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十五章 公元2009(8)
季羡林这儿说出了两层意思:一、自己是一个敢于讲真话的好人;二、一辈子只晓得埋头做枯燥的学问。***
如果季羡林只晓得埋头做学问,固然会有成就,但是难得有如此大的社会影响,季羡林完美的人格,还在于关键时刻敢于讲真话。譬如,他在《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心声》中说:中国的知识分子,是一种很奇怪的群体,是造化小儿加心加意创造出来的一种“稀有动物”。也有人称为“中国牌知识分子”。他们的最大特征,就是“位卑不敢忘忧国”。这是严酷的生存环境造成的。中华自有历史以来,无一日无敌国外患。存在决定意识,反映到知识分子头脑,就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爱国主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痛快淋漓地表达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心声。
季羡林进一步分析,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两种特征:先是讲“面子”。“士可杀不可辱”,你可以砍他的头,不可以驳他的面子。知识分子多半人在江湖,心存魏阙。但是他们嘴上不说,这也和面子有关。与面子相对应,还有一个骨气。“文章”总是“憎命达”,“才如江海命如丝”,才华愈高,命运就愈不济,到头来,只剩一把嶙峋瘦骨。瘦尽管瘦,这把骨头,知识分子仍看得十分重。这是他们仅存的“财产”,最后的“赌注”,轻易不肯押上。但不要以为他们怕死,不,节骨眼上,关键时刻,他们却又喜欢拼命。“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这就是骨气。
以此为标准,在建国以来的知识分子中,季羡林最佩服的,有两个。一个是马寅初,一个是梁漱溟。在季羡林身上,也明显有两位大贤的风骨。譬如,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当举世批判胡适、陈寅恪,他能以沉默对抗,一不。稍后,在一次批判冯定“为了生活而实干”的个人主义哲学的会上,主持人最后点名要季羡林表态,他居然说:我同意冯定同志的观点,所以我没有什么话说。这在当时,是需要大无畏的精神的。
季羡林的一位老老朋友(也是望百高龄),曾在闲谈中对笔者说:“建国初期,季羡林、李长之,还有我,三个人常常在一起玩,论学问,季羡林并不是最出色,论活动能力,他也不如长之和我,论婚姻,他就更加不理想,夫妻长期两地分居,但他的命好,晚年大红大紫,名动朝野……”下,颇流露出几分歆羡。笔者坦:“性格即命运。季先生的出生、环境、条件、经历,造就了他特殊的生命曲线,他对社会的感悟力、适应力、反弹力,是您这样的富家子弟、风流才子所不能比拟的。”季羡林先生曾对笔者作过自我剖析,他说:“我这一生,谨小慎微,胆小怕事,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关键时刻,又敢于挺身而出,仗义执,完全不计个人得失。”笔者认为,“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加“挺身而出,仗义执”,正是他内在气质最为准确的概括。
俱往矣!“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历史选择季羡林作为二十、二十一世纪交替之际文化领域的一座丰碑,自有它深邃的背景。同样深邃的背景,我们在齐白石的画室里见过,在巴金的书斋里见过,而另外一些也许是更为出色的文化巨子,如胡适,如陈寅恪,却因生不逢辰而无缘享此殊荣。季羡林是幸运的,他长寿,他的能量装置呈多级火箭推进,当生命的航船行将返归渺渺银河(天堂)之际,又获得了最后一程的大力助推;他活着时,就已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历史上的坐标。季羡林晚年虽有落寞、孤独,虽有风波、曲折,那也是人生应有之义。世间万事本无圆满,正如宋代词人辛稼轩所书:“肘后俄生柳,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这不如意事,便是上帝设下的路障,你要领略完整的人生,就得学会从跨越中求爆,求高翔。季羡林最后的生命是光芒万丈的,经一波三折而终于达至和谐,这是天理,是公道,是百折不挠的生命的奇迹。
钱学森仙逝,引又一次举国哀悼。网上有人建议为他举行国葬,反映了他在世人心目中的位置。钱永刚说,父亲走得匆忙,所以也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遗嘱。但从舆论看,钱学森生前对**总理所说:“为什么现在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被放大、强调成了最后的遗嘱。钱学森生前还说过“今天的大学,大家见面客客气气,学术讨论活跃不起来。怎么能够培养创新人才?更不用说大师级人才了。”“想到中国长远展的事,我忧虑的就是这一点。”钱学森逝世后的第二天,媒体公布了教育部长易人,时间上的巧合,激起了各界人士的热议。钱学森的忧虑,无疑是他留给后人的一份特别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