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河上的一周》(7)

第四十六章《河上的一周》(7)

星期四

“他走在未开荒的林地上,

俯视万物的太阳已久未光顾那里;

驼鹿啃食着牧草,粗暴的熊四处游荡,

啄木鸟在高高的桅杆上飞速奔跑。

他躺在黑暗笼罩的地方愉快地过夜;

红色的黎明之光将在那里轻轻地抚摸他。

无论智者将去何方,他始终在自己的家中,

大地是他的地板,蔚蓝的苍天是他的门厅;

无论圣洁的灵魂指引他走向何方,那里都有他的大道,

由上帝的光芒预示并照耀着。”

——爱默生

清晨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时,听见雨点打在我们棉布帐篷上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微弱而从容,似乎略带不祥。这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整个乡野都像是在哭泣,到处都湿漉漉的。雨滴坠落在河面上、桤木林里和牧场中,天空中没有彩虹,整个清晨都回荡着小鸟的清脆鸣叫。这小鸟愉快的叫声令整个树林都充满了生气。我们刚踏出帐篷时,一群母羊跟在几头公羊后面,沿我们身后的一道山涧匆忙冲下,疯狂地奔跑跳跃着,旁若无人。它们在较高处的一个牧场上过的夜,现在跑到河边来吃草。当那几只公羊透过薄雾看到我们的白色帐篷时,它们惊慌失措,慌忙用前蹄抵地来阻止其身后奔腾而至的羊群。整个羊群静静地站立不动,用它们那温顺的头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想要尽力搞清楚这其中的玄机。最后,当他们确定那东西不会对它们造成伤害时,便安心地四散在田野里。后来我们听说,几年前的夏天,我们安营扎寨的那个地方曾被一群佩诺布斯科特人占领。我们可以透过薄雾看到屹立在前方的一座色彩浓重的圆锥体山峰,那是胡克西特峰,对于船工们来说它是个地标,我们还可以看见河流西岸远方的恩卡努努克山。

这里是我们今天航程的终点,因为在雨中再航行几个小时我们就将抵达最后一道船闸,前方出现了许多长长的急流,而小船太重,我们很难将船拖过这些急流。我们沿河岸继续步行,在阵雨和薄雾中用一根手杖摸索着前进,爬过途中湿滑的原木,心情愉悦得像是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松树和脚下湿润泥土的香气扑鼻而来,那隆隆瀑布声让我们十分兴奋。毒蕈、漫游的青蛙、云杉上垂下的苔藓以及树叶缝隙中悄悄掠过的画眉都随处可见。在这潮湿的天气中,我们的道路犹如某种信念与我们紧密相连,我们放心大胆地跟随它的指引。我们确保了自己的思想保持干爽,只有衣服被雨水淋湿。总之,这是阴雨蒙蒙的一天,云雾中偶尔能透出几道亮光,而树上麻雀欢快的啼叫似乎预示着即将雨过天晴。

“任何自然发生的事情都不会令人类受伤,地震和雷雨也不例外。”一位住在我们前方几英里处的天才如是说。如果突降骤雨,我们被迫到一棵树下躲避,则可借此机会好好观赏大自然的那些杰作。在一次夏日的滂沱大雨中,我曾在树林里的一棵树下驻足了整整半天,高兴地看着树皮上的裂缝、脚下的落叶和真菌,观察如显微镜般精准细致,收获颇丰。“财富与守财奴形影不离,而上天却将丰沛的雨水馈赠给山峰。”我能想象在夏日的一整天都站在某一个幽静的沼泽里,让水没过下巴,闻着野生金银花和越橘花的芬芳,听着小虫和蚊子哼唱的催眠曲,那是多么奢华的享受啊!色诺芬在《会饮》中所描绘的在希腊圣贤的社交圈里度过的一天,根本无法与这干枯的蔓越莓藤蔓那毫不做作的幽默以及一片片苔藓那新鲜而文雅的妙语相媲美。或者,花上整整十二个小时来与青蛙亲密交谈,也是种享受。太阳从桤木和山茱萸后升起,轻快地爬上那看起来只有两手宽的正空中,最后又逛到西边突兀的小圆丘后落下去休息。听啊,绿色的小教堂中传出的千百只蚊子的黄昏圣歌,还有从某个隐蔽堡垒处传来的麻鸦那如同日落礼炮般的鸣叫!一个人在沼泽的泥浆中浸泡一天,与在干旱的沙漠上行进一天,都同样大有好处,这是毋庸置疑的。寒冷与潮湿,难道不是和温暖与干燥一样同为宝贵的经历吗?

此刻我们湿漉漉地躺在灌木丛生的山坡上那由一片枯萎的野燕麦形成的床上,水珠不断地从麦茬上滴落,云层聚积,随着风的最后一次劲吹和停息,整个旷野的枝叶上的水珠都整齐地滴落下来,增加了我内心的舒适感和安详。鸟儿聚集而来,在浓密的枝叶下更显亲密,仿佛站在以阳光为背景的桤木上创作新曲。要是我们的客厅和书房也在这里,那么又会带给我们怎样的乐趣呢?我们依旧会像以前那样吟唱:

“我快乐地放下书本,我不能再阅读;

我的思想翱翔在每一页的字里行间,

降落在更为肥沃的草原上,

而且不介意撞到它们独有的圆盾上。

普鲁塔克是位圣贤,荷马也一样,

莎士比亚的人生值得再活一次;

普鲁塔克的读物,既不精彩又不真实,

莎士比亚的书籍亦是这样,除非他的书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我躺在这里的胡桃树下舒展四肢,

倘若真正公平的战争

正在这圆丘顶上的蚁群中展开,

我又何必在意希腊人和特洛伊城呢?

请让荷马等待我弄清楚这个问题,

红蚁、黑蚁,众神究竟更偏爱哪个?

或者,埃阿斯是否会在远方调集军队,

向敌军火力全开,发射石弹?

让莎士比亚去一边休闲,

因为此刻我正在与露珠交流,

还不能接待他,而乌云正在策划一场阵雨,

等到雨后天晴,我将即刻与他相见。

这牧草和野燕麦的床去年就已铺好,

比君主们的床榻更加精美,

一簇三叶草是我的枕头,

紫罗兰花朵盖住我的双脚。

眼下,乌云笼罩四方,

渐强的风儿坦言一切都很好,

洒落的雨滴飞速坠下,

一些滴进池塘,一些打在花床。

我浑身湿透地躺在野燕麦床上,

只见金莲花从它的主茎上旋转飘落,

时而像天际流连的一颗孤星,

时而钻进我外衣的褶皱里。

田野所有树木上的雨滴都在滴落,

每根枝条上都悬挂着珍贵的水珠,

唯有风儿奏响各种声音,

将叶尖上的水晶震落。

太阳万分羞愧,不再露脸,

因为它没能用它的光线将我熔化,

我那滴着水的头发会化作一只精灵,

穿着水珠装点的大衣轻快漫步。”

在胡克西特瀑布的堤岸附近,拔地而起的一座林木繁茂的小山约二百英尺高。同恩卡努努克山一样,那里也是俯瞰梅里马克河河谷的绝佳地点,而那座山峰自己也是这河谷中的一道绝美风景。在晴朗的日子里,阳光洒满河谷,坐在这座小山顶上一块陡峭的岩石上,你能将梅里马克河上下游几英里远的景象尽收眼底。宽阔笔直的河流闪闪发光,生机勃勃,它的瀑布波光粼粼,水花翻腾;一座小岛将河流分隔开来;河岸上的胡克西特村就近在咫尺,你甚至可以同那里的居民交谈,或将一块石头扔入他们院中;河西面的内陆湖,以及北面和东北面的山岭,共同构成了一道风光旖旎的景色,即使经历艰难险阻,旅行者们也应去游览一番。

我们在新罕布什尔的康科德受到了热情款待,为了把这个康科德与我们的家乡区分开,我们坚持把这个地方称作“新康科德”。我们听说此地是因为我们的家乡康科德而得名的,这里最早的移民有很多都是来自我们的家乡。蜿蜒曲折的河流把我们的起点康科德和这个康科德连接了起来,于是这里本应成为我们航行的终点,但我们的小船却在其港口下游几英里的地方抛锚了。

探险家们曾经勘探过佩纳库克富饶肥沃的一片片低地,也就是如今新罕布什尔州的康科德地区。根据黑弗里尔的历史学家记述:

“1726年,拓居地取得了重大进展,从黑弗里尔到佩纳库克的荒野中开辟出了一条路。1727年秋季,埃比尼泽·伊士曼上尉一家最先来此居住。他的联畜由原籍为法国的雅各布·舒特驾驭,据说他是第一个驾驭联畜穿过这片荒野的人。相传不久之后,一个名为艾尔的十八岁青年驾着一群由十对同轭公牛组成的联畜蹚过此河,并在这低地上犁出一块田地来。人们猜测他是第一个在这片土地上农耕的人。干完活后,他在日出时分踏上归途,但这一次渡河时淹死了一对牛,抵达黑弗里尔时已接近午夜。当地的第一架锯木机的曲柄就是在黑弗里尔制造的,由马匹运送到佩纳库克。”

但我们发现这片边缘地带早就不是描述中的那个模样了。若想成就一番事业,那么很不幸,这代人降生于世的时间太晚了。无论我们在任何物体的表面上行走至哪里,总是有人捷足先登。如今我们甚至都享受不到建立起最后一栋房子的快乐,因为很久以前它就已经在阿斯托里亚市的郊区建立起来了,按照陈旧的土地所有证明上的内容,我们的边界确实已向南海延伸了。虽然人们的生活范围横向扩展了,但实质上仍像往昔一样肤浅。正如一位西方演说家所说的:“人们通常生活在大体相同的表面上,有些人的生活窄而长,有些人则过得宽而短。”但这些都是肤浅的生活。无论蚱蜢还是蟋蟀,都是杰出的旅行家,而且虫子是更为机智的移居者。它们始终活跃,但既不从干旱的季节跳开,也不朝夏季蹦去。在躲避邪恶时,我们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超越它所在的平面或潜入它的平面之下,如同虫子在躲避干旱和霜冻时会钻入几英尺深的地下。边界既不在东边、西边,也不在南边、北边,而是在一个人面对现实时的任何地方,虽然这现实可能只是他的邻居;也可能在他与加拿大之间,他与落日之间,或更远些——在他与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之间。就让他在他所处的地方,用树皮为自己搭建一座小木屋,在屋前发起一场历时7年或70年的古老的法兰西战争,同印第安人和巡逻骑兵或现实可能出现的一切英勇作战,竭力保全自己的头皮,不让其被剥下。

我们现在已不在河上航行或漂流,而是像朝圣者那样行走在坚实的土地上。萨迪告诉了我们谁可以去云游,在众多旅行者中,“有个普通的技工,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自食其力,不像哲学家那样以自己的名誉为赌注来换取每一口面包。”能够在耕种的土地上以野果和猎物自给自足的人才有资格去旅行。一个人可以快速地旅行,也可以在旅途中赚钱谋生。我在旅途中有时会干一些活,比如背着背包去补锅或是修理时钟。有一次在车上,一个人注意到我能轻而易举地关上其他旅客关不上的窗户,便邀请我去他的工厂工作,还向我介绍了有关条件和工资待遇。“你听说过吗?一个叫苏非的教徒在给自己的便鞋鞋底钉钉子时,一个旁观的骑兵军官抓住他的袖子说:‘过来给我的马钉蹄铁。’”当我经过农民的田地时,他们曾请求我帮他们晒干草。还曾有人把我当成了伞匠,让我帮他修伞,因为我在旅途中即使是晴天也会拎着一把伞。还有一个人在看到我的皮带上系着一个铁皮杯、背上又背着一口蒸锅的时候,便向我购买一只新的铁皮杯。最省钱、最便捷的旅行方式就是带上一个长勺、一个汤匙、一根钓线、一些玉米粉、一些盐和糖去徒步旅行。你只要遇到小溪、小池塘,就可以捕鱼来吃;你也可以煮玉米粉糊,或到一户农家花四便士买一块面包,在横穿道路的下一条小溪中将面包弄湿,夹些糖来吃,仅这块面包就足够提供一天的能量了。如果你已经习惯了营养丰盛的饮食的话,你可以花两美分购买一夸脱牛奶,把掰碎的面包或冷布丁放入牛奶中,然后用汤匙从自己盘里舀着吃。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选择上述这些东西的一种,而并非全部。我就曾这样旅行了数百英里,从未在室内用过一次餐,方便时就睡在地上。我发现这样的旅行比待在家中还省钱,而且在诸多方面都令我受益匪浅。因此曾经有人问我为何不永远这样旅行下去,那岂不是更好?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把旅行看作一种谋生的手段。我在廷斯伯勒旅行时曾在一位单纯的妇女家中讨水喝,我认出了她家的那只水桶,告诉她9年前我也是为了讨水喝而在此停留过。于是她问我是否是个旅行家,以为我多年以来一直在旅行,如今又转回来了。在她看来,旅行或多或少是一种具有生产性的职业,而她的丈夫却与这个职业毫不相干。旅行最初会磨坏旅行者的鞋底,接着会弄疼双脚,不久后甚至会令旅行者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我留意到,那些有着丰富旅行阅历的人,到了晚年都会困苦不堪。真正且真诚的旅行并非一种消遣,人类的旅行以及与旅行有关的任何事都是非常严肃认真的,需要长时间实践才能真正融入其中。但我不是指那些坐着出游的人,他们在旅行时抖动着双腿悠闲地坐着,实际上他们是纯粹慵懒的象征,这就像我们在谈到孵蛋的母鸡时,并不是在指那些站着孵蛋的母鸡。我所指的旅行者是那些将旅行当作自己双腿的人,而旅行也最终是双腿的归宿。旅行者一定要在旅途中获得重生,从大自然这有利于他的重要力量中获取往来护照。他最终将会体验到他的自然母亲所施加的层层威胁使他被活活剥下一层皮的痛。他的伤痛会逐渐渗入到肉体深处并最终在体内愈合,但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旅行的脚步,夜幕降临时,疲惫便成了他的枕头,于是他就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取得了经验。我们也是如此。

有时我们会在林中的客栈留宿,从某些城市远道而来的捕鲑鱼的人总会先于我们到达这里。令我们吃惊的是,尽管通向客栈的路只有一条,而且沿途不见其他房子,但当地居民总会在黄昏时分出现在客栈里闲聊或说说新闻,仿佛他们是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似的。我们过去从没有阅读报纸的习惯,但在客栈里偶尔也会翻翻旧报纸,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就像听到了大西洋沿岸的浪涛声一样,而不是松林中的瑟瑟风声。那时的长途跋涉已使我们饥肠辘辘,即使面对最难吃、最没有营养的食物也能胃口大开。

家中一本用死气沉沉的语言撰写的干巴巴的书,你根本无心阅读,但由于你对它还怀有几分敬意,那么旅行时则带上为佳。在一家乡村客栈,或是在马夫和旅人的无聊社交圈里,我都可以满怀自信地谈论白银时代或黄铜时代的作家。我在文学事业中所履行的最后一份职责,可能就是阅读此人的著作了:奥勒斯·佩尔西乌斯·弗拉克斯。

如果你抱着一种最终能找到并占有一片美好的领域的希望,那么你就能想象出一部神圣的作品,以这位诗人展开,而且作者也可以接近,这样你便会赞同这诗的序言:

我,半个异教徒

把我的诗篇带到诗人们的圣地。

这里没有维吉尔内心的尊严,没有贺拉斯的优雅和活泼,也不需要任何女先知来提醒你佩尔西乌斯继承了那些古老希腊诗人的衣钵。你很难从这毫无音调的争论声中分辨出一个和谐的音符来。

人们发现音乐在思想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在语言中却完全找不到位置。当缪斯出现时,我们都期待她改造语言,赋予其艺术韵律。迄今为止,诗歌背负重担,痛苦呻吟,并非一路欢歌而行。最棒的颂诗也有可能被拙劣地模仿,其实它本质上就是拙劣的仿品,朗诵起来声音单调,如同一个人踏在梯子的横档上一直无变换。荷马、莎士比亚、弥尔顿、马维尔和华兹华斯只如那森林中树叶的沙沙声和树枝断裂的噼啪声,而且没有任何鸟儿的婉转啼鸣声相伴。缪斯也从未放声歌唱。最主要的是,讽刺诗作无法被吟唱。尤维纳利斯或佩尔西乌斯不会将音乐谱写进自己的诗篇,他们至多被视作吹毛求疵之人。他们小心谨慎地回避自己所谴责的那些毛病。与其说他们关心自己的美好前程,不如说他们关心已经避开的那些过失。假如他们生活在某一时代,他们必将走出那些问题的阴影及势力范围,找到其他思考对象。

只要讽刺存在,诗人实际上就是同犯。人们只看到诗人以恶制恶,而且只与没有变坏趋势的事物接触。倘若你停留在真理最细小的遗迹上,那由全身的重量印下的最模糊的痕迹,连永恒都无法歌颂它。不过,没有任何邪恶是如此庞大的,而你却片刻都不愿仇恨它。真理从不指责谬误,它自身的正直就是对谬误最严肃的矫正。若没有激情赋予其灵感,贺拉斯是写不出如此杰出的讽刺作品的。在他的颂诗中,爱总是多于恨,以致最犀利的讽刺都依然在歌唱,而且即使愚蠢未被矫正,诗人也依然心满意足。

圣贤的发展有一种必要的顺序:第一,抱怨;第二,悲叹;第三,爱情。抱怨,正是佩尔西乌斯的状态,这种状态,不存在于诗歌领域。一个善良的人的快乐,很快便能将自己的厌恶情绪转变为悔恨。我们永远不必对抱怨者怀有多大的同情,因为通过对大自然的仔细观察,我们得出了结论:诗人一定既是原告又是被告,因此最好不经审讯而直接去解决问题。受到伤害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伤害者的同犯。

或许这样说更准确:诗人最崇高的诗歌在本质上是令人哀伤的;而圣人的眼泪则是喜悦的。又有谁听到过天真无邪之人的歌声呢?

然而,最神圣的诗篇或一个伟人的生平,就是最尖锐的讽刺。它们如同大自然一样毫无人性,仿佛森林中呼啸的狂风,向倾听者传达着些许斥责。越是伟大的天才,就越是犀利的讽刺。

于是我们的诗作只能具有罕见和零碎的特征,而这些是最不属于佩尔西乌斯的特征,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说:这些特征是对其诗歌寓意的最恰当的表达,因为他在任何时刻都能说出最好的话语。旁观者和闲聊者们从未忘记采集一些适于引用的句子,这种语句穿上新装就能表达出最普遍的真理,因此当我从邻居口中听到这些语句时,我们本应把它们当作陈词滥调忽略过去。从这六篇讽刺诗中,你或许能挑选出二十行,它们具有健康向上的思想,就像一个自然景象浮现在学者的脑海中。尽管它们被翻译成人们所熟悉的语言后,失去了适合被引用的思想狭隘的特征。以下这些诗句却不会被翻译得无比平庸。诗人将真正的宗教信徒与那些唯恐泄露隐私而被迫与众神交流秘密的人相对比,说道:

“Haudcuivispromptumest,murmurquehumilesquesusurrosTolleredetemplis;etapertoviverevoto.”

(任何人都不易做到从那圣堂神殿中听到低声细语,以及坚守公开的誓言生活。)

对于善良的人来说,宇宙是唯一的神圣场所,而神殿的密室则是它生命中明朗的正午。为何他会去一个地下空间呢?仿佛那是全世界独一无二未曾被亵渎过的神圣场所。恭顺的灵魂只是发现并让人们知道更多的事情,它尽力躲藏在光与空气之中,似乎从此与秘密一刀两断,以致宇宙似乎对它紧闭大门。最终,它甚至忽略了真正谦逊的沉默,但它并不因为自己发现了新事物而完全依赖于自信,它所要透露的消息对旁听者而言如此机密,这使不受侵犯的谦逊被全世界所关注。

对于一个心中怀有秘密的人来说,总有一个更大的不为人知的秘密等待他去探索。对于秘密而言,我们最无关紧要的行为可能也会变得尤为重要,然而凡是我们以一颗真诚正直的心去做的事,一定会因它的纯洁而变得像光那样透亮。

在第三首讽刺诗中,诗人问:

“是否存在着这样一个事物,你掉转船头,径直驶向它?或者你无所谓双脚将把你带向何方,随遇而安,随心所至,带着陶器或黏土,任意追赶乌鸦?”

消极总是位于次要位置。语言似乎从未公平对待它,而是在形容任何卑劣行为时,它的意义明显受到约束而变得狭隘。最真切的解释从来不会出现在它身上。通常来说,清白无辜的人总是在最严厉的审讯和斥责、谴责和称赞相混合的喧闹声中出现,耳中充斥着模糊不清的颂词。我们的罪恶总是潜伏在我们德行的那个方向,前者的最佳状态无非是对后者看似合理的模仿。完全的虚假所具有的威严从不会存在于谬误之上,它不过是一种劣等的真理,倘若它能更虚假一些,便有变为事实的危险。

他步履安稳,就像活在眼前一样。

于是这成了智者的座右铭。最重要的是正如语言的微妙差异所教会我们:尽管他疏忽大意,但依然安全可靠;懒汉即便处心积虑,也还是岌岌可危。

聪明人的生活大体上都是随遇而安的,因为他在包含着所有时间的永恒之外生活。机敏的大脑每一刻都比琐罗亚斯德往回走的路程更远,然后带着它的启示降临于现在。勤奋的思考从不在生活中给予任何人资本;它对内心世界来说并不具备更好的声望,资产也并不雄厚。他今天应当同昨天一样碰碰运气。所有的问题都亟待解决。时间只计量自己,别无他物。纸上的词句可以经历一番思考后再写下,但嘴边的话语只能脱口而出。倘若这就是那个场合该讲的话,那就这么说吧。一个衣袋里没有揣着任何宗教信条而生活的人,全世界都愿意去鼓舞他。

我在最精彩的第五首讽刺诗中读到:

“理智反对,窃窃私语道:

‘去做使人道德败坏的事是违法的。’”

只有那些凡事都不知道如何办好的人才会跃跃欲试。甚至技艺高超的工匠都一定会被这种思想鼓舞,他的笨拙令他没有能力伤害任何人或物,他的技艺可能无法对此做出正确的判断。确实,我们由于无能而疏忽了许多事情,无法对那些事情进行辩解,经我们手的事情哪一件是绝对完美、毫无瑕疵的呢?只需提出警告以避免把事情搞糟。

佩尔西乌斯的讽刺诗是最不可能产生于灵感的,显然是已经经过筛选的,而并非是既定的主题。或许为了显示出超越表面的真诚,我已经赞扬了他,但准确无疑的是,我们唯一能够称为佩尔西乌斯的东西是永远独立且始终如一的,是庄严的,因此赞同所有严肃的考虑。艺术家和他的作品不可分离,最固执的蠢人摆脱不掉自己的愚蠢,清晰的事实由行动和行动者共同创造。农夫和演员共用同一个舞台。小丑不能向你行贿,他让你永远一看到他的鬼脸就发笑,那些鬼脸被雕刻在埃及的花岗岩上,犹如金字塔一般屹立在他性格的土地上。

太阳升起落下,昼夜交替,而我们仍徜徉在阴湿的林中小路上。这小路沿佩米奇瓦塞特一直延伸,它曾是车轮碾过后尘土飞扬的干燥小路,而此时此刻它的模样则更像是被一只水獭或貂爬过,或是一只被夹子夹住的河狸曾在此挣扎过。周围的城镇呈三角形分布,将这块土地牢牢地揽入怀中。野鸽安稳地栖息在我们头顶上方高大而多松脂的松树上,树干已枯死,而野鸽看起来就像小小的知更鸟一样。沿途那些旅馆的庭院,斜着伸展在山的边缘,当我们路过时,我们仰头看到那高耸入云的枫树树枝在风中摇曳。

我们走向乡野深处,因为我们将坦言自己的经历。或许是在桑顿,我们在森林里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士兵,他身穿军装前去集合;在这树林深处,他肩扛步枪,迈着军人的步伐,脑海中思索着战争和荣誉。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以士兵昂首挺胸的姿态从我们面前走过,是比连续不绝的战斗更为严峻的考验。可怜的人啊!实际上在单薄的军装下面,他像一根芦苇一样在不停地颤抖,当我们的步伐赶上他时,他脸上原本属于一名军人的刚毅表情全部消失了,他竭力躲闪着我们的目光,仿佛戴着刀枪不入的盔甲而却在替自己的父亲赶羊那般露出窘迫的表情。看来摆动自己天生的双臂对他来说都很困难,那么穿戴上额外的盔甲一定更让他吃不消。至于他的双腿,就像是在沼泽地里寸步难行的重炮,还不如清除它们留下的痕迹,并把它们扔掉。他同敌人的搏斗显然还不够。但他确实全副武装地出发了,而且为了新一天的战斗存活了下来。当然,我记录下这些,可不是为了质疑他在战场上的真正勇气和荣誉。

“美好的一天,如此凉爽,如此平静,如此灿烂,

大地和苍天的喜宴,

甘甜的露珠将为你的今夜落泪,

因为你必将死去。”

——赫伯特

当我们一周之后返回胡克西特时,我们在那个种瓜人的仓库里将帐篷、野牛皮和其他一些物品挂起来晾干。那位种瓜人已经在许多妇女和孩子的帮助下开始收割他的蛇麻草了。我们买下了他地里最大的那个西瓜,将其当作我们小船的压舱物。那个西瓜是属于内森的,在它尚未熟透的时候便已被转让给内森了,它每天都被内森的眼睛观察着,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卖出。在与他的父亲磋商之后,这笔交易做成了。虽然买下那个尚长在藤蔓上的瓜会冒一些风险,但不管它成熟与否,我们都付了“令那位先生满意的价钱”。事实证明,那个瓜是熟了的,毕竟我们在挑选这种水果方面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

我们发现自己的小船安然无恙地静躺在恩卡努努克山山脚的港湾里,风向和水流都有利于我们出航。于是我们于正午时间开始返航,时而惬意地坐在船上聊天,时而静静地注视着每个我们所驶过的河段,直到它渐渐消失在河流转弯处。秋天的脚步更近了,北风持久不变地吹着。我们扬起船帆,有时不必划桨就能轻快地航进。伐木工们正在从离水面三四十英尺高的堤岸上把圆木滚下,使其顺流漂至下游,他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观望着我们归航的小船。实际上,此时我们在他们中已是众所周知了。他们认为我们是这条河上的缉私者而向我们欢呼致意。我们在两座土丘之间飞快地顺流而下,那些圆木从河岸上滚下的声音更加衬托出这个中午的沉寂和幽深。我们想象着,这就是被唤醒的远古时代的回音。相比之下,刚刚绕过山岬驶入眼帘的一艘平底船,更为这苍茫天地增添了一丝孤寂的感觉。

穿越正午时分的喧闹和聒噪,即使是在一个最东方化的城市里也可以看到生机勃勃的原始景象,那里生活着西徐亚人、埃塞俄比亚人和印度人。在那里,什么是回声,什么是阳光和阴影、白昼和黑夜、海洋和繁星、地震和日食?无论在任何地方,人类的任何劳作都会被大自然的浩瀚无垠所淹没。爱琴海对于印第安人而言不过就是个休伦湖而已。而且,穿着森林装束的原始生活也有其独特的优雅。对于居民来说,即便是最荒蛮的景象也带有一种家庭生活的温馨气氛。当他听到扑动在林中空地上咯咯叫的时候,他会意识到文明几乎没有给当地带来任何改变。在森林最幽深的地方,科学仍然会受到欢迎,因为那里的大自然也遵守着同样悠久的法则。即便是一棵松树残桩上的红色小虫,也会使风儿为它转向,使阳光为它穿透云层。在最为荒蛮的大自然里,不但存在着最文明的生活原料以及一种对最终结果的预期,而且与人类已达到的程度相比,存在着一种更为崇高的文雅。在勤学慎思之人尚未诞生以及字母还未发明的很久之前,河畔早已生长着纸莎草和用于照明的灯芯草,而长着鹅毛笔羽毛的野鹅就在人类头顶上飞来飞去。纸莎草和灯芯草暗示着一种文明,甚至在这一切发端时便已被粗略地使用了,只是人类尚未用它们来表达文明。大自然随时欢迎人类艺术中最精致的作品进入它美丽的风景大堂,因为它自身就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而这位艺术家却从不在自己的作品里出现。

就通常意义而言,艺术未被驯化,大自然也并不野蛮。一件完美的人类艺术作品从褒义上而言是充满野性而质朴的。人类驯服大自然,仅仅是希望它能变得比他们发现它时更加桀骜不驯,尽管人类从未成功过。

和风吹拂,船桨摆动,我们很快便到达了阿莫斯克亚格瀑布和皮斯卡塔夸格河河口。一路航行,我们认出了许多之前向上游航行时我们流连过的美丽河岸和小岛。我们的小船就像乔叟在他的《梦》中所描述的那艘由骑士驾驶着离开小岛的船:

“为他的婚姻而远航,

载着一位主人归来,

或许他们已结为伉俪……

那驳船犹如男人的思想,

带给他欢欣快乐。

他的女王已习惯于

在同一艘船上游戏,

无须桅杆,也不用船桨。

我从未听说过有另一艘这样的船,

无人掌控,

依靠思想和快乐远航。

不必奋力驾驶,东方还是西方,

平静抑或风暴,凡事最终归一。”

这个下午我们就这样顺风而行,毕达哥拉斯的一句话不禁回响在耳畔,虽然我们并没有刻意将这句话谨记在心——“当幸运与才智一同出现,当航行看似一帆风顺,当行为遵循道德时,一切都是美好的,恰如一名宇航员时刻关注星星的运动。”对于一个能在生活中保持平衡、心如静水、不行暴虐之道的人来说,整个世界都是美妙安详的;当他顺流而下航行时,只需掌舵,使小船保持在河道中央,即可令小船顺利绕过瀑布。我们小船的尾波卷起了层层涟漪,犹如孩童的鬈发,而此时我们正平稳地保持着航向,我们看到船头:

“轻轻地晃动,

由于前方岔开的水波,

穿行前进在这柔美的环境里,

犹如幻影悄悄滑过无忧无虑的梦。”

美的各种形态自然地降临在正在从事自己工作的人的道路旁,宛若卷曲的刨花从刨刀上飘落,木屑散落在钻子周围。波动是运动中最为轻柔、最为完美的一种形式,它在一股液体流入另一股液体中时产生。涟漪则是一种更为优美的飞行。站在一座山顶上俯瞰,你可以在涟漪中观察到鸟儿的翅膀在不断地扇动,而鸟儿飞翔的那两条波浪曲线,就像是照着涟漪临摹出来的。

树木为大地构筑了美妙的围栏,为每一侧的地平线都镶上了边缘。尽管农民只考虑自己的便利,但他们也要遵从大自然的规划,因此低地上的树林和小树丛显得错落有致。艺术永远无法与大自然的奢侈华贵相比,在前者中,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艺术从不提供隐藏的财富,而且相对而言比较吝啬,而大自然却与之相反,即使是在表面上看起来贫瘠稀疏时,仍在本质上保持慷慨,满足我们的需要。在沼泽地里,随处可见的颤动的苔藓和蔓越莓中只挺立着一棵常青树,但这种稀少并不意味着贫困。我对花园中独立的一株云杉从不会多加留意,但在沼泽这类地方,它却会引起我的注意,而且我第一次懂得了人们为什么设法在房屋四周种植云杉。虽然在房前院子里的空地上可能生长着非常完美的植物,但大多情况下,它们的美丽在那里毫无用处,因为在它们四周不存在对于这种性质财富的担保,它们的优势无法彰显。正如我们所说,大自然是更伟大且更完美的艺术、是上帝的艺术,尽管在提及大自然自身时,它被人们看作一个天才,大自然的作用与人类的艺术连细枝末节处都存在着某些相似。当低垂的松枝在阳光和水的作用下伸入水中时,微风会吹动它轻拂河岸,于是松枝被打磨成了奇怪的形状——白亮而光滑,仿佛被车床加工过一样。人类的艺术能够聪明地模仿出事物本质所倾向的形态,比如树叶和水果。一个悬在小树林中的吊床与独木舟的形状完全一样,更宽一点还是窄一点、两端更高一点还是矮一点完全取决于吊床上人数的多少。吊床会随着人身体的运动而不断摇摆,就像水中漂浮的独木舟会晃动一样。我们人类的艺术将它的刨花和粉末散落四方,而大自然的艺术甚至能出现在我们制造出的刨花和粉末里,它通过漫长的实践使自己日趋完美。这个世界被良好地维持着,没有堆积的垃圾,时至今日清晨,空气依然清新,草地上也未积灰尘。且看夜色如何悄悄地降临在这原野:树影在草地上越拉越长,爬进草地深处;不久后,这些幽静的河流湖泊就会沐浴在柔美的星光中。大自然的承诺是永恒的,始终都会兑现。如果我从沉睡中醒来,凭着大自然的景观和蟋蟀的鸣叫便可知太阳位于子午线的哪一侧,然而却没有一位画家能准确地画出这个区别。大自然的景色中包含着上千个日晷,它们能表明时间的自然划分,而数千种影子则指示出了时辰:

“不仅在这日晷的刻度盘上,

这日复一日的沉默阴影,

以缓慢、隐形和不停的脚步

将光阴偷走;

从灰白的岩石和古老的大树上,

从帕尔米拉古城骄傲的腐朽城墙上,

从海上高耸的特内里费岛上,

从它飘落的每一片草叶上。”

这几乎是树木玩耍的唯一游戏,它们时而在太阳这边,时而在太阳那一边,这是大自然在白昼上演的针锋相对的一出戏。在悬崖东侧下面的幽谷中,黑夜已站稳脚跟,当白昼退却时,它便踏入堑壕,悄无声息地从一棵树溜到另一棵树,从一个栅栏钻到另一个栅栏,直到最后,黑夜完全占据那片堡垒,从容地将自己的黑暗大军引入平原。一天当中,有时候上午比下午还明亮,这不仅是因为上午的空气更加透彻,还因为随着日光的推移,我们大抵都在自然而然地望向西方,因此在上午看见的物体都是朝阳的那一面,而下午看见的则是事物的阴影。

此刻,下午时光已逝去甚多,一股清风轻轻拂过河面,掀起一道长长的水波。这条河已经完成了一天的使命,此刻看上去似乎已经静止,不再流动,在午后阳光下平躺着放松。树林上空缭绕的烟雾像是大自然无声的气息,或更确切地说,像它微微流出的汗液,从无数个毛孔中慢慢渗出,升入空气中。

142年前的3月31日,大约也是在下午的这个时候,于天亮前离开康图库克河河口小岛的两名白人妇女和一个男孩匆匆划着小船经过这里。他们身着英式服装,按当时的季节来说,他们穿得过于单薄,尽管他们的划桨技术很不熟练,却十分专注而卖力。在他们的独木舟里放着十个尚在淌血的土著居民的头皮。这两个妇女分别是汉娜·达斯顿和她的保姆玛丽·耐芙,两人都来自距此河河口18英里远的黑弗里尔,那个英国男孩名叫塞缪尔·莱纳德森,他被印第安人抓住后逃了出来。在当月15日,汉娜·达斯顿刚刚分娩不久,就起床穿衣,衣冠不整并光着一只脚,被迫和她的保姆一起穿过白雪皑皑的荒野,开始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她曾看着她那七个稍大点儿的孩子跟着她的丈夫一起逃走了,但至今下落不明。她也曾目睹她那刚出生的婴儿被印第安人狠狠地撞向了苹果树,脑浆迸裂,而她和邻居的房屋也被火烧为灰烬了。当她行进到逮捕者那距离我们此刻位置约20英里远的梅里马克河小岛上的棚屋时,她被告知她和她的保姆不久后将被转移到一处遥远的印第安人聚居地,并在那里接受裸身酷刑。这个印第安人家庭有两男三女和七个孩子,后来她在那些孩子中发现有一个英国男孩实际上是他们的囚犯。于是她决定逃跑,她暗中指示那个男孩向其中一个印第安人请教如何以最快的方式杀死一个敌人并剥下他的头皮。“打他们这里”,那个男人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还教给男孩剥头皮的技巧。31日清晨,天还没有亮,汉娜便起身叫醒保姆和男孩,用印第安人的战斧砍向了酣睡中的印第安人,他们被杀死了,只有一个受了伤的女人带着一个最受疼爱的男孩逃进了森林里。这个英国男孩正是按照那个印第安人所教授的杀人技巧重击了他们的太阳穴。随后他们将能够找到的口粮、战斧和枪支全部带上,毁了多余的独木舟,只乘坐剩下的那条独木舟逃往约60英里以外的黑弗里尔。但在河上划行一小段路程后,她又开始担心人们不相信她这次逃跑的经过,于是便返回那座寂静的棚屋里,把死者的头皮剥下装入包中作为他们出逃的证据,然后在黎明的曙光中快速返回河岸,重新起航逃亡。

那天清晨,完成了逃跑行动的他们正从河岸边的松树下轻轻驶过。或许那两名妇女备感疲乏,那个男孩衣服上血迹斑斑,心中的坚定和恐惧交替出现,他们正匆忙地用玉米和驼鹿肉做饭充饥。他们回想着遥远的河流上游那个孤岛上的死尸,想象着追杀而来的残忍的印第安战士,惶恐不安。冬季残留的每一片枯叶似乎都知道他们的故事,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出卖他们,在向世人重述那个故事。似乎在每一块岩石和每一棵松树后面都埋伏着一个印第安人,就连啄木鸟轻啄树木的声音也令他们精神紧张得几近崩溃。或许他们将自己的危险和这次行动抛在了脑后,正在猜测自己亲人的命运以及在逃脱了印第安人的追捕后是否能够与幸存的亲人相见。他们除了停下来拖着独木舟绕过瀑布以外,没有停船在岸上或内陆煮饭。这块偷来的桦木早已忘了它原先的主人,全心全意地为他们服务。湍急的河流载着小舟飞快地行驶,他们只是偶尔控制一下方向或划桨暖暖身体,除此之外几乎不用亲自划桨。河面上漂浮着冰块,春天来了。麝鼠和海狸已被春潮赶出了洞穴,鹿群在岸上凝视着他们,几只欢唱的林鸟飞掠过河面向最北端的河岸飞去,鱼鹰尖叫着在他们头顶盘旋,野鹅发出惊人的叫声并拍打着翅膀,不过他们却根本没有留意眼前的这些春景,或者是他们看过之后便很快遗忘了这一幕。他们一整天都沉默不语。有时,他们会经过河岸上一座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印第安人坟墓,或是遗留着几块印第安人煤炭的棚屋;有时,他们会经过低地中印第安人已经荒废的玉米田,枯萎的玉米秆仍在沙沙作响。被剥了树皮的桦木,或树干已被砍去制成独木舟的烧焦的树桩,都在告诉我们,这里曾是印第安人——那些在我们看来未开化的野蛮人——生活的地方。河流两岸的原始森林连绵不断地一直延伸到加拿大,或是延伸至“南海”。在白人眼里,这是一片沉寂而荒凉的野地,但在印第安人眼中,这却是适合他们天性的家园,如同圣灵的微笑般令人喜悦。

为了能在这个凉爽的秋夜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我们在这里久久徘徊,寻找一处足够幽僻的地方。不过在142年前的那个寒冷的3月傍晚,他们三个人已顺风顺水地航行了很远,没有像我们这样夜间宿营,而是两个人入睡,另一个人独自驾舟前行。急流载着他们驶向了拓居地,或许在当晚就会抵达萨蒙溪畔的老约翰·拉夫韦尔的门前。

根据历史学家的说法,他们奇迹般地逃脱了四处埋伏的一批又一批印第安人的搜捕,带着他们的战利品平安地回到了家乡,州议会因这些战利品奖赏他们50英镑。除了那个被撞死在苹果树上的婴儿以外,汉娜·达斯顿一家重新团聚。后世的许多人说他们曾品尝过那棵苹果树上的苹果。

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它却发生在弥尔顿完成《失乐园》的创作之后。不过这件事并不会因此而毫无意义,因为我们并不以英国为标准来校准我们的历史时间。英国人不曾用罗马标准来衡量他们自己的历史,而罗马人也从未用希腊的标准来调整自己的历史进程。雷利爵士曾说过:“为了寻找将自己的律法强加给其他民族的罗马人,以及将他国皇帝和王子用铁链锁住押解回国的古罗马执政官,以便去希腊寻找智慧,或是去俄斐寻找黄金,我们必须追溯到很久以前;而如今,留存下来的除了记载他们原先情况的粗劣纸张,再无其他了。”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在梅里马克河岸寻找使用弓箭和石斧的佩纳库克人和波塔基特人,并不必追溯到那么久远的年代。从这个9月的午后,从如今已耕作过的两岸来看,那个时代仿佛比中世纪更加遥远。当我注视着一幅古老的康科德图画时,仿佛康科德只是出现在75年前,景色秀丽而开阔,森林和溪流沐浴在阳光中,犹如正午时分那般美好,可我却未曾想到当时光芒四射的太阳或是在明媚日光下生活的人们。我们更未曾想到在菲利普王战争时期,晴朗的太阳在夏日里照耀着教会或菲利普王的征途,照耀着山丘和溪谷,照耀着后来拉夫韦尔或帕格斯的征途。他们一定是在昏暗的微光或黑夜中生活、征战的。

这个世界的年龄大得足以令我们自由发挥想象,甚至根据摩西的叙述,我们的想象力不必向地质学家借用任何年代。从亚当和夏娃的时代一跃跳到洪水泛滥的时代,接着穿越了几个古老的君主王国,经由巴比伦和底比斯,再从梵天和亚伯拉罕跳跃到希腊和阿尔戈英雄;从那里我们或许可以重新开始,从俄耳甫斯和特洛伊战争、金字塔和奥林匹克运动、荷马和雅典来划分我们各个历史阶段,在罗马城建立后稍微停歇再继续我们的旅行,穿越奥丁和耶稣,最终来到——美国。这是一段令人厌烦的漫长岁月。可是,如果一个生命代表一个世纪,那么把山下那60个老母亲的生命连在一起,就足以覆盖整个大地。她们手拉着手便可以填满夏娃到我自己的母亲之间的距离。仅是一次体面的茶会上的闲谈,也会被载入通史。从我自己的母亲往前数第四位母亲曾哺育过哥伦布;第九位母亲是诺曼征服者的保姆;第十九位母亲是圣母玛利亚;第二十四位母亲是库迈女先知;第三十位母亲参加过特洛伊战争,海伦是她的名字;第三十八位母亲是塞米勒米斯女王;第六十位母亲是人类的母亲夏娃。

“生活在那山下的老母亲,

若她没有逝世,她依然生活在那里。”

当时间老人去世时,并不需要她的曾孙女陪伴在身旁。

我们永远无法在我们的叙述中超越事实。正如某些人所设想的那种完美发明,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撰写一部真正的小说,也不过是利用闲暇时间随意去描写某些事物,使描述比事物本身更为真实。对现实的真实叙述是最罕有的诗歌,因为常识总是草率而仓促地停留在表面。虽然我对歌德的作品知之略少,但我还是要说,他作为作家最主要的优点之一就是他满足于对展现在他面前的形象和事物的精确描述。大多数旅行家都没有足够的自尊来简单地做到这点,即让物体和事情以他们为中心环绕而立;但相反,他们只能想象着比现实状况和关系更令人赞赏的观点和叙述,因此我们从旅行家那里根本得不到有价值的报告。歌德在他的《意大利游记》中写道,他像蜗牛一样缓慢地前行,但始终没忘记留心脚下的大地和头顶的天空。他的意大利不仅仅是流浪汉和艺术爱好者的圣殿以及那些辉煌遗迹的诞生地,还是一片覆盖着草坪的坚实土地,白天阳光普照,夜晚月光皎洁。甚至连旅途中的几场阵雨都被如实地记录下来。他以一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写作,目的是为了忠实地描绘出他所看见的景象,而且多数情况下都是按照他所看到的先后顺序加以描述的。甚至他的沉思也不会妨碍他的写作。在这本游记中,他谈到了自己曾向围坐在身边的农民们讲述当地的一座古塔,描述得鲜明生动,以至那些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也要转过头去看看那座塔,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以至他们迫切地用自己的双眼看看我对着他们的耳朵所赞美的事物,其实我并没有添枝加叶,甚至连那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装点着古塔墙壁的常青藤都没有提及。”假如这种恰到好处的描述不能证明其优越,那么无价的经典就有可能由头脑简单的人来创作了;因为对自己智慧的尊敬,聪明人并不比别人聪明多少。一些精神贫瘠的人,只是悲哀地记录着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而另一些人则在记录着他们对世界做了什么,以及他们对周遭的看法和判断。最重要的是,歌德对所有人都抱有热忱的善意,从没有措辞不当或是在写作中流露出怨怒。一次,曾有个送信的邮差哭诉道:“先生,请原谅,这是我亲爱的祖国,有东西像泪水一样进入了我这个可怜的北方佬的眼睛。”

歌德的修养与艺术家相同。他缺乏诗人所具备的无意识。在他的自传中,他精确地描述了《威廉·麦斯特》一书。因为在那本书中,与一种珍贵而沉着的智慧相混合的是对某种琐碎小事的夸张,这种智慧显得拘泥、偏颇而且狭隘,只适合那些教养良好的人。戏剧被不断夸大,直到生活本身变成舞台,因此我们的职责是充分研究我们的角色并准确得体地表演出来。因此,在歌德的那本自传中,可以这么说,他在教养上的缺点正体现了他在艺术上的完美。大自然受到了阻碍,尽管它最终成功地给这个男孩留下了不同寻常的天主教印象。那是一个都市男孩的人生,他的玩具是图画和艺术品,他向往的是热闹的戏院、君王的队列以及盛大的加冕仪式。那个年轻人仔细地研究君主队列中的等级顺序,希望它能在自己身上产生影响,由此可见他也向往取得一定的社会地位,以确保自己生活得舒适而体面。然而,他却被骗走了一个男孩所应具有的许多东西。实际上,当他最终逃入没有大门的森林时,他自己完全有理由在这本自传中这样自述:“毋庸置疑,只有青年和未开化的民族那难以名状的热烈情感能适应庄严,而这种庄严要么无固定形态,要么被铸成了各种难以理解的形态,所以一旦它由外界物体在我们心中激发出来,便会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宏伟气势紧紧包围我们。”他进一步谈及自己:“我从小就同画家们一起生活,我养成了同他们一样的习惯,那便是以艺术的视角观察事物。”而这就是他追随一生的实践。他的教养太过于良好,以致未能受到全面的培养,他说他从未与镇上的那些出身卑微的男孩接触过。这个孩子既有学识,又有无知带来的优势,如果他也有过被人忽略或遗弃的经历,那么他将是一个幸运儿。

“自然的法则打破了艺术的常规。”

天才人物可能是,实际上也通常是一位艺术家,但两者不能混淆。天才人物,是指人类,是一个创造者,一位富有灵感或具备魔力的人,他依照尚未研究出的法则创造出完美的作品。艺术家则是通过观察人类和大自然的杰出作品,发现法则并应用法则。至于工艺师,只不过是那些运用别人已发现的规则的人。世界上不存在纯粹的天才,正如世上也不存在丝毫没有天赋的人一样。

诗歌是人类的幻想。

诗人的表达是永远无法被分析的,他的句子可以是一个词语,他的音节则可能是一个句子。实际上,没有什么词语能够配得上诗人的乐曲。但即便我们并非总能听到词语,而是常听到乐曲,又有何妨?

许多韵文没有成为诗歌,是因为它们并不是在恰当的时机被写下的,即使十分接近那个时刻。唯有奇迹才能写就诗歌。它不是一种可以重新获得的思想,而是从一种更深远的却渐渐消退的思想中捕捉到的一种色彩。

一首诗是一种完整无缺的、不受任何阻碍的表达,而且它在趋于成熟后就会被那些它为之成熟的人所顺利接受。

如果你能说出你闻所未闻的话语,如果你能写出你见所未见的文字,那么你就创造了奇迹:

“我们选择的工作只属于我们自己,

上帝未曾干涉。”

人类的无意识便是上帝的意识。

深厚才是真诚的基础,即便是在冰霜之下的石墙亦有自己的根基。

随意勾勒出的线条令我们着迷,仿佛地衣和叶子的纹理。在我们从未刻意获得的偶然中存在着某种完美。用一支蘸满墨水的钝尖羽毛笔在纸上随手一画,然后趁墨水未干时将纸对折,横截这条线,于是一个精美而匀称的图案便应运而生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它要比一幅精心绘制的图画更精致。

写作的天赋是极其危险的,很容易便能击中要害,就像印第安人剥去头皮那样。我感到当我能够表述自己的生命时,它仿佛成长得更加显而易见了。

歌德这样记述他从布伦内罗到维罗纳的旅行:“蒂斯河此刻流得更加和缓了,使许多地方都形成了宽阔的沙滩。在陆地近水的山坡上,各种植物被栽种得密密麻麻——葡萄树、玉米、桑树、苹果树、梨树、温柏树和坚果树,你甚至会觉得它们一定相互挤得透不过气来。矮小的接骨木紧贴墙面旺盛地生长着;常春藤树干坚硬,攀附着岩石向上伸展,藤蔓覆盖了整块岩石;蜥蜴则在植物的缝隙间悄悄爬过,每一处蜿蜒攀爬的植物都令人想起了最有爱的艺术画面。女人们扎起头发,男人们赤裸着胸膛或穿着浅色的短上衣,人们把从市场上买下来的良种公牛赶回家,还有那驮着货物的小毛驴——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海因里希·卢斯的风景画。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几朵云彩停歇在群山之上的温和天空中,与其说群山看似在空中移动,不如说是伫立在天空。太阳刚落山,蟋蟀便开始高歌,这一切让你感觉像在家里一样舒服,毫无背井离乡的感觉。我感到心情舒畅,仿佛自己在这里土生土长。即便是经常飞扬在马车周围的故乡的尘土,也因许久未见而受到了归来者的致意。蟋蟀发出的那种好似钟表鸣响的叮当鸣叫声也显得美妙而悠扬,令人精神愉悦。当调皮的男孩们模仿着蟋蟀的叫声吹起口哨时,这些田野里的女高音也更加勇敢地与他们高声对歌。人们可以想象出这两种声音互相竞争,相得益彰的场景。这夜晚同白昼一样无比温柔。

“倘若一个人居住在南方,而且从那里来到此地,听说我因此而感到欣喜若狂,他一定会认为我太幼稚。唉!在此,我所表达的是我很久以前在一片不祥的天空下经受苦难时早已熟悉的切身体会,现在我愿首次把这种感觉当作快乐去接受,我们应永远享受这份快乐,并把它作为我们本能的一种永恒需要。”

于是我们如乔叟所言,“依赖思想和快乐远航”,似乎世间万物都在跟随我们漂流。河岸本身和远处的峭壁都被纯净的空气所溶解了,最坚硬的材料似乎与最柔软的材料遵循着同一法则,实际上从长远来看,确实如此。树木只是树液和木质纤维的河流,大气则是它的源头,它通过树干流入大地,正如树根从大地向上吸收水分一样。天空中的星群和银河已经开始在我们头顶隐隐闪烁,微微波动。地球表面覆盖着含有岩石的河流,地壳深处则翻滚着还有矿石的河流,而我们的种种思绪也在脑海里不断翻滚涌现,当前这一刻只是时光的一部分而已。让我们自由自在地漫游吧,宇宙万物都将环绕着我们,我们将居于天地中心。倘若我们仰望苍茫天空,它呈现出凹形;倘若我们俯视无底深渊,它亦呈现出凹形。天空朝下弯曲,在地平线上与大地相连,因为我们站在原野上。我拽下天空的一角,繁星这般低垂,似乎不愿离去,但它们在蜿蜒曲折的旅途中会记住我们,并重回自己的轨道。

白天,我们已经路过了我们曾经宿营的库斯瀑布,最终我们在梅里马克河北部的西岸扎营,几乎正对着一个大岛。我们溯流而上时,曾经在那个岛上度过了一整个上午。

那个夏夜,我们从距离我们小船两竿远的河岸石坡上把小船拖上了沙滩,停在河边一排稀疏的橡树后面。除了草丛中的几只蜘蛛,我们没有惊扰任何已经归巢的动物。那些蜘蛛迎着我们的灯光爬出来,爬过了我们的水牛皮。我们从帐篷下往外看,透过薄雾可以看到朦胧的树影,这美丽夜色中的草地挂满了冰凉的露珠。潮湿的水汽弥散在空气中,我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芬芳的气味。吃完热可可、面包和西瓜后不久,我们便在闲聊中感到了疲倦,于是写完日记,就熄灭了挂在帐篷支柱上的灯,安然入睡了。

可惜的是,很多应当被我们载入航行日志里的事情都被遗漏掉了,虽然我们立下规矩,必须要在日记中记录下我们所有的经历,但施行起来却非常困难,因为在遇到重要的事情时,我们总是将这个规定忘在了脑后,反而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常常被记录下来。在一本日记中随时记录下那些令我们感兴趣的事谈何容易,因为我们的兴趣可并不是记日记。

每每我们在夜里醒来,我们总会在迷糊中继续我们的梦境,直到不一会儿我们帐篷的门被突然猛吹的风掀动得啪啪响。就连固定帐篷的绳索都开始颤抖的时候,我们才记起自己是躺在梅里马克河的岸边,而不是安卧家中。我们的头低枕在草地上,梅里马克河的回旋、翻滚、奔涌的声音纷纷传入我们耳畔,河水一边倾泻而下一边亲吻河岸,有时潺潺流水声比平时更响亮,有时仅从干流中传来微弱的声响,仿佛我们的水桶有个裂缝,而河水从我们身旁涌入草地。风吹过橡树和榛树引起沙沙声,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失眠的粗心汉,爬起来走来走去,忙乱地整理物品,还不时翻动一抽屉的树叶,哗哗地响。整个大自然好似为迎接某位贵宾的来临匆忙地准备着,所有的走廊都必须在一夜之间由千万名女仆清扫干净,必须用一千个锅烹煮第二天盛宴的佳肴——如此忙忙碌碌的嘈杂景象,仿佛一万名仙女飞针走线,默默地为大地缝制着新地毯,为树木赶制着新衣裳。随后风渐渐地平息了,我们也同风儿一样,再次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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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河上的一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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