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承唱百年不过一纸家书,逆天而行不过为铸一剑。
神庭门辞别归云以后,两人可算是“登堂入室”,进了这所谓的剑林金殿堂青剑门。
不同于神白须在盘龙会所见的那般辉煌,这里清雅云淡,风轻间山息阵阵,且多设武场剑阁。
行路中途偶有登楼的弟子同两人错身而过,众人无不在初见青衣时都莫的一愣,在一番面面相觑之后,均是躬身一拜到底。
青剑门终归也是山上仙观,偶有云鹤掠过头顶,如此神仙境地,循序渐进,顿觉超凡脱世,美不胜收。
而于耳畔轻吹而过的幽幽剑鸣,更令人心神激荡,远远望去,拾阶而上,渐入渐深,已是楼庭林立。
群山环抱,剑峰耸立,在这群山之间如流云般不羁约束,委实是人间真逍遥,哪怕是神白须这样的人,也心旷神怡,对这万物有灵的神骁,更多了几分敬仰。
而一旁一路来都紧紧牵着他手的青衣,也终于融入这归乡之旅,在同他的同归中,她稳定的像一个局外人,对于这与她记忆中差别不大的青剑门内,无波无澜。
兴许真的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都当做了家乡,才这般无拘无束。
直至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剑峰,走过一道又一道的上庭,见过一张又一张且越来越数不清的徒子徒孙的脸,青衣牵着神白须的手终于是走到了主剑峰。
望着远处阶梯之上的擂武高台,青衣多有感触,当年也就是在这里,她不知道一剑折断了多少百年之中不会有的剑道新绿。
也是在这里,她的那位父亲看到了她作为剑主的唯一潜质,渐渐因为这份执着而越陷越深。
而远处高殿稳稳坐落,犹如天上京台,天宫神阙,那远远就能一眼看到的金字牌匾夺人眼目,题字更是耸直锋锐,寒光尽显。
需知百年前在青剑门荣获剑林最高称誉青虹贯日之前,曾有两句千古剑道真言更为人脍炙人口,一度被门下弟子乃至天下修剑者奉为圭臬,甚至是座右铭,人生信条。
“你肯定在想,这么高的阶梯,这么高的山,一位修剑一辈子要有多么的天纵之才,才能攀登这顶峰对吧?”
“又想,需要多么天公神赋的秉能,才能在这般擂武高台上大显身手一鸣惊人。”
两人登上阶梯,神白须看着那高台似有些怔怔出神,不知道是牵起回忆还是欣赏这巍峨壮观的巧工天造。
而青衣见他不说话,就索性吐一吐心胸积郁,哪怕是牢骚,也比只是让他当个旁观者要好。
“出身名门很了不起吗?跟我在这臭屁起来了,觉得我没见过世面?”
然而神白须一句话就把青衣堵的难受。
只是下一刻,她莫名大笑,花枝乱颤,她两只手抱住神白须的手臂,贴着他笑,一排银牙,朱红玉白,一双弯月,铃动悦耳。
“对啊,就是了不起。”
她凑近了看他,好似怎么看也看不够,一双烁金的眸子怎么也不眨眼,神白须嘴角向下一扯白了一眼。
她喜欢他,她太喜欢了,以至于忍不住的上手去捏他的脸,他也是个好脾气的,就站在那里任她摆弄。
一来二去,到了这里,也已经登堂入室了,有他陪着,就是再重的心事也都烟消云散,而当青衣再回望向那高殿时,已经有一位灰衣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额发两捋白霜,一头苍劲的马尾长长梳着,远处看去,他只是一手付后,可向这里走来而踏出的每一步,都好似致使这方天地震颤连连,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人的心口上,只觉得压迫的沉闷。
他混黑的眸子像是刺透黑夜且锐利的冷光,隔着老远,神白须就感觉如芒在背,他面容清俊,远远望着,只觉得正态威严不怒自威,而面若刀削,却又令人寒意一颤。
他腰间系着半块凹口良玉,翡翠透白,莹莹气动,好似风吹芦苇,雨打芭蕉,透着绿意,闪着光泽。
这男人直直走到了高台中心,磅礴的气势,好似那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态,面向此人,只叫人觉得是一座直冲天穹的高峰。
而在他身后,陆续从高殿高阶门庭下走出六位或气宇轩昂,或英姿飒爽,或沉凶如锋,或卓然如月的男男女女,均是天资超绝,与众不同之非凡。
六人之中三四人同样远远望着,望着神白须。
而也是在这一刻,神白须莫名向后退了一步,为青衣让出了位置。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神白须初来乍到,即便整个神骁已经传的他满城风雨,可这不代表,他在这群老前辈的眼中同样如日中天。
况且,他神白须名不正言不顺,还是乱国之贼,可谓臭名昭着,在这些人放下成见之前,最好的应对手段就是足够守规矩。
可一旁的青衣却不以为然,甚至心中有些怒意横生,她都走了四甲子了,青剑门等了四甲子寻了四甲子,可到头来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后者咎由自取。
就是青衣一生漂泊,那也是她的事,可倘若竟没有神白须,她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人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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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是主,只是归途,他虽是客,却是主人的客,他们没资格评价什么。
于是,青衣伸手牵住神白须,把他拽了回来,要他和她并肩,后者只是心中长长一吐,这娘们委实有点太偏执了。
怪就怪他神白须夫纲不振,宠坏了青衣。
远处的中年男人即便隔了四甲子也仍旧能够一眼就能看出这自家姑娘的脾气与气质,一样的睥睨天下。
他神色自若面无神情,只是在风吹过来之后,他再动身向前。
直至走到这面前不过一二十步的距离,时隔四甲子的岁月变迁,他才透过这模糊的光辉看见这女子。
血脉的呼唤在他的意识中觉醒,透过这姑娘的眸子他终于再看清楚少年时的那张脸,以至于那往日的风霜好似刮在他的脸上。
只是现在,那个曾经傲视群雄且心冷的好似剑气寒芒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终于变得国色天香,变得柔情似水,只是,那仅仅只是对于一个人,对于她身边的那个人。
而透过她的眼影,这男人心中的沉重也终于如清风拂去群山,再没有镣铐了。
冷袖添香,在青衣踏进藏锋谷的那一刻,这男人就已经从万里之外望眼欲穿了,青衣一路忐忑,这男人又何尝不是诚惶诚恐,哪怕到了当下,看似无言的他也只是木讷,不知从何开口。
委实是往事不堪回首,再回首也只剩糟粕,哪怕是这火烧不断水淹不没的血缘,也都渐渐疏离了。
“比起小时候,您看起来更明媚了,二叔。”
而让他“受宠若惊”的是,青衣竟然愿意主动开口的嘘寒问暖,这也就给他这个老东西下了一个天大的台阶。
可这到了嘴边,他仍旧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越是揪着往事,就越是堵在心口,怎么也绕不开,以至于微微沉着眉头。
“但有一点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就是喜怒哀乐都不表于情色,纵使大喜大悲在前也都好似无动于衷,故此小的时候我就说过,您就是心里有事憋着,面色也都不改如初,就像当下一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一样了。”
“父亲那一辈的事,已经成为了历史,纵使再苦如深寒侄女也都走过来了,我不会像小孩子一样的迁怒任何人,老一辈有老一辈的苦衷,我们这些小辈,本就不知他人苦,也就毋需担他人之责。”
“而我之所以能回来,也就是希望我们这些个俗世中人,都不要带着牵绊活着,修剑天道者最忌讳的,不就是这因果吗?”
“您觉得呢。”
四甲子对于陈就玉而言,说长也长,长的是血缘在外,疏亲不近,纵使天地万年,也天涯一方。
说短也短,毕竟修道一途,千年万年转瞬即逝,短的是血肉之躯,纵使长生在望,也难隔生死有别。
在陈就玉看来,青衣的变化委实判若两人,也因此,这也是他会转头看向一旁的神白须的原因。
他固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究竟有多么天大的本事,竟能让青衣那般的身命涅盘重生,可神骁中传闻的那些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能让李世卿托付衣钵的人,怎么想都不会差,只是到了近在眼前时,又觉得别于传闻中的模样,而这,也是大多数人对于神白须的印象,他这个人,反差太大。
“四甲子在凡间是一场春秋长河,本以为物是人非,只是旧年不曾重拾,如今相见才知,我才是那大梦初醒的人,”
“长成大姑娘了。”
这透过那阴霾与迷雾的叔侄两人终于得以相见,任再是风沙痛饮的寒风也都拂下肩头了。
得见和煦阳光,春风也醉人几分,人世间的美好无过于有惊无险,人世间的重逢不过别后再见,舟车劳顿,一路慢行。
看着这份紧紧相拥跨过四甲子阴翳的血亲之情,神白须深深感触,只是他这个人在风霜中禹禹独行太久,眼窝子太深太深,饶是这般人间红尘的重温,他都无波无澜,只是目不斜视的看着远处剑峰青山,刮了一茬又一茬。
“久闻白公子小夫子的名讳,那可是在神骁传的风生水起,早在白先生初入盘古时,那一场开天辟地的旷世之争就在我们神骁江湖中沸腾的人尽皆知。”
“委实是年轻有为,平步青云。”
短暂的血亲交汇已经团聚,眼前的两人似乎也冰释前嫌了。
陈就玉看向神白须,说着神骁人再习以为常不过的客套话,同时伸出右手,想和神白须握手。
“前辈谬赞,不胜惶恐。”
而这一碰,神白须的手就好似吸在上面一样扯都扯不动,在两人眼神对视之后,均是气势一变,一左一右,均是岿然不动,暗地里两股洪流对撞,于不知处明争暗斗。
青衣只是没好气的一叹,看向别处,只觉得,这些个老一辈,就是辈子再大,也都一个个好似顽童一般。
好像神白须就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徒有虚名而已,得让他领会领会神骁本地人的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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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股刚柔并济的流云气,白公子,了不得。”
只是两人很快就松开了,陈就玉抱拳笑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雕虫小技,班门弄斧了。”
神白须回以抱拳,如此,就算过手了。
陈就玉也是爽快人,他并不在乎青衣钟心的这男子究竟如何的一身浮华与臭名昭着,女子的钟情就好似泼出去的流水,身在此前,爱恨由己,他懂,她心里也有数。
爱一个人是这天底下最要命的事,可既眼下两人然两情相悦,谁又会去做那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呢?
而神白须却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劣迹斑斑,反之,却是恭谦和逊,彬彬有礼。
两月的熏陶还算不上日久生情,他对这片土地或许有着尊重与感动,但热爱,就说太远了,可却也难得能独慧神骁人的精髓。
“白公子胸有沟壑,能担得起这天下寥寥之多的恶名,也亏得是我这侄女命好,得遇良人好事成双,不至于珠沉沙海香消玉殒。”
“我们这些老古董也是有幸坐上了这与时俱进的快车,才能在这群星汇聚的新时代抛头露面,说来也惭愧,青剑门那些事白公子想必在我这侄女那里也听了不少,阴谋诡计,板上钉钉,委实是家丑外扬让人笑话,公子多担待。”
这老掌门虽然旧派,却也明事理,而且非常好说话,他拱手作揖微微躬身,神白须竟不觉得别扭。
算算来说,神白须算不算得上是被神骁古礼折腾的抓耳挠腮的人呢?他作为一个后生,每每这般时刻,都少不了这些彼此的你谦我躬,神白须也不是矫情,只是觉得不合适。
而一旁的青衣却不以为意,四甲子的时光,眼前这位扛起整个青剑门,同时也舍弃旧时代制度与思想成见的二叔已经脱胎换骨,比起曾经的有棱有角,现在,似乎也更圆滑了。
这是不是也因为神白须对青衣的身份而增添的滤镜呢?就像老来得子那般的惊喜。
“人海沉浮少不了三六九等的虚虚实实,为求跃进自当标新立异,前辈明心见性,自有其慧。”
“往日是旧账本,明日是枝头木,带着世俗的成见看人心乃是墨守成规,诸如此等张冠李戴的迂腐,小子向来深恶痛绝。”
神白须作揖回礼,这般,也算有来有往了。
陈就玉是娘家人看女婿,越看越对眼,更何况眼下两人本就是婚姻在身的明媒正娶,只是两者都格外的重礼,才会这般客套。
也因此,陈就玉看向青衣的时候,后者只是偷笑,她似乎已经料定陈就玉必定会因为神白须的特殊而点头,果不其然而已。
好像,能有这么一位如意郎君,比她陈拾玉站在那剑道绝顶都来的更有成就。
如此陈就玉也就心满意足,他向后招了招手,只顷刻间,就袭来一位妩媚多姿的灰衣女子,动静小,风声更小。
“白公子也知道,群龙不可一日无首,青剑门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四甲子,陈某想和抬衣说些家事。”
“并非提防先生,委实是见不得光的愚俗,怕到时候脏了先生的耳目,陈某羞愧难当。”
“这位是四娘,六剑侯之四,算得上门内府下的管事,先就由她代陈某安排先生接下来的行程,暂敬地主之谊,以显我门待客之道,多有不才,万望海涵。”
陈就玉伸手向那位妩媚女子,后者笑媚百生,施身万福。
神白须一言不发,只是抬手作揖,转身向后做请,意识四娘带路,后者眉头一挑,嘴角一勾,这人竟也这般的好脾气,又或者,仅仅只是先礼后兵。
她自是听说过这位小夫子的手段的。
尽管青衣在这时皱了眉,只是在下意识看向高殿门庭之下的五六人,又不得不收心静神。
以至于,神白须走下那百层阶梯之后,她仍是驻足眺望,望眼欲穿,跟丢了魂一样。
直至再也看不见那身影,青衣也仍旧不愿回过身去,只是望着远处群山,再是烁金的眸子也都淡了色彩。
“饶是这天底下独此一家的如意郎君,才叫你这般分开一时半刻都好似割肉剜骨,又是如何的爱意缠绵,才使得你青抬衣如此视若珍宝。”
陈就玉同青衣比肩,同样望去那千山林立,剑峰拔高一座又一座。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女子心中那点事而已,可她是青抬衣,是那个四甲子神骁剑林独一无二的青抬衣。
“从你走入藏锋山的那一刻,那云落谷的剑气就纷纷涌出谷内,就是过了百年,群剑仍旧立于人世,而后人,仍旧前仆后继。”
“青虹贯日也许已经成为这繁华剑林的传说,可曾经的道路仍旧从这里向外界衔接,纵使天高山远,人间也此情可待。”
“见过归云了?那丫头如何?”
“雕的一副好骨皮,一双手天生就是提剑的命,难得的好苗子。”
“你能如此评价,我自然也是欣慰的,陈惹凡一生明澈,唯独缺心眼,临了还要甩这么一口大锅给我,他就是见不得陈之义独统一道,一人三剑这种殊荣怎么看都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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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老乌龟明争暗斗了一辈子,自以为是的陈惹凡以为独尊人道剑就能力压陈之义,委实明珠暗投,小了气量。”
“可谁又能想到后辈出个剑祭天道的离玄机,凭一人之道,连着那不周山之名都一并挥洒,把这剑林道统抬得更高,如此人杰,也怨不得他陈惹凡不服。”
“归云那丫头天生悟性极高,早在云落谷剑冢点剑时就已经萌发,她自是行于云海的得天独厚,可斐然一身非运而不得以成,怕就怕执于剑术而拙于剑心,徒增顿闭。”
“就如同你的父亲,如同我那痴迷于道的兄长。”
陈就玉左手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那半凹的良玉,似乎象征着故人的遗物。
透过他混黑的眸子,在那远处的青山仍旧盎然,只是曾经布下这片绿茵的人早已不在。
“青剑门超脱世外,却也由繁化简,剑道一途登高绝顶的荣耀太过沉重,这不是杀一两个人断一两把剑就能担得起的。”
“二叔,父亲珠玉在前,所错不过有始无终,为了一朝得道,而断送无极的通天大道实乃舍本求末,他已经为自己的不义而付出了代价,如今的青剑门就是例子。”
“自古多行不义必自毙,身陷囹圄的人怎么可能清白,而我们这些苟延残喘下来的人,就必须要在经历这些错误之后变得更明智。”
“您说的对,或许我的确应该以继承者的身份和众人坦诚相待。”
她终于难得愿意转身了,而在她转身之后,已经有五人站在十步之外,他们静默以待,各个气势如虹。
“十二宗那帮老东西没脸见你,也没那个胆子见你,不拾犯下的错,他们的包容与沉默就是纵容,也是在大祸临头之后,他们才后知后觉。”
“可尚今六剑侯仍旧与世长存,至少在这青剑门中,算得上是自己人,有他们作势,我也放心。”
“在我云游回山接管剑门前,他们这群人工于内斗,掌门之位悬空,彼此纷争不断,而其中因果,无非就是争个谁高谁低。”
“而现在,正统在前,没有人能比你更有话语权,青剑门的未来不能再拘泥于我们这些老东西了,你们新时代的人朝气蓬勃,在这个时期是最有发言权的,所以,你来选吧。”
五百年前,同样是六个年轻人在一间简陋屋子里如此这般的重聚,他们同样一个个肩膀上扛着春秋风长,扛着年少的草长莺飞与无羁无绊与快意恩仇,他们比任何人都有信心与勇气去闯荡那个充满机遇与未知的天下。
家徒四壁,却是六龙齐出,于风云中一鸣惊人。
天雷滚滚,渡化成龙,于这剑林,傲视群雄。
他们就是剑道的里程碑,是铸就了神骁近代剑林最辉煌历史的执笔者,一座座高耸入云直冲天穹的不周山。
而如今,时光荏苒,只是往日不再。
六剑如群星散落人间,有的在风中落尘,有的在离散中沉沦,更有的,在痴迷的道路中折返,在彷徨中忘却逍遥,还有的,或阴阳两隔,或如陈就玉这般,拘束于人世红尘。
迟暮悲歌,却不是古稀之年,岁月仍然,却不似当年模样,誓言信誓旦旦,仍旧敲打着承诺者的脊梁,只是执手之人却早已不在,回顾四周,对影三人,空有彷徨与思挂。
六绝剑冠,这是神骁九千年时至今日都难以超越的千古无二,而如今,仍旧在红尘中徘徊的,却独独只剩下陈就玉这一剑独尊。
他是这整个神骁剑林的瑰宝,也是曾经辉煌的余晖,即便悠久,却仍旧削铁如泥。
而眼前的六剑侯,又何尝不是一方大摩?哪一个不是气宇轩昂?哪一个不是当世无双?
他们仍旧铸就着青剑门的永昌,只要这一棵棵顶天立地的万年青仍旧屹立不倒,青剑门再逢一春,也只是静待融雪。
可青衣还有话说,她还有,属于她自己的道。
因为她遇见了一个人,看见了许多曾经挣扎一生也都看不到的东西,她明白了许多人一辈子都弄不明白的道理。
所以她才以身至此,面对着这曾经历史与回忆中的洪流汹涌。
她的而立之年,是别人赋予的,那个时代的精彩并不属于她,可她也仍旧被冠以旧世界的残喘,那个时候的她,仅仅只是无名之火。
可属于她的时光仍旧沉沦在那里,她就像定格在那一刻的历史长河中,也是在遇见那个人,她的世界才渐渐溶解,她才得已走入这繁花似锦的天地与山河。
她要辞去旧樊笼,于当世且放声歌。
“并非是我有意要拆你的台,二叔,只是这些年来侄女耳根子清净,听不了什么流言蜚语,侄女就是个小女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您说的大任,侄女选不了。”
说到这里,陈就玉也是深以为然,他当然知道青衣是什么意思,对于她说的,他也早有预料。
所以他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太过公道,也对,青衣回家了,她回的是家,而不是青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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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剑门想要崛起就需要新鲜血液,悠久的传承没有错,真正的弊端来自于人心的成见与欲望的失衡,一场生死,侄女看清许多,也是在借着别人的肩膀活着。”
“可侄女也以为,年轻人可以不用在乎世俗的拘束自由自在的活着,老一辈的劝诫只是经验,天地这么大,该怎么飞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总是看顾着笼子,纵使有翱翔天际的翅膀,也与身在樊笼无异。”
“青剑门的这点传承,不也曾经在整个剑林大放异彩?侄女回来,不是为了抹去天下人的成见,也不是为了那些什么多宝贵的传承,而是因为这里是侄女的家,侄女想回来。”
“已经画成方圆的秩序再打乱重来才是真正的舍本求末,为了一个人的理想而付炬一群人的自由,这是执权者的霸道,而非我们修道之人的秉承,一把剑再长也不过三尺,可一个人的一生不会只拥有一把剑,想要突破限制的桎梏,人的思想首先就不能封闭。”
她说着这些她本就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话,心里那个人的影子逐渐的凝成实质,也是到了这里,她才真正胸有成竹,好似一口气吐尽胸中积郁,只叫青山再一春,天地再争鸣。
“一个人的命运只能背负他可以承受范围之内的因果,苦难再多,也不过是命途中的颠簸,谁都会有想做英雄的时候。”
“如果一定要说,侄女可能也只是想证明,我陈拾玉其实也不过一介凡人。”
“可父亲的时代已经是过去式了,人们不能抓着这点成见活一辈子,他们既然相信年轻的生命能够挣脱迂腐的短见而破茧重生,那就应该放手让他们去做。”
“所以,侄女相信眼下的诸位比任何人都有能力担当青剑门,不再是为了往日青虹贯日的荣耀,而是成为我辈修剑的骄傲。”
何谓之千秋之别尽在朝夕?眼下的青抬衣,可谓真知灼见至理名言,她好似化身书中走出的圣贤。
而她最后的那两句,也是某个人对自我的宣言,她已经记了太多,终其一生的茫茫苦海里,她这是第一次见这么一个特殊的人,以至于他说的话,字字珠玑。
所谓的执子之手,并不是牵起手来一起走到人生的终点,而是在风雨中同舟共济,而所谓的相濡以沫,不是两个人的日久生情,而是情感的共通于理解,将两个本来不那么相似的人雕琢的逐渐吻合,这是岁月的神迹,也是两个人的真心。
眼下的青衣,再登一层楼,终于能够看到他眼中世界的风景,在两人的声音终于能够吻合的那一刻,她的思念越发迫切。
而一旁的陈就玉,早已在恍惚之中,他手里摩挲着那温纯的良玉,那凹口在他的抚摸下越发的圆滑。
他试想,倘若没有那场野心的阴谋,没有那场群锋问芒的争斗,没有在荣耀遮蔽良知的诡谲下屈服,会不会现在青剑门会有所不同?会不会仍旧的如日中天?
可历史没有如果,不拾走了,他留下的这个家庭也在危乱中崩殂,也因为这个,在他回来的时候,他才会在他的坟前痛斥他的自私,可墓碑没有情感,唯一在听的,也不过一座坟茔。
可他也认为,倘若不拾还在,他一定会骄傲,会自豪,会昂首挺胸的笑,因为他的这个女儿。
作为一个父亲,他终究是错了,作为青剑门的掌门人,他也错了,执念不是为恶的理由,当人的身份越来越大,那么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就绝对不止一个。
可他没看到,所以才说这是偏执,是野心,而一个人没有了自知之明,也就会在越加的自以为是中开始迷失。
陈拾玉,当年为了这么个名字可谓是愁坏了兄弟两人,委实是布衣出身,没读过什么圣贤哲理,只知道盯着书本上的字看了一行又一行,最后还是都不满意。
而这两人自己的名字,据说也是当年家中二老在海湾施渔时,一名路过的老道人所赐。
那老道人见夫妻两人明明相谈甚欢却愁眉不展,于是便上前询问,一问原来是妻子诞嗣将至,可人无学凭,取不出什么得称的好名字,怕糟了孩子往日的道途。
天下父母心也就是如此了,娃娃还没落地,就操碎了心,而那老道人只是时抚须而笑,用手沾湿江边绿水,在那船棚的木板上勾画出两个名字。
妇人所怀乃是胞胎,先露头的便是大哥,赐名陈却择,字不拾,后来的,便是老二,赐名陈定玄,字就玉。
夫妻闻过则喜,只觉得名讳博学而玄乎其玄,躬身拜谢,老道人只是抚须而笑。
两兄弟就没那么讲究了,同样的出身同样的处境,就不讲究什么三六九等了,图个吉利,利索的摘下了兄弟两人名字中的各一个字。
遂取,陈拾玉,字抬衣,因为又是女子,再者这丫头生下来便喜欢登高望云,就有了个小名,叫若白。
却择不拾,定玄就玉,这冥冥之中的好似就已经注定了兄弟两人的命运,那老道人不知是否究竟口含天宪,只是一眼望去,两兄弟的命运就真如同这笔下名讳一般。
一个,明知是错,却一错到底,决绝为了一个选择,登高绝顶却又一落千丈,终是没能拾起曾经剑布天道的宏愿。
而另一个,成器最晚,每逢抉择便犹豫不前,遂只能沉声静气,往往用等的笨法子寻找答案,但贵在从一而终,循序渐进,渐入佳境,如此一条羊肠小道却也豁然开朗了。
两兄弟纵也相生,横也相辅,唯独这离舍,哗然间变作一盘散沙,而现在,只徒留他陈就玉一人留恋人间,思念时,只能寻着风的方向点燃纸灯,在某个深夜返归星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