程的飞机上,我一直看着舷窗,暗暗期盼着,可以看见一只黑色热气球飞过窗口。

当然,现实不是科幻片。

我再也没有看见蓝桉——那个看起来,正常无比的蓝桉。

回来的那天,我们在机场里,遇到了孟格。他是来接机的,这种昂贵的自费项目他是不会去的。他一看到千夏就兴奋地迎上去,他说:“你累不累?我是专门来接你的。”

千夏不冷不热地说:“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对啊。你不做我女朋友,还不许我感动你吗?”

我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我说:“孟格,你当老师不存在是吧?”

“没没没……”孟格摆出怕怕的表情,“我是说着玩的。”

就在这时,秦依瑶也出来了。她家的司机来接她,不和校车一起回去了。她看见孟格,对他招手说:“嗨,你过来。”

孟格迷糊地指着自己说:“我?”

秦依瑶点了点头。

孟格走过去,问:“干吗?”

秦依瑶从背包里拿出一只礼物盒,说:“送你的手信。”

“我?我?我?”孟格一脸遭雷击的表情,说话都结巴了。

秦依瑶却把礼物盒放在他手中,说:“发什么呆,给你就拿着嘛。”说完,她就和用人摇曳生姿地走了。

周围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发傻的孟格。学校里的著名女神,送手信给他,有点儿匪夷所思。

只有千夏微微笑了笑,低头玩手机。

孟格傻傻地转过身满脸疑惑地问我:“苏老师,能解释一下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发生什么了?

大概就是秦依瑶想用对孟格的好来刺激千夏,但千夏根本不在乎这号人。我心里忍不住感叹,女生小小斗法,可怜孟格做了炮灰。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男生搞懂数学题就可以了,千万别妄想搞懂女生。”

孟格没什么反应,钟南却在一边“哈”的一声笑了。

钟南已经把留下的学生人数清点好了。我们组织大家一起向停车场走去。

已经是午后了,雾蒙蒙的夕阳,漫射着无力的光线,令人怀念起伊斯坦布尔的透蓝天空。

校车就停在门口,学生陆陆续续上车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一起向我的身后望过去。

我下意识地转回头,看见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

是Icy!

他如同玻璃般的精致美颜,令所有人都惊叹了。

我惊诧地问:“你怎么来了?”

Icy走到我面前,忽然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间说:“酥心糖,你终于回来了。”

我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抱住他,还是推开他。

而钟南在我身后,猛吸了口凉气:“我去,这都什么情况?”

我被Icy直接带回了“小白”,我猜不出他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他一进门,就吩咐梁姨把我的行李,拿到客房去。

我说:“不用了,我得回去整理衣物。”

Icy拉住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好吗?”

Icy像是有一种魔力,他只要静静地望着你,你就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我说:“你这么急着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Icy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对啊,这还不急吗?”

我知道用“甜美”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不太恰当。可是面对Icy,只有这个词才最为贴切。他笑起来,就像个天真无害的小孩子,把我记忆中那个处心积虑、从不露面的Icy割裂开。

其实,经过机场的一幕,我就多少明白他为什么总是把自己藏起来了。因为任何一个陌生人见到他,都会收敛不住惊异的目光。

那天,梁姨做了几道拿手菜。

吃了那么久的牛羊肉,真是万分想念油润厚香的猪小排。Icy从花房剪了几枝海芋,插在餐桌的花瓶里。他看着我凶狠的吃相说:“你……去当难民了?”

我说:“外国菜吃吃新鲜可以,常吃受不了的。”

Icy打趣说:“只有梁姨的菜,可以吃一辈子。”

Icy看起来比蓝桉刚离开时开朗多了,他对我说:“你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为什么?”

“嗯……如果蓝桉回来,你可以第一个知道啊。”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理由,可毕竟这里不是我的家。

Icy乞求地说:“拜托了,酥心糖。”

“不是告诉你别叫我酥心糖吗?”

“没办法啊,蓝桉从小就和我说你叫酥心糖。改不过来。”

我也只能拿他没办法。我忽然想起总统套房的事,问他:“你知道我在安澜VIP名单里的事吗?”

Icy说:“你才知道吗?”

我点点头。

“那段视频就是我拍的。其实……还有别的,你想看吗?”

我脱口而出:“想!”

Icy招牌的笑容又来了,他靠在椅背上说:“那……你就留下来。”

我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晚上,我早早地就回了卧室。三个星期的旅行让我疲惫不堪,很快我就睡着了,沉沉的,没有任何梦。可大概是时差的原因,深夜,我却不知不觉地醒来了。房间的门开了条缝隙,吹进清冷的夜风,淡弱的月光,浮游在空气里,像团半透明的棉絮。

我拽了拽被子,翻了个身,却猛然看见一个人!

他半蜷着身体,睡在我身边。

我惊声尖叫出来。

那人好像也受到惊吓似的坐起来。

他说:“酥心糖,别怕,是我。”

我伸手打开台灯,才看清那竟是Icy。我怒不可遏:“你有病啊!半夜三更到我床上干什么?”

这真的有些恐怖了!

我跳下床,从衣橱里拿出自己的衣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绝对不能再住下去了!和一个曾经害我的人住在一幢房子里,真是脑子进水的决定。

Icy没有说话,一直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我。我回头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这个人……”

我话说了一半就怔住了。

因为Icy竟然无声地哭了。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滑出来,透出一种难言又怪异的美。

他望着我,说:“对不起,我只是害怕。”

“你怕什么?”我问。

Icy垂下头,咬了咬嘴唇说:“酥心糖,从我认识蓝桉开始,我们就从没有分开过。不论他做什么,我都跟着他、陪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和我不告而别。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他永远不会回来。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害怕从今以后,我都是一个人。”

Icy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不能自已地哭了。

我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扔下手中的衣服走过去:“Icy,人总要长大的,要学会独立面对这个世界。蓝桉就算不走,也不可能保护你一辈子。”

“我不管!”Icy任性地对我喊着,他紧紧拉住我的手,“我不要一个人,酥心糖,我求你,不要走,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幢房子里。”

我不想承认,那一刻,我被Icy的祈求打动了。

他是那样孤独与脆弱。他依附着蓝桉才得以隐秘地成长到今天,蓝桉早已成为他生命的支柱。当蓝桉悄然离去,他的世界,也就跟着轰然崩塌了。

我突然觉得,他好像是我与蓝桉最后的纽带。

蓝桉走了,我该像蓝桉一样去保护他。

我不由自主地把哭泣不止的Icy揽在怀里,说:“乖,别哭了,我不走了。”

而Icy紧紧地抱住我,哭得更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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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桉跑过少年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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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蓝城神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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