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新年新气象(四)
第485章新年新气象(四)
新年伊始,汇海门下的贩夫走卒出入也较比往常要频繁颇多,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带着自己的银子与货品,同时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踏入这座寸土寸金的天朝之心。
北城街头如今的气氛已经恢复七八,大大小小的商铺也都开了张,偶尔撞见没开张的,人们也大抵能猜测出是何故,在年前那场人祸中丧命的北城人众,据府衙张贴出来的通告来看,数字还在一个众人能够不那么诧异的度上,当然,这只是流于表象上的一种说法,一旦你进入酒楼茶馆或者坐于街边酒肆面摊,听到的入耳流言又会是别有洞天,令人心神胆寒。
王海,是地地道道的北城人,生于北城,长于北城,算上刚过的这个年头,已经四十有七,于十五六岁就结婚成家的普遍情况来说,这个年岁已经称得上高寿,甚至是儿孙满堂,群孙绕膝,但王海每日还是喜欢做些糖葫芦,数量也不多,也就二十根左右,天一亮就扛着东西上街,天黑卖完才回家,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亦如此。
家中亲人不是没有苦口婆心劝过,但王海素来油盐不进,甚至被逼的急了,还会离家出走躲出去几天,等家人急得满街找寻,再得意洋洋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家,如此折腾了两次,家人也被折磨的筋疲力尽,索性就不再过多干涉。
当没有了家人的干涉,王海早出晚归的情况也就变得愈发严重起来,有时天刚蒙蒙亮,王海却是已经扛着糖葫芦出了门,有时夜半三更天,方才心满意足踏月回来,王海的儿子王金藤也私下跟踪过几次,但跟来跟去,却也没查出什么结果。
新年第七天,这是王海消失后的第七天,王海婆姨在除夕夜等了自家老伴一夜,天一亮就匆匆去了府衙,要府衙帮着找人,至此,王海消失的疑案就挂在了捕头陈冲的肩上。
于此同时,葫芦巷炸油食的郭老实也于阖家欢乐的除夕之夜离奇消失,同样又是家人匆匆赶来报的案,这是自卖糖葫芦的王海消失后,又出现的一例家人失踪疑案。
当然,事情从不会遵循人的主观意志去发展,这也意味着北城失踪人员没有就此打住,在过了初一初二两天到的初三,府衙门前挤满了前来要府衙帮忙找寻自家失踪亲属的北城人众,府尹阚白自知事情严重,在出面亲自一一问过报案家属,让师爷详尽记录失踪人员的情况后,便带着厚厚的卷宗赶去了兵部尚书来俊臣的府邸,府衙办案,除了需要时间,也就剩下人手的问题,皇都府衙捕快共二十人,捕头三人,分三队,大体算来,基本是每个捕头手下能有六七人,而这算上捕头尚不足十人的规模,应对的却是皇都整个北城的大小案件,由此可见,每一位捕头身上的担子,是何等的沉重。
来俊臣此时正于家中宴请宾客,听门房前来禀报后,就差人将府尹阚白,捕头陈冲,孙宁三人暂移书房等候,茶水点心一一奉上,他也在匆匆结束宴请,送走宾朋后,赶到了书房。
见面简短寒暄几句,阚白就将记录情况的案宗摆在了来俊臣身前的案几之上,捕头陈冲,孙宁在阚白身后静静站着,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旺盛,来俊臣扫过一眼案宗后,摆手示意几人坐下说话,待三人各自落座,来俊臣又将炉子上煮好的茶分倒成四杯,同时笑道:“托皇上的福,才喝上这上等的鹅尖,几位大人快快品尝一二,皇上还等着我回话……”
话说至此,毫无心思品茶的三人也就各自执杯润了润嘴唇,来俊臣这次笑意满满,翻看着卷宗说道:“北城人众,据我所知,已超百万之众,虽然年前经历了一场天灾,但活下来的人众大抵也有个六成,而这份卷宗记录的失踪人员,不过六十五人,也就相当于每一万人中消失了一人,难道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府尹阚白张张嘴,看着神色平静的尚书大人,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身后静静坐听得陈冲,孙宁二人也是各有心思。
来俊臣看眼有些目瞪口呆的府尹大人,摩挲着茶盏边沿,即是提醒又是点拨,笑道:“府尹大人,你可知道兵部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看我这个尚书大人于朝堂之上左右逢源,人人围簇,风光无限,就觉得兵部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是个香饽饽,砸到谁人头上也得沾些荤腥,更不用说我这个事事圆滑的来大人了,我说的可对?”
话音未落,阚白就要起身谢罪,被来俊臣探手压下,转而自己起身走到卷宗堆垒如山的书桌前,从中拿了一沓折子过来,坐下后递给了一头雾水的阚白,示意:“先看过这些再说话,想想这些问题有没有这些大人折子上所说的那般严重?”
阚白皱了皱眉,却也揭开了第一道折子,折子是平州府尹张灿舌于年前七月写就上递,但因为时时皇都围困,官道驿站也陷入几近瘫痪的状态,这道陈述平州城中有小二夜啼扰民而发生纠纷的折子便被堵在了某座驿站,待到战事止戈,官道通畅,这才呈现在了李姓天子的皇案之上,按理说小儿夜啼邻里发生纠纷,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小事,但这个平州府尹张灿舌却将这件小事详尽记录于纸端,而且又上报于朝堂,阚白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比这同为府尹的张灿舌厉害,于心中思量一番后,苦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道,第三道……一直将十余道折子悉数看完,阚白才看出尚书大人的意思,这十余道折子里皆详尽记录着一州一地的碎事,芝麻大而已,于一州一地来说,无足轻重,甚至可以说是忽略不计,但这些州地府尹却是乐此不疲,耗费大量笔墨于此,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天子每天批奏各州地呈上来的折子用意,在于随时了解这座州地的情况如何,这是天子批奏折最真实的目的所在,而这些州地府尹皆是人精,在看明白天子心思后,便想出了如此对策,大事化小,舍弃那些影响可能极其恶劣,或是于民众举足轻重的事件不报,专门挑选这些鸡零狗碎的琐碎事上报,除了让天子知晓他们管辖的州地平安无事,再就是以这种碎事给天子增压,一朝天子每日所需处理的事情茫茫多,批奏折不过是其中一件而已,但倘若这一件事消耗心神过多,时间短无妨,时间长此以往却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所以找人代批就成了必要。
而这找人代批,与天子亲批,较比起来自然就存在可以周旋的余地,无非是多走走门路,使使银子罢了。
所以,府尹阚白在想明白这一点后,心中亦是苦涩难言,自古为官,就只有清贪之分,而皆知清官难当,贪官要被钉耻辱柱,背负万古骂名,但真正进入朝堂,接触深如渊海的官场世故,想要再谈什么清贪,无需他人言说,自己就会觉得好笑。
来俊臣在阚白翻看奏折的这一段时间,只是喝茶,当看到府尹大人手中奏折看尽,随手搁下茶盏,起身过去又拿了一沓折子过来,同样交给阚白,让其翻阅。
阚白本想解释一番,找个由头推脱,但看到尚书大人不容置疑的眼神后,便强行耐着性子继续翻看起来,不过这次折子中上呈的事情要比先前的影响重大,是一些州地灾涝以及赈灾的折子,但阚白发现其中一个问题,这些折子写就上呈的时间却是早于先前那一批的,又回忆了年前朝堂诸多议事,阚白面色顿时变得清冷起来,这些折子上呈的大事于年前朝堂议事,根本无人提及,就仿佛是被遗忘一般,众臣于天子提出的议题或是慷慨陈词,或是潸然泪下,各自诉说着冠冕堂皇的忠骨之言。
到的此时,阚白已然真正明白眼前这位尚书大人真正意图所在,于心中叹口气,默默将折子放在案几之上,斟酌言辞的同时,也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来俊臣似乎有些意外,笑道:“府尹大人果真是聪明人,这才看了两沓折子,就能看明其中的深意,厉害啊,来某钦佩!”
阚白心生苦涩摇摇头,正要开口说正事,但被来俊臣再度拦下,“府尹大人无需多说,你带着这卷宗过来,我就明白你所为何来,那我也说句敞亮话,你要的人手我这里没有,兵部也解决不了,但兵部可以伸以援手,令兵马司巡城之际,多替府衙捕快兄弟担待一二,如此一来,也算是有所分忧,皆大欢喜……”
从尚书府出来,阚白心思复杂,走在前头一言不发,而身后跟随的捕头陈冲与孙宁二人,也是心有不满,但也仅此而已,讨要援手是不可能了,这六十余桩疑案,只能他们府衙自己解决。
兵部如今正如来俊臣所言,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北上的三万援军以及随行辎重还是兵部左右周转,辛苦积凑出来的,而这背后还有一些朝堂之外的助力,当然,这些注定是无法被多数人知道的秘密,阚白同在是多数人中的其一。
而且先前,阚白独子亦是军中斥候,阚白通过其子或多或少都能了解兵部内部的真实情况,皇都围困一战中,兵部是消耗积蕴最深的那个,这也是来俊臣这个兵部尚书能平步青云的原因,私下已有流言,说来俊臣这个天子红人,是踏在兵部无数兵将的尸骸之上成就的,对此,来俊臣置若罔闻,也并无任何解释。
尽管三人心情不佳,但街上过年的气氛还是相当浓郁,穿着新衣的幼子追来跑去,携礼去拜访的行人比比皆是,有遇到相识的,也会停下脚步拱手恭祝一二,妇人们涂抹着新买的胭脂水粉,带着好看的珠钗首饰,走在街上便是一道道引人瞩目的风景画,商贩各自卖力叫卖着自己的货品,喧闹中流露着滚滚生机。
阚白买了三串糖葫芦,三人各自一串,刚吃第一口,阚白却是叹了口气,“那王海便是这等卖糖葫芦的小贩……”
陈冲与孙宁对视一眼,陈冲便开口说道:“大人,这失踪人员虽多,家属也来府衙闹腾的厉害,但卑职从这些案件中看出了一点东西……”
阚白闻言大喜,恰好几步远外有酒肆林立,便指了指街边酒肆,道:“时值晌午,不如坐下来说?”
三人落座后,点了酒菜,酒肆客人也不多,三人就坐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掌柜过来递茶,陈冲接下于倒茶中开了口,“这些案件中有一个共同的疑点,失踪人员皆是年前正常,但于除夕夜当天,却出了意外,大人你想,除夕夜家家燃放炮竹,动静极大,这于庆贺新年的平常人来说自是正常不过,但对于那些想要伺机作案的人,却也是极佳的作案环境,即便发出点什么大动静,也会被炮竹声遮盖,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清楚为何一夜之间消失这么多人,却没有任何人发现的原因了!”
阚白眯了眯眼,“陈捕头的意思是,这些失踪人员都已经……”,话未说明,阚白只做了抹脖的动作。
陈冲点点头,一旁的孙宁亦是点了点头。
阚白压下心中蹿升的怒火,咬牙切齿道:“这等心思恶毒的歹人,捉拿归案后,定要他们好看!”
吃喝过后,三人一路直去府衙,但并未敢从正门进,而是迂回至后门悄然进入,府衙门前正拥簇着心急如焚的亲属家人,三人若是此时从正门而过,只怕会是被众人拦下,万一再冲动起了争执,就又是一件头疼的琐事。
三人于阚白书房商议后,便开始各自行动,陈冲从后门出来,一路直去汇海门,他要寻求陈西星的助力,而孙宁则是带着十余位捕快,奔赴案宗中提及次数最多的一个地方,一条不起眼的街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