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二(1)

7.二(1)

握住门把手的瞬间,温斯顿现日记还摊在桌子上,上面尽是“打倒老大哥”,字体大到站在房间的另一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简直愚蠢透顶!但他知道,这是因为哪怕身处慌乱,自己也不想让未干的墨迹弄脏洁白的纸。

他吸了口气,将门打开,顿时放下心来,感到一阵温暖。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脸色苍白,头稀疏,皱纹满面。

“哦,同志,”她用沉闷的声音说,“我听到你进门的声音,你可以帮我看下厨房的水池吗?它好像堵住了。”

原来是帕森斯太太,同层楼某个邻居的妻子。(党不大赞成使用“太太”这一称呼,认为对所有人都应称“同志”,但人们仍然会对某些女人使用这个词)她大概三十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脸上的皱纹仿佛嵌着灰尘一般。温斯顿跟着她向走廊走去。这样的修理工作每天都有,让人心烦。胜利大厦是始建于1903年的老房子,已经摇摇欲坠。天花板和墙上的灰泥频繁剥落,天气一冷水管就开裂,一下雪屋顶就漏水,即使不是为了节约而将暖气完全关闭,也只会提供一半的热量。维修之事除非自己动手,否则必须经过高高在上的委员会的批准,可就连换玻璃这样的小事,委员会也会拖上两年才解决。

“汤姆刚好不在家。”帕森斯太太含含糊糊地说。

帕森斯的屋子比温斯顿的大一点,是另一种形式的阴暗。所有东西都像被殴打过一样,就好像刚才有猛兽闯了进来。地板上散落着各种体育用品,曲棍球棒、拳击手套、破足球、翻过来的汗渍斑斑的短裤。桌上放着脏碟子和折了角的练习本,墙上贴着青年团和侦察队的红旗以及巨大的老大哥的画像。房间像这幢大楼的其他地方一样弥漫着煮白菜的气味,不仅如此,还有浓烈的汗臭味。随便是谁一闻就闻得出来,但不知为什么,这气味来自一个当时并不在场的人。而在另一个房间里,有人在吹用梳子和厕纸做成的喇叭,试图和上电屏里传出的军乐声。

“是孩子们。”帕森斯太太忧虑地向那扇房门看去,“今天他们没出去,当然——”

她有个习惯,话只说一半。厨房的水池里溢满了绿色的脏水,味道比煮白菜还难闻。温斯顿跪下来检查水管的拐弯处,他不愿意动手,也不愿意弯下身子,这会诱他的咳嗽。帕森斯太太什么忙都帮不上,站在一旁观看。

“当然,如果汤姆在家,一会儿就能修好。”她说,“他喜欢做这个,他的手很巧,汤姆就是。”

帕森斯是温斯顿在真理部的同事。他胖胖的,人有点儿蠢,带着一腔愚钝的热,在各方面都很活跃。他是那种不问为什么,有献身精神又劳劳碌碌的人,党要凭借他们维持稳定,他们的作用甚至超过了思想警察。帕森斯三十五岁,就在不久前刚刚不愿地脱离了青年团,而在进入青年团之前,他曾不顾规定在少年侦察队多待了一年。他在真理部的职务是附属性的,对智力没有要求。但另一方面,他同时还在体育委员会和其他组织负责领导集体远足、自游行、节约运动和义务劳动等活动。他会在抽烟斗的工夫用平静的语气颇为自豪地告诉你,在过去的四年里,他每天晚上都会去集体活动中心。而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会把汗味带过去,那汗味倒成了他精力充沛的证据。

“你有扳手吗?”温斯顿说,他正摸着水管接口处的螺帽。

“扳手,”帕森斯太太的声音有些犹疑,“不知道,说不定,也许孩子们——”

在一阵脚步和喇叭声后,孩子们冲进客厅。帕森斯太太拿来了扳手。温斯顿放掉脏水,忍着恶心将堵塞水管的一团头取出。他用冰冷的自来水洗干净他的手,回到另一个房间。

“举起手来!”一个粗鲁的声音喊道。

有个九岁的男孩从桌子后面跳了出来,他很漂亮也很凶狠,正用一支玩具手枪对着他。比他小两岁的妹妹也用木棍对着温斯顿。两个孩子都穿着蓝色的短裤和灰色的衬衫,都戴着红领巾。这是侦察队的制服。温斯顿把手举过头,心神不宁,男孩的样子如此凶狠,不完全是在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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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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