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回忆它带来钻石,也带来铁锈(3)
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美国一直处于动荡时期。***是时,青年学生反对美国卷入越南内战,到处举行群众集会,游行示威。但战争依然在进行,且愈演愈烈。在这种背景下,以鲍伯·迪伦为代表的摇滚乐则应时而生。大批的年轻人涌入乡下,他们高呼着和平与自由,在音乐的解放中等待希冀、述说人生与麻醉自我。
歌手贝兹也积极加入了反战人士的队伍,并终生致力于国家的和平运动。其间,她不仅周游全国表反战演说,还亲赴越南战场,为那里的美军战俘分信件和圣诞礼物。
如今,在她的自传里,还沉重而清晰地记录着彼时的北越战火,在那里的十一个日夜,她都处于美军飞机对河内的疯狂轰炸中,那样悲壮的经历,怎能不令她终生难忘:“一天晚上,我们都躲在掩体里,有人邀请我唱一歌。我正唱着,就听见飞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越逼越近……后来,男人们站在弹坑边缘,浑身是土,大声报着死者的人数……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掩面而泣……”
一九七五年,琼·贝兹写下这《钻石与铁锈》,用以纪念自己与鲍伯·迪伦的那段爱故事,同时也见证了那一段硝烟弥漫的激荡岁月。
战火。自由。生命。歌谣。爱。闪闪光的过往。时间的痕迹。
她问:还记得吗?还记得吗?
多年前,她与迪伦的合影印在杂志的头条,两张年轻的脸笑得多么天真璀璨。多年后,她剪短了头,自顾自地弹着吉他,对着麦克风云淡风轻地哼唱过往……
往昔的缱绻深,曾经的激扬爱意,都化作了深流的湖水,安静地躺在了她蓝色的瞳眸之中。
在幽微的灯光下,我们可以将心上负重累累的角质磨平,也可以听着她淳厚而清澈的不老歌声不一、默守一份感的虔诚,可是,当我们的视线掠过那咄咄逼人的鱼尾纹与被沧桑染白的头时,谁又不曾退入灵魂中深深叹息,那些钻石与铁锈,那些简纯与繁复,那些守望与哀伤,那些坚强与成长,那些激昂与安然……在回忆与诗歌里心存诸类的,除却我们自己,时间,它又何尝真正记得过什么?
4
一曲听毕,音散人空。美国女子那句“还记得吗”,又如夜雨一般落入我干涸的肋骨之间。随即掩面沉思,只觉流年痴妄。
打开窗。远处的车鸣,灯火,人声,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一个难得的太平年代。夜空中有飘浮着的凉意,又仿佛是一场清冷的陈年旧事。我打了一个寒战,不免也想问一下他,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那年的灯火阑珊,锁心桥头。还记得吗?那年的黄花树下,不见不散。还记得吗?紫云英盛开时,我跑过长长的田埂,把一野花香都披在肩上,却不敢看你的脸……
我想,我们的生命,或许真的很需要这样的提醒。
正欲收笔,忽又想起《诗经》里的无名女子。
采薇采葛之时,她唱着“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真是一派的烟火平常之心。她也想念她的丈夫,那是她的君子,被派往远方打仗,不日不月,不通音信,不知归期。
她没有车,没有去过舞会,没有吃过野草莓派,没有吉他,也没有电话和电脑。
她处于生活的最底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暮色上来时,就荆钗布裙地赶着一伙鸡鸭牛羊缓缓归。
她守着她的薄田与家畜,只为君子归时低眉交代:还记得吗?你出去时,这只黑色的山羊还未断奶,你回来时,它都已经添上一圈小羊羔了……桑葚结了一茬又一茬,柳叶绿了一季又一季,你给我编的那只竹篮还挂在东墙之上……你看啊,我也一直好好地活着,不敢消瘦,只为等你回来。
也许是看多了薄如蝉翼的相思与等待,我真不知道,如今的繁华与空虚,要如何负担这样古静山空的诗意与磊磊的贞静之心?
就连一字一句念在唇舌之间,也令人庄严。
但无论是庄严,还是芬芳,无论是哀凉,还是平常,撇去了身份与背景,她们的深爱,其实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