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3)
一天又一天,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大河的水也已经回落到原来的水位。我和杰姆在大水退去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钓到了一条大鲶鱼。我们用剥了皮的野兔做诱饵,放在了拦河钓竿上,结果一条像人那样大的鲶鱼上了钩。这条鱼长有六英尺多,重量也有两百磅(注:1磅等于0.90718474斤)。我们是没有力气对付它的,它的力量可以把我们拉到伊利斯诺州那边。我俩就坐在岸边看着它又蹦又跳的,直到力气耗尽死在了水里。我们把它拉上了岸,把它剖开,在它的肚里发现了一只铜扣子和一个圆球。用斧头劈开圆球,看到里面原来是个线轴。杰姆说这是一条非常厉害的大鱼,曾经被钓住过,可是它连线轴都吞到肚子里逃脱了。时间长了线轴裹上了各种东西就成了圆球。这是我在密西西比河里见到最大的一条鱼了,如果在镇上,会值很多钱的。它的肉雪白鲜美,在市场上论磅出售的话,每个人都会买一点儿尝尝。
沉闷的日子总觉得过得太慢,我有点儿耐不住两个人在岛上的寂寞了,想要找一点儿高兴的事做。第二天,我和杰姆商量,不如由我偷偷渡过河溜回镇上,打探一些各方面的情况。这个说法杰姆也非常赞成。他说要去的话,最好晚上去,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要是能打扮成姑娘的模样就更安全了。杰姆的这个主意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们动手把一件花布衫剪短,穿到了我身上。杰姆还用钩子把后面钩紧,这样我就更合身了。杰姆又把一个女用的大遮阳帽戴到了我的头上,带子在我的下巴颏上系紧。这样,即使在白天别人也无法看清我的脸。我又学着女孩的动作练习了一天。在杰姆的指导下,我的一举一动,包括走路什么的,看起来都像一个女孩了。
太阳落山后,我划着独木舟前往伊利斯诺州对面的河岸。
我绕过了渡口,划到了镇子的尽头,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独木舟藏好,沿着河岸向镇子里走。路上,我看到有一间很小的茅草屋里亮着灯。我记得这间茅草屋早就没人住了,而如今却亮着灯,不知道是谁又住了进去。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子下面,偷偷地向里面看。屋里面一张松木桌上点着蜡烛,有一位四十左右的妇女坐在桌前缝补着旧衣服。镇上的人我都面熟,可是这个妇女我从来没见过,应该是一个外乡人。也算我的运气好吧,我刚刚还担心别人会听出我的声音从而识破真相呢。看来这个妇女是不会认出我的。我想如果她来到这个镇子有几天的话,那么我想知道的一切,她准能告诉我。我装成了女孩的举动,敲了敲门。
化装到镇上打探消息
“谁呀,请进来。”我听到那妇女说,我便走了进去。
“你请坐吧。”她说。
我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她那一双亮亮的小眼睛开始仔细地打量我。接着问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莎拉·威廉。”
“你家就住在附近吗?”
“不,我家在霍克维尔,在这下面七英里的地方。一路走到这里,有点儿累了。”
“看来你也饿了吧,我给你找点儿吃的。”
“不,我现在不饿了,我在离这里两英里的农庄歇息了一下,吃了点儿东西。所以才走到这么晚。我是来找我叔叔的,他叫阿博纳·摩尔。我妈妈有病了,又没有钱看病,我妈妈让我来找他。你认识他吧,我从来没来过,我妈妈说他就住在镇子的那一头。”
“我刚住到这里还不到两星期,不认识什么人。你晚上就住在这里休息吧,这里离镇子那头还有不少路呢。来,把帽子摘下来吧。
“不用了,我不怕天黑,休息一下就走。”
“不行,你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我丈夫一个多小时后就回来了,让他送你过去吧。”
接下来她絮絮叨叨地讲她的丈夫,讲她在大河上游下游的亲戚,讲他们以前的生活。她说,他们以前的生活比现在好多了,可是她丈夫还没搞清楚这里的情况就带着她来到了这里。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来到这里受苦,真是打错了主意。她啰啰唆唆地讲了许多,我担心我是不是找错了人,也许她并不了解镇上的情况。一会儿她提到了我父亲和那件杀人案的情况,我打起精神听她唠叨下去。她讲我和汤姆怎样每个人弄到了一万块钱,其实我和汤姆每人分了六千,不知道她听谁说的一万;又讲了我父亲是如何的命苦,儿子被杀害了;我的命又是如何的苦,小小年纪就被杀了。我问她:
“这件事是谁干的?我们在霍克维尔也听到了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就是不知道是谁杀害的哈克贝利。”
“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刚开始都认为是他父亲杀掉了自己的儿子。”
“不会吧,他怎么会这样干?”
“是啊,几乎都认为是他干的,差一点儿就把他判了死刑。他在杀人后的第二天早上来到镇上说了这件事,然后和大家一起开船到河里寻找,可是回来后一下船他就找不到了。后来又说是一个逃跑的黑奴干的,他叫杰姆。”
“杰姆,他怎么了……”
她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根本没注意到我插话。我便把话打住听她说下去。
“哈克贝利被杀的那天晚上,正是那个黑奴逃跑的那天。第二天他们才发现,头天晚上十点以后就不见了杰姆的人影,上面还悬赏三百块钱捉拿那个黑奴呢。第二天哈克贝利的父亲又来到了镇上,找到撒切尔法官又哭又闹地索要哈克贝利存在那儿的钱,说是为了走遍伊利斯诺州需要钱去找杀害他儿子的黑奴。撒切尔法官被他纠缠不过,就给了他几个钱。可是当天晚上他就拿着钱到酒吧喝得醉醺醺的,后半夜和一些长得很凶恶的外地人一起走掉了。也有人说他为了得到哈克贝利的那笔钱杀掉了自己的儿子,然后布置的现场,好让别人以为强盗干的。这样他不用等待漫长的诉讼就能得到那笔钱。因此上面也悬赏二百块钱捉拿他。也有人说他是个窝囊废,干不了杀人的事的。不过,我看他可是够狡猾的,只要一年之内抓不住他,又没有证据来定他的罪。时间长了,人们就会淡忘这件事,到时候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哈克贝利的钱。”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他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那黑奴杰姆呢,是不是都不认为是他干的了?”
“不,不,不,还有人认为是黑奴干的,人家很快就会捉到那个黑奴,说不定捉到后会逼他招供的。”
“难道还有人在捉他?”
“那当然了,你是不明白呀,难道三百块钱能有人白白送给你吗?有人认为黑奴杰姆离这里不远,就在杰克逊岛上。我也这么认为的,不过我没对别人说过。前几天隔壁木棚里住的老夫妻和我聊天时说杰克逊岛已经好久没人去过了,也没有住人。可是我前两天看到岛上在冒烟,我想多半是那黑奴住在那里吧。这两天又不见了冒烟,我想是不是他已经跑走了。不过很快我丈夫和另外一个人就要去看看了。前几天他出门到上游了,两小时前回来了,我对他说过了。”
我被她的话搞得心神不宁,坐卧不安的。双手也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好。我从桌上拿起一根针,想穿过一根线,可是我的双手抖动得厉害,怎么也穿不好。那个妇女的话停了下来,我抬头一望,她正微笑地看着我,一脸的好奇。我装出听得很出神的样子,把针和线放到了桌子上。我说:“三百块钱可真不少呀,要是我妈妈能得到,她的病就可以治了。你丈夫今晚就去杰克逊岛吗?”
“是啊,他和另外一个人去镇上找船了,还要想办法找一支枪。后半夜才动身。”
“为什么不在白天去呀,白天不是看得清楚吗?”
“要是白天去,那个黑奴不是能看到有人去了吗?半夜也许他已经睡着了,他们悄悄地上去寻找他的宿营地,会更方便一点儿。”
“这些情况我倒是没有想到。”
这个妇女一直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看得我浑身痒痒。
“你叫什么呀?亲爱的。”
“玛丽·威廉。”
我记得我当初说的是莎拉,可是一紧张又说成玛丽了。我觉得我的脸在发烧,不敢抬起头来。我但愿这个妇女能说点儿其他的,她越是不说话,我就越觉得局促不安。可是她又问我了:“我记得你刚进门的时候说的是莎拉吧?”
“是的,我的全名是莎拉·玛丽·威廉,有人叫我莎拉,也有人叫我玛丽。”
“哦,原来是这样的。”
我觉得好过了一点儿,不过还是不敢抬头。我想早一点儿离开这里。
接着这个妇女又抱怨眼前的时势艰难,又抱怨她的生活困难,又说这个破屋子到处是老鼠,简直成了老鼠的天下。听她说这些,我心里放松了下来。这个屋子里老鼠确实多,确实够猖狂,每隔一会儿它们就会把脑袋伸出洞外张望着外面。她说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手边经常准备有东西打老鼠,不然的话老鼠就会到处乱窜。她把用铅丝拧成的小铅团拿给我看,说是打老鼠用的,她已经打得很准了。就是她在两天前胳膊扭伤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打得准。她找了一个机会,看准了老鼠,拿着铅团扔了过去。可是她扔得离目标差太远了,老鼠没打住,她自己却叫了起来:“噢,不行了,胳膊真痛。”她把铅团给我,让我打一只老鼠试试。我一直想早点儿离开这里,最好是在她丈夫回来之前就离开,但是神色上还不能表现出来。我拿住了一个铅团,等一只老鼠露头后,看准了扔了过去。可是没有打到老鼠,要是老鼠跑得慢一点儿肯定就把它打伤了。她还夸我扔得不错,下次一定能打住老鼠。她拿过来一些铅团子放在身边,又说让我帮她缠毛线,说着就拿来了一些毛线。
她把毛线套在了我的双手上,一边缠着毛线,一边说着她和她丈夫的事情。说了一会儿,她又对我说:“你最好把铅团放在大腿上,看见了老鼠就可以随时扔出去。”
说着她就朝着我的大腿上扔过来一些铅团,我双腿一并接住了铅团。她又接着缠起了毛线。一分钟之后,她取下了毛线。她眼睛盯着我的脸,神色和蔼地问起了我:
“你的真名叫什么,能告诉我吗?”
“噢,大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的真名叫什么?叫鲍勃?汤姆?比尔?还是叫什么?”
我顿时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可是我还是不能承认。我说:
“大娘,你要是觉得我在这里碍事,我走好了,你就不要捉弄我这个苦命的孩子了吧。”
“别动孩子,你坐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告发你的,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听,请你相信我,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也许我还能帮助你的,只要你需要我丈夫也会帮助你的。我看你就是一个逃出来的学徒吧?肯定是受到了亏待才跑出来的吧。孩子,但愿你以后过上好日子。把你的一切告诉我吧,我不会告发你的。”
“大娘,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不用再装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你不要反悔。”
接着我就编了一个故事对她讲。我讲我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按照法律,把我送给了乡下的一个农民。这是一个卑鄙的农民,我忍受不了他的虐待,就趁他出门的几天偷了他女儿的一套旧衣服跑了出来。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三十英里远。我白天躲起来睡觉,晚上才敢走路,走了三天才走到这里。出门的时候我带了一些面包和肉才不至于这几天挨饿。我的叔叔在高申,我要去高申投奔他。
“你要去高申?孩子,你走错路了吧?这里是圣彼得堡呀,谁告诉你这里是高申的?高申离大河边上十英里远呢。”
“这里不是高申?今天早上一个男人告诉我的,他说岔路口靠右边走上五英里就到高申了。我躲到林子里睡到了晚上,按照他说的路走的。”
“他是不是喝醉了,给你指的是相反的路。”
“哦,可能是他喝醉了吧,那我就得赶快走了,天亮以前还能走到高申的。”
“我给你准备点儿吃的吧,你等着,马上就好。”
她动手一边给我准备吃的东西,一边说:“你听好了,我问你一头奶牛趴在地上,要站起来时哪一头先离开地?别停下来想,快告诉我,哪一头先离地?”
“大娘,是牛屁股先离地。
“好,那么一匹马站起来的时候是哪头先离地呢?”
“是头先离地的,大娘。”
“我再问你一棵生长着的大树,哪一侧青苔长得最多最旺盛?”
“树的北边的一侧青苔长得最多最旺盛。”
“我再问你,如果有十五头牛在一个小山坡上吃青草,有几头是冲着同一个方向的?”
“这些问题也太小儿科了,它们全冲着一个方向,大娘。”
她点着头说:“我以为你又在骗我呢,看来你真的住在乡下。那么你的真名字叫什么?”
“大娘,我叫乔治·彼得斯。”
“好吧,乔治。这次你要记好你的名字,别在你走的时候又说你叫亚历山大了,到时候我还得把你抓回来。还有,你不要穿这种花布衣服装女孩了,你糊弄一个男人还差不多,糊弄我就差远了。妇女们穿线都是捏着针不动,把线往针鼻子上凑的。你可不要再捏着线不动,把针往线上凑了。另外,女孩子扔东西都是踮着脚尖把手伸得高高的,靠胳膊的力气往外扔。可不是把胳膊朝外伸靠手腕的力量,这是男孩子的动作。还要记住,人家朝女孩子膝盖上扔东西时,她是两腿伸开去接的。而不是像男孩子那样把两腿并拢,你接铅团的时候就是两腿并拢。你穿针线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是男孩子了,我又用别的办法试你,果真是男孩了。好了,你现在去找你的叔叔去吧。要是有什么麻烦的话,可以给我写信,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我的名字叫裘第丝·洛夫特丝。你一直顺着大河向前走就可以到高申了,沿河的路都是石头,估计走到高申你的脚可够受的。记住,下次再出远门要带好鞋子和袜子。”
我急切地出了她的家门,沿着大河走了大概有五十英尺。回头看到她已经进了屋门,我又悄悄地走了回来。我找到了系独木舟的地方,急急忙忙地划船回去。为了能尽早划回小岛,我逆水划了很长一段路,然后朝对岸划去。我把遮阳帽摘了下来扔到独木舟里,现在已经不用再遮挡什么了。我划到河中间的时候,镇上报时的钟声传了过来,我数了数有十一下。我划到了岛边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可是我不敢停来下缓一口气,飞快地跑进了我原先宿营的林子里,找了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升起了一堆大火。
然后迅速地跳进了独木舟,使出全身的劲快速地往我们住的地方划去。我一刻不敢停留地上了岸,穿过树林爬上了山坡,跑进了山洞。杰姆已经睡熟了,我赶快摇醒了他,对他说:“杰姆,快,有人来岛上抓我们了,我们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杰姆吓坏了,急忙起身,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把东西全部收拾好放到了木筏子上。我们又把洞口生火留下的灰烬熄灭洒在了树林里。
我把独木舟划离了岸边,向四下张望了一圈。今晚没有月亮,星光暗淡,四周看不到有小船划来。我们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把木筏子划到了阴影里,朝着下游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漂过了岛尾。
在破船上看到杀人犯
木筏子漂得挺慢的,到达小岛下面时已经快深夜一点钟了。我们时刻警惕着,要是有船过来的话,我们就划着独木舟向伊利斯诺州的那岸。幸好没有发现有船过来。我们在慌乱中把所有的东西都凌乱地扔在了木筏子上,没有想到把猎枪整理好藏在独木舟里,更没心情把钓竿拿出来放在独木舟里,我们好在以后钓鱼用。把什么东西都乱堆在木筏子上,实在是个错误。
我估计要是有人上岛的话,他们肯定会在我生的火旁边守候一个晚上,等候着杰姆的出现。不管怎么说,能把他们调过来,我们就有时间逃走。如果他们没上当,也不能怪我,我对自己出的这个主意挺满意的。
天色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们划到了伊利斯诺州这边的一个大湾里。我们看到河边有一片沙土坡,上面密密麻麻地生长着白杨树。我们就在这里靠岸,用斧头砍了一些杨树枝把木筏子遮盖了起来。这样木筏子看起来就像是河岸上坍塌下来的树枝漂在水面上。
密西西比河在密苏里和伊利斯诺州之间穿过,杨树林都在伊利斯诺这边的岸上,而密苏里那边的河岸都是高高的山岭。河道都在密苏里那边,我们的木筏子在伊利斯诺这边漂着,不用担心会碰到什么人。我们一整天都躺在树枝掩盖的木筏子上,透过树枝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些轮船和木筏沿着密苏里河岸向下游开去,也看到驶向上游的轮船激起的阵阵浪花。我对杰姆说了我和那个妇女聊天的内容。杰姆说:“那个妇女真是太聪明了,要是她来寻找我们的话肯定不会在火堆旁死等,说不定她会带着一只狗帮忙的。”我说:
“要是她想起来的话,那她为什么不让她的丈夫带着狗呢?”
“依我看,她会提醒她丈夫的,这些人一定是到镇上找狗,才耽误了时间。不然我们就不会这么容易逃到这里了,说不准已经被抓回镇上了。”
“反正他们没找到我们,别管那么多了。”
太阳下山了,我们从白杨树杈里伸出头四下观望一番,看到附近没有什么人。为了防止热辣辣的阳光晒到我们,也为了下雨时我们有个待的地方,杰姆决定用木筏子上层的木板搭个小小的窝棚。杰姆还把窝棚的地板布置得高出木筏子一尺多,这样我们把全部的东西都放了上去,就算是有轮船开过来激起水花,也不用担心会把东西打湿。窝棚中央的地方我们还铺了厚厚的土,准备在这上面生火;还装了一个框架,四周围得严严密密的。就算刮风下雨的时候我们在里面生火,窝棚外面也看不到。这段水面暗礁非常多,经常会把掌舵的船桨碰断。我们还用粗一点儿的树枝做了一把舵桨以作备用。为了不被下游开过来的轮船把我们的木筏子撞翻,我们又竖起了一根树杈,把那盏旧铁皮灯挂了上去,当下游有船开过来时我们就把灯点亮,上游有船过来就不用点灯了,除非我们的木筏子自己漂到了航道上。
水流很慢,木筏子每小时只能漂行四英里。第二天晚上我们又漂了七八个小时。我们在木筏子上捉鱼、聊天,或者在感到困的时候下水游一会儿泳提提精神。躺在木筏子上顺着静静的大河往下漂,望着浩瀚的夜空、数不胜数的星星,我们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这时候我们往往都是安静地躺着,无心大声说话,也不敢大声地笑,生怕惊了这夜空的宁静。感谢上帝,这些天来我们遇上的都是好天气。第二天,第三天,天天如此,我们一切都平安。
每天晚上,我们都要经过河边的一些镇子。有些镇子是在山脚下,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到一间房子,如果不是看到点点的灯火,你就不会知道这是一个镇子。漂到第五天的晚上,我们经过了圣路易。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镇子,坐在木筏子上看,到处都是灯火阑珊,好像全世界都点亮了灯。在圣彼得堡的时候,听人们说圣路易的人非常多,有两三万人。我一直认为他们是在吹牛。那天晚上两点多钟的时候,我们经过了那里,我亲眼看到了那里灯光闪烁,像是灯的海洋,我才相信了他们的话。那天的晚上,圣路易的人们都睡熟了,没有一丝儿的声音。
现在每到了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如果途径村子,我就会溜上岸,跑到村子里买上一点儿东西。买一角钱或者一角五分的咸肉,或者是一点儿小食品啦,都是一点儿吃的东西。偶尔看到一只跑出鸡笼的鸡,我就会顺手捉走。我父亲说过,要是有机会看到一只跑在外边的鸡,你就赶快捉来,如果你不捉的话,别人就会捉了。我父亲也说过,要是你帮助过一个人,人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可是我只是听他说,从来没见他做过。如果有捉鸡吃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如果途经的岸边有农田,我也会溜上去借上一点儿东西,比如西瓜、甜瓜或是南瓜和几根快熟的玉米。因为我父亲说过,只要你记好在有的时候还人家,借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道格拉斯寡妇却说,那些行为就是偷东西,只不过找个好听的借口而已,一个正派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杰姆说他们两个讲的好像都有一些道理,那我们又该听谁的,该怎样去做呀?最后杰姆说,我们不如写上一份清单,挑出几样东西以后不再借了,这样再借其他的东西就会好借一点儿。木筏子在大河上漂着,我们躺在木筏子上商量了一夜。我们商量着能否不用再借西瓜、甜瓜或者香瓜之类的东西了,可是不借这些东西心里总觉得不大痛快。一直商量到了天亮,最后决定不再借山里红和柿子了。山里红根本就不好吃,柿子也要两三个月之后才熟——作出这个决定我非常赞成。
有时候,在凌晨或是晚上,我们会看到有一只起得太早或者睡得太晚的水鸟。我们就用猎枪打下来换换口味。总之,我们在木筏子上漂流的日子还是很快乐的。
一天晚上,木筏子平静地在水面上漂着。到了后半夜,天突然变得阴沉起来,之后便是雷电交加,大雨倾盆。我们躲在窝棚里听任木筏子顺水向前漂。只见一道电光闪起,照亮了大河和两岸的山岩。我看到前面一只轮船停泊在一处山岩边,原来是撞到了山岩上不能动弹。我连忙叫了起来:“杰姆,你快看。”这条船停在我们木筏子的正前方,船体已经倾斜,只有上舱还浮在水面上。电光一闪,把上面的情况照得清清楚楚,连拴烟囱的小铁链都看得见,一顶旧垂边帽子挂在大钟旁的一把椅子上。
此时已是深夜,风卷着雨珠打在河面上溅起一道道的水花,四周是黑暗的一片,电闪一过,忽明忽暗,显得神神秘秘的。看到这艘轮船孤单地停在这里,我的好奇心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我想爬上去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我对杰姆说:“杰姆,我们上去看看。”可是杰姆不愿意去,他说:“我们这几天一直顺顺利利的,还是按《圣经》上说的保持顺利吧。我可不愿意到那破船上,说不定有人看守呢。”
“有个屁看守,一条快沉了的船,除了管理人员的舱房和领航房里有点儿值钱的东西,有谁还傻乎乎地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看守。”杰姆一阵沉默,像是在考虑我的意见。“船长是个阔佬,每个月就有六十块钱,他不会在乎抽五分钱一根的雪茄烟,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他的卧室里找得到呢。杰姆,你就不要犹豫了。如果是汤姆在的话,我们早就上去了,他才不会错过这次好机会,他把这种事情就当做历险,并且还会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摆一摆他的那一套派头呢。”
杰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被我说服了。他说:“我们要小心点,悄悄地上去,不要再大声说话了。”天空又是一道闪电,把这一刻照得就像白天一样,我们趁着这道瞬间的亮光,抓住了船舷上的桅杆爬了上去,并把木筏子系好。
轮船的甲板倾斜得很厉害,我们在黑影里蹑手蹑脚地溜到了管理人员的舱房。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们靠手摸摸索索地拨开调货的绳索,一会儿我们又摸到了天窗的一边。我们爬过了天窗,慢慢地摸到了船长室的门口。船长室开着门,我们摸索着正要进去,突然发现顶舱的过厅里有一处亮着灯光,仔细听还能听到有人在里边说话。
杰姆小声对我说:“哈克贝利,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感觉心跳得厉害。”
“那好吧,我们轻一点儿,别让人发现了。”我说。
我们更加小心地摸索着准备回到系木筏子的甲板边,这时听到有人在里面哭着说:“不,不,伙计们别杀我,我发誓决不告发。”
“杰姆·透纳,你又在撒谎,这一手你以前早就表演过了。每一次分油水你总要威胁我们要多分一点,不然你就告发。你这个卑鄙的畜生,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吗?”
杰姆已经摸着回到甲板那边了,可我实在按捺不住我的好奇心,我想如果汤姆在的话肯定不会退缩的。此时此刻我只想看看下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在黑暗中我手脚并用,爬过了狭窄的过道,到了与顶舱的过厅一壁之隔的地方。我看到里面站着三个人,一个人被捆绑着倒在地上。还有一个人手里举着一盏灯站在他的旁边,另外一个人拿着一支枪顶着躺在地上那个人的头上说:“你这个混账东西,我真想一枪毙了你。”
“别这样,求你了。比尔,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地板上躺的男人缩成一团哀求道。
听到他的哭求,手里举灯的男人大笑了一番,一边笑一边说:“这样的事你是不会说的,你从来就没说过真话。”后来又说:“你不要再苦苦哀求了,如果不是我们把你捆起来,你早把我们给杀了。我们为什么要捆你呢?就是为了我们的权利。杰姆·透纳,我想你现在这样还能威胁了谁?比尔先把枪收起来吧。”
“不行,我要毙了他。哈特菲尔德就是他杀死的,杰克·帕克德,难道他还不该死吗?”
“可是我不想他被杀死,我有我的理由。”
“杰克·帕克德,上帝会保佑你的,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躺在地上的男人哭着说。
杰克·帕克德没有理会他,他把灯挂在一个钉子上面,招呼着比尔往我藏身的地方走来。我连忙往后缩退,可是船体倾斜得厉害,我缩不了多远。为了不让他们踩到我,我爬到了附近的一个房间里。
杰克·帕克德和比尔用手摸着也来到了我所在的房间,不过在他们进来之前我已经爬到了上铺。这时我已经后悔不该来到这条船上,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缩在上铺上吓得大气不敢出,他们就停在上铺的旁边轻声说起话来。不过我离他们很近,还能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比尔说:“他以前就说要告发我们,现在我们又把他揍一顿捆了起来,就算把我们的两份钱都给他,他也会去告发的。不如我们杀掉他来个斩草除根。”
“我也是这样想的。”杰克·帕克德平静地说,“不过我们要想个好办法。枪毙他可不是好主意,要是被警察发现了,我们就等着上绞刑架吧。不如用另外一个方法,同样地能让他死掉,我们也没什么风险。”
“你有什么好主意能让我们没有风险?”
“我的主意是这样的,你看,这条船已经破裂快沉到河底了。我们赶快把船上的东西搬到岸上,然后躲起来看着这条船沉下去,这样他就会被淹死。淹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总比我们动手要好得多吧。”
“哦,原来是这样。要是船不沉呢?”
“那我们就等,等上两个小时,看它还沉不沉。”
“那好吧,我们赶快搬东西吧。”
他们就动身开始搬东西,我也赶快往外爬。眼见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轻声地叫:“杰姆!”杰姆轻声地“哼”一声,原来他离我不远。我说:“杰姆,快点儿。我们赶快找小船,这是一帮杀人犯,我们找到小船把它放掉,阻止这些流氓逃跑。别磨磨蹭蹭的,要是我们找不到,他们中的一个人就会被淹死的。我们赶快找,把他们都困在这里,好让警察来抓他们。快点儿,我从左边,你从右边,从木筏子那开始找。
“上帝啊!木筏子呢?木筏子被冲走了,绳子断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把杀人犯困到沉船上
我吓得简直要晕倒在地,木筏子没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呀。和这样的一帮流氓困在一条破船上可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小船,然后利用小船离开这里。我们浑身打着战,摸摸索索地从右船舷边开始爬过去。时间过得可真慢,摸到船尾好像花了一星期的时间,可是到了船尾还是没看到小船的影子。杰姆说他已经吓得没有力气了,再也爬不动了。我说不行,要是找不到小船我们必死无疑,只有找到小船我们才能逃生。我们又摸摸索索地往顶舱船尾那边爬。我们摸到了天窗,天窗这边已经歪到了水里,我们沿着一个又一个的天窗爬到了大厅的门前。我看见一条小船正在那儿,确确实实是一条小船在那儿!谢天谢地!只要一秒钟时间,我就可以跳上船了。这时大厅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离我只有几步之遥。我想这下我们死定了,肯定要被他们发现的。可是他很快又转身缩了回去,说:“比尔,快把那盏破灯扔掉,别让人家看到了。”原来是杰克·帕克德,他把一袋子什么东西扔进了小船,然后跳到了船上坐了下来;紧跟着比尔也走了出来跳上了小船。杰克·帕克德轻声地对比尔说:“快点儿开船,全都好了。”
我爬在窗户板上,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几乎都支撑不住了。这时候比尔又说:
“你把他的全身都搜过了吧?”
“我没有搜,你搜了吗?
“我也没有搜呀,这么说他身上还有钱呀。”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去搜,死人又用不上钱。”
他们又返回了大船,进到船舱里面。舱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因为它在破船歪着的一面。利用这个机会,我“嗖”的一下跳到了小船上。杰姆紧跟着也跳上了船。割断了缆绳,我们离开了大船。
我们快速地顺水滑行,不敢用桨划,怕激起的水花声惊动他们,也不敢说话,只是一心想要尽快地离这里远一点儿。我们不声不响地划过了船的外轮盖,划过了船尾。在一刻之间我们就离开大船有一百码(注:1码等于0.9144米)的距离了,我们的影子笼罩在了黑暗之中。我知道,我们已经安全了。
朝下游划到三四百码的时候,我看到那盏灯在舱门口晃了一下。我想,那两个流氓看不到小船,肯定绝望地如疯子一般又蹦又跳。他们和杰姆·透纳一块陷入了绝境。
杰姆划起了桨,我们快速地滑行着去追赶木筏子。这时我才有时间想那几个流氓的处境,之前我实在没有心情去想他们。我想就算是杀人的流氓吧,落到今天的地步也是够可怜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沦为一个杀人犯的,到那时候我的心情又会怎么样呢?想到这里我就对杰姆说:“只要看到有亮灯的人家,我们就停下来。我去编个理由让人家先把那几个流氓救上来,等着让法律送他们上绞刑架吧。”
不过我这个想法还是没有完成。没过多久,狂风暴雨又来了,这次雨下得比上次还要大。我们始终看不到一点儿灯光,我想人们可能早睡着了。小船随着水流快速地向前划,沿途我们不断地张望,一边寻找灯光,一边寻找我们的木筏子。又滑行了一段时间,雨停了,可是仍然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电光闪过,我看到了前面水面上漂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们便快速追了上去。
果然是我们的木筏子。我们追赶上去又登上自己的木筏,高兴得差一点蹦起来。这时候,我们看见远处有一盏灯在亮着,在下游右边的岸上,好像是一个村庄。我就对杰姆说:“我去看一看有没有人。”小船上装了满满半船的东西,都是那帮家伙从旧船上偷来的赃物。我们把这些东西搬到了木筏上,胡乱地堆在一起。我让杰姆坐着木筏子继续顺水往下漂,估计漂出有两英里路远的时候,就把灯点亮挂起来等我回来,然后我摇着小船,朝着灯光方向划去。离灯光越来越近,我又看到三四处灯光出现在小山坡上。原来小山坡上有个村子。我在灯光的上游水面靠近了岸边,然后收起了船桨,让小船向有灯光的方向漂去。漂近时,我看到是一盏灯挂在一艘双舱渡船的旗杆上。我靠近渡船停了下来,想那看船的人在哪儿睡觉。很快我就在船头系缆绳的桩子上发现了一个人,他一屁股坐在桩子上,双腿并拢,脑袋趴在两个膝盖上睡着了。我轻轻地推了他的肩膀,就放声哭了起来。
他被我惊醒了,吃惊地望着我。当他见到只有我一个小孩时,就放松了下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同时又伸了伸懒腰,然后他说:“小家伙,你有什么难处啊?别哭了快告诉我。”
我说:“我爸爸、妈妈、姐姐……”说着我又哭了下去。
他说:“好了,好了,别这么伤心吧。我们都会有为难的时候,一切会好的。你快告诉我,他们究竟怎么啦?”
“他们——他们——你是船上看船的吗?”
“是的,”他非常自豪地说,“船长、船主、大副、领港都是我一个人,我还是看船的和水手头儿。有时候,我还充当货物和乘客。我没有老杰姆·洪贝克那么有钱,就不能像他那么大方地乐善好施,把钱随便地送人乱花。不过我不愿跟他调换位置,我是一个水手,水手有水手的生活。要是叫我像他那样住在镇子外面两英里路的地方,什么事都看不见,就是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愿意。”
我打断他的话说:“我爸爸他们遇到难处了,而且非常危险。”
“谁呀,怎么啦?”
“你把船开到上游就看到了,我爸爸、妈妈和姐姐,还有胡克小姐都在那儿。”
“往上游有多远呀?他们在什么地方?”
“在一艘破船上。”
“天啊!他们怎么会到那去。”
“是的,他们不是故意要去的,是遇上了麻烦才躲在那里的。”
“我想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但是他们不赶快离开,那就没有命啦。”
“是这样,胡克小姐是走亲戚去的。傍晚的时候,她准备到一个朋友家住一晚上,于是他们就在步斯渡口和黑女佣上了渡骡马的渡船。渡船上的人把掌舵的桨弄断了,船顺着大水往下游漂去,漂了两英里多路,漂到那条破船那里,就被撞翻了。只有胡克小姐一人爬上了那条破船,摆渡的人和黑女佣以及一些马匹全都冲走了,天黑以后,我们坐着我们做生意的平底船经过那里。由于天黑,我们没有看到那条破船,我们的船也被撞翻了。我们都爬上了破船,可是比尔·惠贝尔被大水冲走了。他可是个好人啊,我宁愿是我自己也不愿看到他被冲走。”
“真是这样吗?天啊,这是我一辈子遇到的最糟糕的事了。”
“我们在破船上大声喊救命,可是河面太宽,附近也没有人。我爸爸说,必须得有人上岸去找人救我们,否则我们都会被淹死的。只有我一个人会游泳,于是我就游上了岸。胡克小姐说,要是我在附近找不到人的话,就来寻找他的叔叔,他叔叔住在这里。他会安排人救我们的。我上岸后,想找人帮忙,可是没有用。人家说,水流太急,又是晚上,必须有渡船才行。我一直找到这里才看到您的渡船,您赶快去救他们吧,我求求您了。”
“我十分愿意去,可是这笔费用由谁来付呢?你爸爸有钱吗?”
“噢,这个你不用担心。胡克小姐说她叔叔是霍恩贝克,他非常有钱。”
“原来霍恩贝克就是她的叔叔啊。你听我说,你赶快朝有灯光的那个方向跑过去,那是个镇子,镇上有家酒店,你告诉酒店的伙计让他们赶快带你去找杰姆·霍恩贝克。他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不惜代价地救他侄女的。你赶快去吧,在你们回到这里之前,我肯定已经把所有的人救出来了。你快去吧,我现在去叫我的司机,我们马上就开船。”
我赶快朝有灯光的地方跑去,不过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之后,我转了个身往我放船的地方跑去。我划着船到了六百码以外的静水区,爬在船上看着是否会有船开动。如果有船过去我就放心了。不过为了那几个流氓费这么大的工夫,我觉得还是值的,恐怕没有几个人像我这样干。如果道格拉斯寡妇知道了,她肯定会夸我的。
前面就是那条破船了,只见一片黑乌乌的东西往下游漂去。我快速地朝着它冲过去。可是看到它已经沉到水里太深了,船上那几个人恐怕是没有多少希望了。顿时我浑身战抖起来,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我绕着破船划了一圈,大声地叫了几声,可是没有任何回音。我的心沉痛起来,但是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并不是十分的沉痛。
等了好长时间,我才看到杰姆点燃的灯光,看上去好像离这里千里之遥。等我靠近杰姆的木筏子,天已经渐渐亮了。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一个小岛,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把小船沉到了水底,然后把木筏子藏好,躺到窝棚里很快睡着了。
快活的漂流中和杰姆争论所罗门
睡醒之后,我们开始收拾小船上的东西。这一大堆的东西有靴子、毯子、衣服和各种小东西,还有三盒雪茄烟、几本书和一架望远镜。雪茄烟还是很贵的那种。这些都是那两个家伙从破船上偷来的,现在归我们了。我和杰姆从来没有这么富有过。当天下午,我们躺在树林里休息,我还看看这些书,舒舒服服地度过了半天时光;我还和杰姆谈论渡船上发生的事情。我说,这种事情就是历险。杰姆说他以后不会再干历险的事情了,当他爬到船上看到有人时,以及后来发现木筏子不见时,他绝望透了。他说,要是没人来施救,那么我们就会被淹死;如果有人来救的话,把我们救出来之后就可能把他送回去,得到那三百块的悬赏。到时候,华珍小姐还会把他卖掉。不管哪一种结果,对他来说都不是好的结果。我想他的想法是对的,对于一个黑奴来说,想得这么周全,他脑袋可真是聪明。
看了那几本书后,我给杰姆讲了好多国王、公爵的故事,讲他们是多么的尊贵啦,出门的派头有多大啦。他们之间称呼起来也不是先生、小姐之类的,而是称陛下、大人、阁下等等。杰姆听得聚精会神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他说:“我还从不知道有这么多的国王。除了所罗门国王,其他的我就知道扑克牌上的国王。当国王挣的钱多吗?”
“只要他们愿意一个月一千也能挣,他们要什么有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的。”
“那多好呀,那他们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干了?哈克贝利。”
“那当然了,他们就是到处走走,到处坐坐。”
“真的呀?”
“是啊,除非有了战争他们才去指挥一下,平时他们什么也不干,要么就懒洋洋地到处玩耍啊,要么就带着猎鹰去打猎。嘘,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我们紧张地跳了起来,在四周张望了一番,只见河里开过来一艘大船,大船的轮子在水底下发出声音,其他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有时候闲得无聊,他们就会和议员们吵吵架。”我接着说,“要是有人不听话,他就砍了那些人的脑袋。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宫。”
“后宫是什么呀?”
“后宫就是他的老婆们住的地方,你知道吗?光所罗门国王一个人,就有一百万个老婆。”
“所罗门我知道,我看后宫就是一个有吃有住的托儿所,那些老婆们整天吵吵闹闹的一定热闹极了。都说所罗门是最聪明的人,我看他不是的。一个聪明的人还愿意待在那乱糟糟的地方吗?聪明的人应该建一座工厂,等他想休息的时候再把工厂关掉就行了。”
“嗯,不过道格拉斯寡妇对我说他是最聪明的人。”
“不管寡妇怎么说,我认为他不是聪明的人,他干的荒唐事太多了,你听过他要把一个小孩一劈两半的事吗?”
“道格拉斯寡妇对我说过。”
“那好啦,难道你也不认为这是最荒唐的是吗?你看,我们打个比方,这棵树是其中的一个妇女,那边的一棵树是另一个妇女,我就是所罗门国王,这一块钱就是那个孩子。两个妇女都说这个孩子是自己的,难道不应该向邻居们调查一下到底是谁的孩子,然后就把孩子送到谁的家里吗?所罗门是怎样做的,他把这个孩子一劈两半。一块钱撕开了还能买到东西吗?那个劈开的孩子还有生命吗?你就是给我一百万劈开的孩子也没有用呀。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这样做的。”
“杰姆,你把这个问题看歪了,你没有抓住要害。”
“去他妈的,别和我提什么要害,我就看做事有没有道理。他这么做就是没有道理。人家争的是一个活的孩子,不是半个死孩子。他这样做就是一个傻蛋,一个下着雨也不知道进到房子里躲一躲的傻蛋。哈克贝利,别再跟我提那个所罗门了,我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浑蛋。”
“杰姆,你真的没有看到问题的要害。”
“什么狗屁要害,我看明白的事情我心里有数,真正的要害道理还很多。你看一看所罗门是怎样长大的你就知道了。如果一个人家里只有一个孩子,那他肯定会非常疼爱这个孩子的。可是另外一个人他家里有五百万的孩子,那他就可以像劈死一只猫一样随便地劈死一个孩子。他无所谓了,反正有很多孩子。所罗门就是这样的混账东西。”
在黑奴里边瞧不起所罗门的,我还从没有见过,杰姆是第一个。我不想和他争执,就不再提所罗门了。我给他说别的国王的故事。我给他讲法国的国王路易十六被砍掉脑袋的故事,还讲到了皇太子本来要继承王位,可是却被人关在了监狱里,最后死在了那里。
“可怜的孩子。”杰姆感叹道。
“可是还有人说,他从牢房里逃了出来,逃出了法国,最后来到了美国。”
“这太好了,不过这里没有国王,他会不会感到孤独呢?”
“没有。”
“那他在这里干些什么,找到工作了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有好多法国人去做警察,也有人做法语教师。”
“哈克贝利,难道法国人和我们讲话不一样吗?”
“是的,不一样,他们讲话你一个字也听不懂。”
“怎么会这样啊?”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就这样说。我从书上学了几句他们的话,假如有人对你说‘八类符,佛朗赛’你能听懂是什么?”
“听不懂,要是一个黑人这样对我说的话,我就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上。我可不许他们这样叫我。”
“杰姆,他们不是叫你的名字的。他们是在问你:‘你会说法语吗?’”
“哦,原来是这样呀。为什么他们不直接说呢?”
“法国人就是这样说话的呀。”
“真他妈的好笑,他们乱叫一翻没什么意思,我不愿听。”
“杰姆,你说,猫说的话你能听懂吗?和我们的语言一样吗?”
“不一样啊,当然是不一样的。”
“那牛呢,和我们一样吗?”
“也不一样,怎么会一样呢?”
“那猫的语言和牛的语言一样吗?或者牛的语言和猫的语言一样吗?”
“都不一样的,哈克贝利。”
“他们说的都不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语言,这是理所当然的。”
“嗯,那是当然啊。”
“那么,一只猫、一头牛,和我们说话都不一样的,对吧?”
“那是当然啊。”
“这样你应该明白了吧,一只猫、一头牛和我们说的话都不一样,都有自己的语言,法国人说话自然就和我们不一样啦。”
“哈克贝利,羊或者牛是人吗?”
“不是的。”
“好,一只猫要是说出人的语言那不是胡闹吗?一头牛要是说出人的语言,那不是疯了吗?这样说吧,一头牛是一个人吗?它和人能一样吗?或者说一头牛和一只猫一样吗?”
“不。当然都不一样。”
“那不就对了,既然猫和牛都不是人,它们当然就不能和人一样说话了,或者说牛和猫不一样,它们当然也不可能一样的说话了。那一个法国人是不是人呢?”
“当然是人啊。”
“那就对了!那你回答我,既然他是人,那为什么就不能讲人话呢?”
我知道和一个黑奴是没法讲道理的,说得再多也没用,白费口舌,因此我就不再说话了。
找回丢失的木筏子
开罗是我们的目的地,它位于伊利诺斯尽头,俄亥俄河从那里汇入,我们要走三个夜晚才能到达那里。在那里,我们可以卖掉木筏,坐上轮船,沿俄亥俄河向上游走,走到没有黑奴买卖的自由州去,远离这些麻烦。
出发的第二个夜晚,天公不作美,烟雾蒙蒙。此时我们正向一个沙洲行进,但是由于大雾的原因木筏子是无法向前行驶的,只能暂时停靠下来。于是,我坐在独木舟上,拿起缆绳想拴住木筏子,但是除了细细的小树苗,没其他任何东西可以拴。我刚把木筏子拴在岸上的一棵小树上,一股急流冲过,将树苗连根拔起,木筏子被轰的一下冲走了,转眼就看不见了。二十码以外的地方什么也看不清,一团团大雾向我围了过来,我又着急又害怕浑身打战,可是又不敢动一动。过了一会儿,我稍有清醒赶紧跳上独木舟,抄起桨使劲朝后划。但是由于我的慌张根本没来得及解开缆绳,怎么划都划不动。惊恐之中我起身解缆绳,可是越是着急越是手脚发颤,怎么都解不开。
终于我还是解开了缆绳,顺着沙洲拼命地向木筏子冲走的方向划去,一会儿就划到了沙洲的末尾。可是一片茫茫白雾中,看不清任何东西,甚至东南西北也辨不清了,脑子跟灌了糨糊一样。
要是一直用桨这样拼命地划下去,肯定会撞上河岸或者沙洲什么的,“唉,”还是老老实实坐着顺水漂吧,我心里既害怕又急躁,两只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合适,于是我大叫了几声,给自己壮胆,顺便听一听自己身处何处。突然,我听见有人小声喊,声音好像在下游很远的地方,我拼命地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我好像是顺着声音偏向左边漂去了。再听听,又好像是顺着声音向右边漂去了,就这样左一划右一拐,声音似乎一直在我的正前方。
我真希望杰姆那傻子会想到敲起铁锅,并且一直不停地敲,这样我可以听到点儿声音,也好找他。可是他始终没这样做,我大叫了两次,间隙中也听不到一点儿有关杰姆的声音,我好害怕。唉,我还是拼命朝前划,突然,后面有喊声传了过来。这回我可迷惑了,是杰姆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喊声呢,难道我是调头往回走了吗?
我扔下桨,那个喊声又响起,一会儿在我背后,一会儿又到我前面。它不断地传过来,又不断地换地方,我不断地应声。我感觉得到水流已把独木舟调过头转到了下游的方向,它在顺水朝前漂。如果那喊声是吉姆的该多好,这样我就好办了。如果是其他人的喊声,我还是没有方向,于是我就仔细聆听,可是在大雾里我始终听不清楚是谁的声音。因为在大雾的笼罩下,什么都变了形,物品、声音等全都被变了样。
那个声音一直在喊,大约过了有一分钟,我“轰”的一声撞到了一段塌陷的断岸上,岸上的大树黑黝黝的,如同神话故事中烟雾缭绕下的鬼怪一般。河水将我抛出水面,像离弦之箭一样将我甩向左边,咆哮着冲过许多断树残枝,轰响着急速向前冲去。
又过了几分钟之后,白雾仍然在弥漫着,四周一片寂静。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寂静得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的声音,我觉得它怦怦地跳了一百下,我也不敢吸一口气。
我无奈地只得听天由命了。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我猜测那个断岸是一个岛,吉姆肯定是漂到岛另一边去了。这个可不是一般的沙洲,上面长着一些大树,大约有五六英里长,半英里多宽,十分钟肯定是漂不过去的。
我竖起耳朵静静地坐着,觉得这样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左右。我估计一个小时漂四五英里的路程,就这样一直地在漂着,像失去了知觉一样静静地躺在水面上。要是不瞥到飞速滑过的树枝,我自己绝不会想到我现在漂得有多么快,天哪!那树枝朝下滑的速度像是离弦之箭,一眨眼就看不见了。我感到极度的害怕。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在大雾弥漫的深夜独自漂流的感觉是什么样的,那么你来试一下就知道了,我的感觉是除了害怕还夹杂着凄凉和孤独……
接下来大约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时不时地喊几声。终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人答应的声音,我努力地去追寻,可是却追不上。我感觉我要冲进沙洲正中间去了,因为在我的两旁,朦朦胧胧地能瞥见一些大大小小的沙洲,有时沙洲当中仅有一条窄窄的水道;有些我还看不到,但我知道确实存在,因为我听得到水流拍打岸边树枝发出的哗哗声响。我陷入沙洲中间没多大一会儿,又听不到喊声了。隔了一会儿我又试着开始追踪声音,但是这些声音就这样东躲西藏,不停地变换地方,令人难以捉摸,真是比追“鬼火”都难。
有四五回,我怕撞上高出水面的小岛,只好用手利索地推开河岸。据此,我推断木筏子必定也会时不时地撞上河岸,不然它早就会漂到前方很远的地方了,因为它比我的小舟要漂得快得多。
又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又漂在开阔的大河水面上了,可是此刻一点点喊声也听不到。我在想也许杰姆是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也可能发生了不幸,被大鱼给吃掉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就这样想着想着,我又累又困,不一会儿就沉睡下去。
感觉只是打了个小盹,可是,醒来的时候,已经满天星光闪烁,大雾也全散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好像在做梦一样,可是经历的事情一件件地在脑海中浮现,好似刚刚发生的事情,我终于明白,这不是梦。于是,我赶快架起独木舟,向大河的下游划去。
这是一处宽阔的大河,天空繁星点点,照耀着两岸茂密的树林,好似一堵坚固的墙壁。远远地眺望,水面上似乎有一个黑点,我急忙追踪过去,原来那只是几根拴在一起的木料。后来,我又看到一个又一个的黑点,我不停地追踪,终于有一个黑点正是我的木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