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遍地月光(5)
这时叔叔哼哼了两声,说话了。叔叔开口说话之前,都要先哼哼两声,好比有人在拉屎之前,总要先放两个屁。叔叔是跟金种说话。他没叫金种的名字,话也是说给金种听的。银种还狗屁不懂,连**毛都没扎出一根,叔叔好像还没把银种当成一个人,不值得跟银种说话。叔叔说:“今天下雨要是不出工,咱们去推磨,家里快没面了。”
金种猜到了,叔叔一醒过来,就会算计他。事实果然如此。银种还没有参加队里的劳动,每天出工的只有他和叔叔,叔叔拿出工和不出工说话,不是指他还能指谁!金种不吭声,对叔叔的安排不作任何回应。你要是想蔑视谁,最好的办法是不答理他,明知跟你说话也不答理他,让他的话掉进死腥烂臭的粪窑子里。叔叔使用他比在旧社会使用长工还狠,从不让他闲着。只要不到地里干活,叔叔必定给他派活。叔叔给他派的活多是推磨,推动石磨把原粮磨成面。拉磨本是驴子的事,可驴子只限贫下中农家庭使用,只为贫下中农服务,地富反坏右家庭就免了。驴子在贫下中农家是三孙子,到地富反坏右分子面前就成了大爷。叔叔的意图很明显,队里不许他们家使用驴子,叔叔就使用金种,把金种变成磨道里的驴子。换句话说,叔叔企图把他金种变成一个只低头推磨,不抬头看路的畜牲。阶级斗争真是无处不在,这是表现在家庭里的阶级斗争。地主分子黄鹤图压迫成性,又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就以让他推磨的名义压迫他。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黄金种今天就是不推磨,看地主分子能把他怎么样!从叔叔的话里,金种还听出叔叔在帮银种说话。他抽了银种,踹了银种,叔叔不满意,又不直接表示不满意,就拿布置推磨的话来插一磨棍。叔叔就是这样,他自己怎么修理银种都可以,却不喜欢金种对银种动手动脚。金种每次打了银种,叔叔都有话说,都要替银种找补一下。好比银种是叔叔喂养的一只羊,叔叔自己怎么骂羊打羊都没关系,却不愿意别人虐待他的羊。雨还在下着,紧一阵,松一阵,又紧一阵。银种终于把未撒完的尿撒进了尿罐子里,重新爬回床上睡觉。叔叔的呼噜再度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