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文人的节操(4)
中国人之讲究“节操”,到了极端的程度,不知道是否与中国历史上那些不讲“节操”之汉奸,之走狗,之卖国贼,之假洋鬼子,以及挟洋自重的败类,以及拉大旗作虎皮的下三烂,以及残害同类的无耻小人,以及出卖灵魂的卑鄙文人,太多太多的缘故,害得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块土地,这些善良人民太苦太苦,有些什么因果关系?所以,“节操”,在中华文化传统中,是用来评判一个人的重要标准。尤其在民族危亡,山河沦丧,国本动摇,家园变色之际,到了做人做鬼,生死立决,存亡与否,在乎一念的那一瞬间,是考验中国人的血性、良知、忠贞、信念的关键时刻,节操二字,其分量多重?多轻?就全部检验出来了。
就在公元1644年由大明而大顺,由大顺而大清的三国演义这出戏剧中,我们不想提到,然而又不能不提到,这个唯一的,绝无仅有的,能够在那血泊遍野的年代里,连串三朝重要角色的江左三大才子之一龚鼎孳。
江左三大才子,钱谦益、吴梅村、龚鼎孳,都是被史家看作在节操上不怎么样的文人,而龚鼎孳尤其不怎么样。
据民国版的《清史稿》:“龚鼎孳,字孝升,合肥人。明崇祯七年进士,授兵科给事中。李自成陷都城,以鼎孳为直指使,巡视北城。及睿亲王至迎降,授吏部给事中,改礼科迁太常寺少卿。顺治三年丁父忧,请赐恤典。给事中孙垍龄疏,鼎孳辱身流贼,蒙朝廷擢用,曾不闻夙夜在公,唯饮酒醉歌,俳优角逐。闻讣仍复歌饮留连,冀邀非分之典,亏行灭伦,莫此为甚。部议降二级,寻遇恩诏获免,累迁左都御史。”
而据清代编撰的国史《贰臣传·龚鼎孳》:“及流贼李自成陷京师,鼎孳从贼,受伪直指使职,巡视北城。本朝顺治元年五月,睿亲王多尔衮定京师,鼎孳迎降,授吏科右给事中,寻改礼科。二年九月,迁太常寺少卿。三年六月丁父忧,请赐恤典。给事中孙垍龄疏:‘鼎孳,明朝罪人,流贼御史,蒙朝廷拔置谏垣,优转清卿,曾不闻夙夜在公,以答高厚,唯饮酒醉歌,俳优角逐。前在江南,用千金置妓,名顾眉生,恋恋难割,多为奇宝异珍以悦其心,淫纵之状,哄笑长安,已置其父母妻孥于度外。及闻父讣,而歌饮留连,依然如故,亏行灭伦,独冀邀非分之典,夸耀乡里,欲大肆其武断把持之焰。请饬部察核停格。’疏下部议,降二级调用。”
龚鼎孳之最无耻者,莫过于他为自己在明亡时不殉死的辩词:“龚鼎孳娶顾媚,钱谦益娶柳是,皆名妓也。龚以兵科给事中降贼,授伪直指使。每谓人曰:‘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即顾媚也。见冯见龙《绅志略》、顾苓河《东君传》,谓乙酉五月之变,君(即柳如是)劝钱死。钱谢不能。戊子五月,钱死后,君自经死。然则顾不及柳远矣。”(陆以恬《冷庐杂识》)
而最令人恶心的,莫过于他以耻为荣,为耻而不知耻了。“先是大学士冯铨被劾,睿亲王集科道质讯,鼎孳斥铨阉党,为忠贤义儿。铨曰:‘何如孽贼余子?’鼎孳以魏征归顺太宗自解。王笑曰:‘惟无瑕者可以戮人,奈何以闯贼拟太宗?’遂罢不问。坐事降八级,调用补上林苑丞,旋罢。康熙初起左都御史迁刑部尚书卒。”(《清史稿》)
读《三国演义》,我们还记得,张飞与吕布交手的时候,张飞骂吕布为“三姓家奴”,真亏他想出来这样一个既刻薄而又极其准确的称呼。因为吕布先认丁原为父,后来,杀了丁原又认董卓为父,后来,又与王允合谋,杀了董卓。而龚鼎孳,在公元1644年那天日无光、血风腥雨的“甲申殉难”和随后小花脸或者小瘪三吴三桂引清军入关的“鼎革”中,他,由大明王朝的给事中,摇身一变,为大顺政权的直指使,又摇身一变,为大清政府的给事中,其变之面不改色,其变之毫无心肝,真是令人不敢想象。当得上三朝元老的这位文人,对他叛明投贼,在闯王的军政府中,居然混得一个北城直指使,相当于宪兵队或纠察队的角色,还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如此恬不知耻,如此丧心病狂,近人孟森先生在其所著《心史丛刊》的《横波夫人考》中指出,龚在当时人的眼光里,基本上是一个无赖、无耻、无聊、无可救药之徒:“芝麓于鼎革时,既名节扫地矣;其尤甚者,于他人讽刺之语,恬然与为应酬。自存稿,自入集,毫无愧耻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