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文人的性格(3)
于是,祢衡与孔融一拍即合。***鲁迅说:“七子之中,特别是孔融,他专喜欢和曹操捣乱。曹丕《典论》里有论孔融的,因此他也被拉进‘建安七子’一块儿去。其实不对,很两样的。不过在当时,他的名声可非常之大。孔融作文,喜用讥讽的笔调,曹丕很不满意他。孔融的文章现在传世的也很少,就他所有的看起来,我们可以瞧出他并不大对别人讥讽,只对曹操。”祢衡的文学水准较高,这是他狂的资本,政治水平极低,遂酿成他掉脑袋的悲剧。他根本不了解曹操之整肃孔融,孔融之抗衡曹操。是皇族、贵族、士族、名士,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丞相所代表的寒族、草根、平民、市井之辈的复辟与反复辟的决战。近代学者陈寅恪先生说:“夫曹孟德者,旷世之枭杰也。其在汉末,欲取刘氏之皇统而代之,则必先摧破其劲敌士大夫阶级精神上之堡垒,即汉代儒家思想。”所以,他杀崔琰。杀孔融,杀杨修,杀祢衡,处置董承衣带诏案,吉平下毒案,都是着眼于“摧破其劲敌”,也就是以儒家思想为精神基础的士大夫阶级这个大目标,是半点也不温柔的。
正好出现祢衡这个愤青,就煽动他跳出来与曹操作对。如果没有孔融这位大名士,将他吹捧,给他撑胆,他也未必会跳出来击鼓骂曹。第一,他愣头儿青,一拱火,就敢上。第二,他不经捧,一叫好,就来劲。第三,他正气不打一处来,那根磨成光板的“刺”记录着他这些天在许都饱尝到的冷落、耻笑、侮辱和闭门羹,于是,不知所以,傻狂起来。于是,就有了出曹操丑的击鼓骂曹。这一举,他出了名,也送了命。
这就是年轻人少不经事,被人利用的毛病了。
他也真够狂的,脱光衣裳,光着膀子,抡起鼓槌,将曹操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一次,大家十分奇怪,曹操居然没有火,既没有下令杀他,也没有下令关他,而是派了两个人,牵来三匹马,把他架在马上,两位公安人员客客气气地挟扶住这位才子,礼送出境。临行这一刻,曹操搞了一次欢送会,在许都东门为他饯行,让当时的文人俊士,都来和他辞别。这个很隆重,也很莫明其妙的场面,颇有点黑色幽默。祢衡当然不想走,可被人挟得紧紧的,哪怕申请下马去卫生间一趟也不准。再回头看那位老文人孔融,小文人杨修,都戴着玳瑁边的墨镜,像黑道老大似的,站在路边,保持着难堪的沉默。不是这两位不救他一把,第一,他们说话根本不管用,何况从来也不曾管用过。第二,这小青年才气是有的,勇气是可嘉的。然而这种二百五的狂,用过一次也就废了,无再利用的价值。于是,跟他挥手,拜拜再见。
这时祢衡明白也晚了,给人家当枪使,替孔融等保皇派骂了曹操,自己却被押解出境了。
到了荆州,刘表不傻,也不愿担杀知识分子的罪名,又把祢衡恭恭敬敬地送到江夏黄祖处。结果,这位青年作家还是因那张骂人的嘴,掉了脑袋。如果,他不击鼓骂曹,也不在告别许都的那场送别会上,意气风地粪土了在场全部名流,如果,他不傻狂,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话,也不至于死在江夏,埋葬在鹦鹉洲。“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估计这位狂得可以的文人,到死也不懂得他为什么送了命的。
击鼓骂曹,固然痛快淋漓,但孤注一掷的战斗,从此成为绝唱,这就是书生意气的知识分子,既勇敢又脆弱,有胆量无谋虑的弊病了。后世人把这笔账,仍旧算在曹操头上,这当然也不怎么冤枉借刀杀人的曹操。
24岁的祢衡,前程远大,好好写你的文章得了,何必贪图文章以外的声名呢?而孔融、杨修正抓住了他的自负,自以为了不起的弱点,蛊惑得他口出狂。如果他不表现得那样躁狂的话,也许不至于如此下场。凡过分狂妄自负的人,无不错误地看轻对手,而把自己估价得过高,结果碰了个头破血流。但文学史只承认文学,却不买他击鼓骂曹的账,至今人们都记得住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诗句,可祢衡的《鹦鹉赋》,几乎很少有人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