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死因
第250章死因
再回神都,风光已然不同。
这与证圣四十年的第一场雪有关,但却不多,因为真正的变化永远是在人的身上。
林挽衣依旧维持着那年的低调,下船后坐上一辆不见奢侈的寻常马车,厚实的帘布与隐藏在车厢里的细微真发足以拦下绝大多数好奇的目光。
自从那数十位朝臣于宫门外上书后,人间各地无数强者蜂拥而至,城门司与诸衙门一直承受着极其巨大的压力,很多人心中早已紧绷着一根线,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各个部衙依旧临时抽调出人手,在暗中确保那辆马车的安全。
当林家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朝廷的对立面后,林挽衣自然不可能再前往林家,但她依旧希望与林浅水见面,于是马车拐进长街里的某个角落静待片刻,再是继续前往皇城。
马车里的光线稍显昏暗,燃烧着的香炉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香味,隐约模糊彼此的面容。
“你不该来的。”
林浅水看着林挽衣,眼眸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林挽衣沉默片刻,说道:“我是不该来,我有很多不该来的理由。”
林浅水说道:“所以你现在才来。”
“是的。”
林挽衣神色平静如常,轻声说道:“写在书上的道理永远都是那么好懂,比如能忍能静是大智慧,比如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可惜当这道理摆在身前,告诉你这是正确的选择的那一刻,人们才会真正明白知行合一的艰难。”
林浅水微怔,只觉得话里别有深意。
但她没有多想,莞尔一笑,说道:“我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林挽衣随之而笑,说道:“这是我在小时候认真想过的事情,因为我想把这辈子过好,可惜总是做不到。”
林浅水再次怔了怔,想着至今仍旧流传在望京城里的传闻,想着传闻里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林挽衣的身上,安静很长一段时间后,认真问道:“我想不明白,你来神都到底有什么意义可言。”
林挽衣答得理所当然,不见半点迟疑:“让你这样的人活着是其中之一。”
话音落下,林浅水的笑容渐渐消失,直至不复存在。
“我现在真的很惊讶。”
“你觉得你不值得我这么做。”
“是的,我从未知道你我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其实我也不这么认为。”
“这才是你直到今天才踏入神都的原因,盛夏和秋天里的你一直在为此犹豫,或许还有别的缘故?”
“嗯。”
“还是那三个字,为什么?”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马车恰好停了下来,应是即将抵达皇城门前。
林挽衣看着林浅水,微微一笑,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认为你我这种与长辈恩仇无关的人,不该死在这种时候。”
林浅水摇头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因此而死去是有道理的,这些年来我的吃喝用度与修行都是倚仗着家里,为何能不能随之而死呢?”
话是真话,她就是这么想的。
哪怕选择的权力从来不在她的手中。
林挽衣认真说道:“只要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死去的道理,可这世间又在何时只依循着道理流转?这世上有太多没道理的事情了。”
林浅水沉默不语。
“我花了半个夏天和一个秋天的时间,确定这是我想要去做的事情。”
林挽衣看着她说道:“这或许不是对的,但我至少可以确定这不是错的,那这就是值得我去做的事情。”
林浅水再次沉默,眼眸里流露出来的目光落在对坐的少女身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于是她的语气变得格外生硬:“你有没有想过,你做这件事是有死去的可能的。”
林挽衣笑意不改,问道:“所以我不是犹豫了很长时间吗?”
听到这句话,林浅水沉默了很长时间。
片刻后,她的唇角微微翘起,嘲弄说道:“真是天真。”
“可我偏偏羡慕你的天真。”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离开马车,步入如粉末般的碎雪中。
林挽衣没有送别。
车轮碾过青石地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沉重厚实。
入神都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和林浅水见面,为的不是什么,只是坚定自己的决心。
她如何不知道话中所言是天真的,幼稚的,荒唐的,不成熟的,甚至可笑到惹人可怜的?
但又怎比得过这个世界来得荒谬呢?比起置身事外静看风波恶,她更愿意踏上现在这样的道路,哪怕这必然会被人视作为无意义的怜悯,且不见得可以成功。
马车穿过幽暗漫长的皇城门洞,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有光芒从帘布的缝隙中渗入,那是散发着温暖感觉的昏黄灯光。
不知何时,车轮已经停下。
林挽衣离开马车,望向灯火通明的御书房,沉默片刻,平静迈步。
踏过道上尚未来得及清扫的积雪,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位公公为她打开门,侧身让路。阵法笼罩下的皇城理应温暖,但她身上依旧有种凄寒的感觉,或许不是来自于身,而是源自于心。
伴随着门轴转动声响起,风雪被留在门那边的世界。
御书房内唯有一人。
林挽衣的母亲。
她望向皇后娘娘,眉眼间的情绪莫名放松许多,声音淡漠说道:“那封家书上的事情,我想听你亲口和我说一遍。”
……
……
去年夏天,顾濯离开神都时从皇后娘娘处得了一封家书,为此他特意去了一趟朝天剑阙,可惜当时林挽衣正在闭关以求破境。
直至一年以后,林挽衣才是看到家书所言,那上面写了两件事。
其一是她父亲因何而死,其二是顾濯与盈虚。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到这封家书时的心情,因为她自幼已把性情养至坚韧,看似随时都能微笑嫣然,永远不失端庄,但这些终归都是活着所需要的礼节。
“还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
林挽衣的声音很轻,很淡:“你为什么要让他来送这封信给我?”
皇后娘娘望向她,微笑说道:“难道这不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吗?”
林挽衣安静了会儿,说道:“可惜当时的我正在闭关。”
皇后娘娘说道:“这的确很可惜。”
林挽衣说道:“有些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一个疯子。”
皇后娘娘笑意嫣然说道:“然后呢?”
言语间,她起身离开那张与权利二字有着极密切关系的长桌,绕行至女儿身前。
“出于理智判断,我不认为你是,否则你真没道理坐在这个位置上。”
林挽衣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不曾为彼此正在接近的距离而怯弱,认真说道:“但我的情感告诉我,你事实上就是一个疯子。”
皇后娘娘挑了挑眉,问道:“就因为一封家书?”
林挽衣说道:“这些年你做的所有事情。”
“倒真有些好笑了。”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嘲弄说道:“你活着的时间连我人生一半都没有,生命中大半都是望京的旧风景,又怎知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林挽衣微仰起头,看着那双明亮仿若一湖秋水的眼眸,一字一句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亲手杀死父亲?”
……
……
很简单的一句话。
这就是那封家书上陈述的事实。
直至今天为止,林挽衣都还记得当自己看到那一行字后的心情,那是无法以言语来形容的荒谬。
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瞬间崩塌。
……
……
“为什么?”
皇后娘娘轻声说着,眼神有些放空,似是陷入多年以前的回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思绪回到当下,望向眉眼间再无青稚之意的女儿,微笑说道:“这世上有无数个的为什么,但不见得有无数个相对应的答案,或许有时候你要接受问题的无解。”
林挽衣说道:“就像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一句话,这同样是无解的问题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冷的就像是门外的雪。
皇后娘娘微微摇头,说道:“有解。”
林挽衣问道:“何解?”
皇后娘娘笑了笑,说道:“你不觉得这个真相很有趣吗?”
“我甚至能想到你从前是怎么想的,你认为父亲的死别有蹊跷,而我之所以改嫁陛下身入深宫,又花了这么多年站在这个房间里,亲手执掌人世间的最高权力,为的就是复仇。”
她的笑容愈发讥讽与嘲弄,问道:“这个故事很符合你的情感需求,听起来也有着说得过去的逻辑,但……为什么这就要是事情的真相呢?”
林挽衣眼帘微垂,沉默不语。
皇后娘娘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温柔说道:“若我死在这场风波里,要是你因此不知道这个真相,那该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情啊。”
林挽衣声音微颤问道:“所以你必须要提前告诉我,所以你早已在等待我来到这里质问你。”
“不错。”
皇后娘娘伸出右手,无视那冰冷到极致的目光,随意把玩着少女娇嫩的脸颊,感慨万千说道:“所以当你踏入御书房的那一刻,我真的很高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