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话说“文人无行”(1)
鲁迅先生在《集外集拾遗》的《辩“文人无行”》中说:“轻薄、浮躁、酗酒、**而至于闹事,偷香而至于害人,这是古来之所谓‘文人无行’。”这里所总结的轻浮儇薄,躁狂狷急,醉生梦死,**糜烂,倒也是被世人物议的无良文人们的典型表现。
“文人无行”,语出曹丕的《与吴质书》:“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主。”作家们行为不检,有欠自重,名声败坏,贻人笑柄,在文坛上的这类丑事糗事,确是从来不绝的。曹丕的话里,我们多少还能听出一点宽容之意。但后来的史书记载,对此种现象,颇多诟,便不那么客气了。也许,古代文人在这方面的表演,要更招人反感些,方才绳诸笔墨,予以针砭的。
当然,如今的作家中,有教养者愈来愈多,所谓无行的文人。总的来说在减少着,应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如何,世纪交替,文明进步,展趋势,历史必然,作家整体素质的提高,那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时下偶尔出现的,那些一定要往地毯上吐痰,一定要从窗口向外撒尿,一定要从摩天高楼上往下擤鼻涕,一定要随手牵羊从宾馆顺走些什么,一定要吃约稿女编辑的豆腐甚至动手动脚,一定要住星级饭店不然就会失眠,一定要有左拥右抱的三陪才会诗兴大,一定要麻将打到天亮眼珠通红走出房间的文人,相对于古人的表现来说,是小小不的无行了。
我们有理由为这种进步而高兴,如果翻一翻宋代端明殿大学士宋祁所修的《新唐书文艺》,看看他给唐代文入画的像,就会觉得上述边幅不修的诸位哥们儿,和一定要写自己与多个男人**经验的姐们儿,简直是非常好样的了。
宋朝的宋祁绝无存心糟蹋唐朝文人的意思,我们可以从他的文章《题司空图诗卷末》中得到证明。他说:“噫!表圣,贤者也。以其贤故,一一物为后人爱秘若此。宁当时之人举不及后人之知表圣耶?是不然,同时者媢,异时者慕,尚何怪哉!”看出他是个很客观和实事求是的学者。
唐代诗人司空图,字表圣,自号休休子,又号耐辱居士。冲其字号,知其自许甚高,故而不甘世俗。原来,他也曾很自负过的,认为有宰辅之才,后因求官不售,便遁迹中条山中,做到了真正的背靠文坛。不像当今一些声称与文学“拜拜”的名家,虽欲隐而难耐寂寞,时不时在小楼上用望远镜东张西望,如同唐代那个叫卢藏用的文人,“往来于少室、终南二山,时人称之为‘假隐’”,一样,是一种以隐求显的君子,不足为训。
司空图说隐便真隐了,最后召他为礼部尚书都不干。躲在山里,潜心从事诗歌理论研究,一部《二十四诗品》,至今还是诗歌评论界的基础读物。宋祁很尊崇他,所以这几句话写来也很有感。宋祁所谓“媢”,即嫉妒,表现在文人身上,便是彼此相轻。对同一时代的作家来说,“媢”没有什么稀奇,由于名利、权位、风光以及莫明其妙的欲念而引的竞争,而产生恨不能将对手生吞活剥的歹毒心理,是可以理解的。见别人写得稍微好些,活得稍微强些,马上嫉妒得眼露杀气,心怀叵测,做出种种张致,甚而下作无耻,都是可能的。但相隔一段时间以后,前人成了故人,故人成了古人,彼此无利害冲突,感自然是“慕”而不是“媢”。宋祁的分析很有道理,因此,他没有必要说唐人的坏话。
何况宋祁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作家,虽然,他的小词写得很是清丽可爱,但他相当谦谨自约,为人赞许。他的《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穀绉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仅点出春天绚丽的这一个“闹”字,其贴切准确的程度,也足以垂范千古。但他为自己撰写的墓志铭和《治戒》一文中,再三强调其水平“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他要看到后来一些自封或人封的大师,自称或人称的经典,自以为或人以为的不朽和传世,宋祁一定会惊叹这些无良文人,那不亚于城墙厚的脸皮,而自惭弗如。鉴古知今,同样,以今解古,宋祁在《新唐书》里描绘唐代文人的笔墨,应该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