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十五章十万进士(3)
这种超常的热闹风光,强烈地反衬出那些落榜下第者的悲哀。***得意的马蹄在身边蹿过,喧天的鼓乐在耳畔鸣响,得胜者的名字在街市间哄传,轻视的目光在四周游荡,他们不得不低头叹息了。他们颓唐地回到旅舍。旅舍里,昨天还客气拱手的邻居成了新科进士,其仆役正在兴高采烈地打点行装。有一种传,如能讨得一件新科进士的衣服,下次考试很是吉利;于是便厚着脸皮,怯生生地向中榜者的仆役乞讨一件。乞讨的结果常常讨来个没趣,而更多的落第者不愿做这种自辱的事,只是关在房里想着如何回家。
一个落第者要回家,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家属,在心理上都千难万难。据钱易《南部新书》记载,一个姓杜的读书人多次参加科举考试未中,正想回家,却收到妻子寄来的诗:
良人的的有奇才,
何事年年被放回?
如今妾面羞君面,
君若来时近夜来!
这位妻子的诗句实在是够刻薄的,但她为丈夫害羞,希望丈夫趁着夜色偷偷回来的心也十分真实。收到这诗的丈夫,还会回家吗?因此不少人便是困守长安,下了个死决心,不考出个名堂来绝不回家。
这中间所造成的无数家庭悲剧,可想而知。《唐摭》载,有一个叫公乘亿的人一直滞留在京城参加一次次科举考试,离家十多年没有回去过。有一次他在京城生了场大病,家乡人传说他已病死,他的妻子就长途来奔丧,正好与他相遇。
他看见有一个穿粗布衣服的妇人骑在驴背上,有点面熟,而妇人也正在看他,但相别时间太长,彼此都认不准了。托路人相问,才知道果然是对方,就在路边抱头痛哭。
这对夫妻靠着一次误传毕竟团聚了。如果没有误传,又一直考不上,这位读书人可能就会在京城中长久待着,直到垂垂老去。钱易《南部新书》就记载过这样一位老人。他是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在京城中等着春试。除夕之夜,全城欢腾,他却不能回家过年。正沮丧着,听说今夜宫中有傩戏表演,就挤在人群里混了进去。
不想,进去后他被乐吏当成了表演者,一把推进表演队伍,跌跌撞撞地在宫内绕圈。绕了千百转,摔了好几跤,又要他执牛尾演唱,做各种动作。闹腾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老人已累得走不动路。让人抬了回去,一病六十日,把春天的科举考试也耽误了。
看来老人还得在京城熬下去。我不知道这位老人是否还有老妻在家乡等着,他们分别有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子女,这些子女是否在挂念孤身在外的老父亲。除夕夜他在宫中转圈时明明体力不支,为什么不早一点拔身而出?难道他在傩戏的扮演中获得了某种有关人生恶作剧的感悟?
由于屡试不第给读书人和他们的家人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一旦中举之后的翻身感也就不而喻。喜报到处,怪事丛生。
我在《玉泉子》中读到一则记载,曾颇觉惊异,但那则记载的语气却非常平静,像是在谈一宗日常小事。
一位级别很高的地方官设春社盛宴,恭邀一位将军携家人参加。将军的家属人数不少,还带来一位已出嫁的女儿。这女儿嫁给一个叫赵琮的读书人,赵琮多年科举不第,穷困潦倒,将军的女儿抬不起头来。将军全家也觉得她没脸见人,今天既然一起跟来参加春社盛宴了,便在她的棚座前挂一块帷幔遮羞。
宴会正在进行,突然一匹快马驰来,报告赵琮科举得中的消息,于是将军起座高喊:“赵郎及第矣!”家人闻之,立即将赵琮妻子棚座前的帷幔撤去,把她搀出来与大家同席而坐,还为她装扮,而席间的她已经容光焕。
家属尚且如此,中举者本人的反应就更复杂了。
对于多数士子来说,考上进士使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虽然官职未授,但已经有了一个有恃无恐的资格和身份,可以比较真实地在社会上表现自己了。这中间最让人瞠目结舌的例子大概要算《唐摭》所记的那位王泠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