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老队长走了(2)
工作组组长急了,烟蒂往地上狠劲一扔,厉声问道:“王德德,你还是不是贫雇农成分?”
王德德说:“我是贫雇农成分啊!”
“那你咋一点阶级觉悟都没有?”
“葛有财是地主不假,可他是好地主,不是坏地主,乡亲们都是知道的。***”
“胡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地主分子葛有财怎么能不坏呢?”
“乌鸦群中也常常会有一两只白乌鸦呢。葛有财就是不像别村的地主那样黑心,他心地善良而且胆小怕事,只是为人有些抠索而已……”
“我看你的阶级立场有问题,完全是为地主分子开脱呢。”
“不是开脱,是真实况。我在葛有财家当长工近十年,既没挨过打,也没挨过骂,而且每到农忙季节,他还白面蒸馍、油饼鸡蛋地待着我呢。”
工作组组长生气地打断他的话说:“地主分子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祸害成这样?那我要问你,葛有财家里十多间大瓦房、三十多亩好地哪来的?还不是残酷剥削贫下中农得来的?”
王德德说:“人家那是辛勤劳动省吃俭用得来的,这是我亲眼见证的呢。我们几个长工在地里干活时,葛有财和他的两个儿子也经常一身汗一腿泥的和我们一起干活呢。他老婆虽然没下地,可她一年365天每天都在家里做着十多人三餐饭,够苦够累呢。”
工作组组长不耐烦地说:“不管怎么说,你是咱培养的积极分子,你必须在会上带头批斗地主分子葛有财,这是政治运动,也是政治态度,对你来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葛有财待我不薄,叫我到会上批他斗他,那是昧良心丧德的事,我做不出来……”
“行了,行了,没时间了,我不和你多说了,你是上级树立的先进典型,怎么不怎么的你看着办吧。”工作组组长说罢沉着脸拂袖而去……
政治运动、政治态度,这些,王德德懂得不甚太多,但他从工作组组长一脸严肃和焦急的表上看出,这可不是等闲小事,更不能等闲视之。那天中午,王德德按时到了现场。他一向很敬重这位纯布尔什维克的工作组长,更主要的是,自己是一队之长,要主持今天会议,事关阶级立场,不能马虎。
批斗大会如期开始了。王德德站在村口临时搭建的简易主席台上说:“乡亲们,今天咱们在这里召开斗争地主分子葛有财的大会,这是政治运动、政治态度,各村都在搞呢,咱也不能例外……大家有啥说啥,但要实事求是,实话实说,不能瞎编……”
工作组组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甭啰唆了,开始吧。”
一时有些冷场,没人。工作组组长站起来语重心长地把大家启了一阵子。这时,老光棍周结巴站起来举手表示要。工作组组长立即带头鼓掌:“欢迎周结巴同志揭批斗!”
周结巴习惯性地紧了紧腰间的麻绳,然后指着葛有财说:“葛……葛有财,你……你仗财欺人呢。那年春上,青……青黄不接,我……饿得两眼黑浑身软,实在没法子,想到……到你家去讨几块馍填肚子,结果,你……你只给我了几块玉米巴巴馍,把白面蒸馍藏起来不给我吃,说是要留给在地里干活的人吃呢,还说我是……是怕出力不劳动的懒汉,要我以后甭胡跑了,好好找个大户人家,打打工、种种地,做……做个自食其力的人。呸!你这个地主分子,我就是饿……饿死,也不会给地主阶级打工、种地……”
台下出了哄笑声,有人打断周结巴的话说:“你本来就是好吃懒做的懒汉嘛,还怕人说哦……”
工作组组长立即站起来制止了台下的哄笑,要大家严肃点,注意会场秩序。接着又指着贺老四的老婆,说:“四婶,你是个苦大仇深的老贫农,你老上台来诉一诉苦。”
贺老四老婆被扶上台来,二话不说先“哇”的一下哭出声来。人们登时严肃了起来。万恶的旧社会就是坏,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此刻,会场静得掉下根针都能听见。贺老四老婆止住哭泣说:“想起往日苦,两腿就抖。过去,穷人家缺吃少穿度日艰难呐。我老汉贺老四,自当小伙起就是个大肚囊,老了老了却碰上吃大食堂年代,整天下地上工干力气活、拉架子车,就是吃不饱饭,常常饿得脸色蜡黄虚肿拉黑稀屎。那天,老汉饿得实在不行了,便跑到地里偷吃还没长成的生苞谷,结果一头栽下去,再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