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明空见性（十二）
对于画面场景的第二次定格。
这一次的「无上」老者，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什么具体的启示。
而只是用一种，颇耐人寻味的语气，缓缓问道：“……赵凡，看过了方才的那一幕？你有想到一些什么吗？……”。
对于这样的问题，「赵凡」的内心自然是有诸般思量的。
只不过，多念并起的他，即便想要讨教的想法不止一个。
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他还是权衡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应该被抓住的疑点，开口回复道：“……是的，无上前辈……我自是有一些思维的……”。
“……在刚才的那段场景经历中，那名叫做「小宇轩」的孩子，似乎已经在几年的成长教育下，逐渐形成了一定的逻辑思考，与认知能力……他能够知道，玩具小汽车在行驶时，大致发出怎么样的声音……也能够说出一些，完整逻辑通顺的话语……甚至，他对「死亡概念」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认知……”。
“……不过，正如前辈您之前说的那样……这孩子对死亡的一系列反馈，表明在他的记忆认识中，已经将「死亡」与许多痛苦的体验、感受建立起了链接……使得他一旦切身的触及「死亡概念」，便会产生一连串的痛苦感，恐惧感……”。
“……可是，我们好像不能指责其父母的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因为从人类生存繁衍的尺度上来说，他们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婴孩触碰强电，或是从高处坠落，都会导致死亡……即便，肉身的死亡，或许对于诸般具体认知尚未成型的婴儿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感知……但这种事情的发生，无疑会对悉心照顾他的父母，造成巨大的悲痛与心理伤害……”。
“……如此一来，便映射出了，人们不得不面对的这样一种困境……”。
“……人们害怕、厌恶、排斥许多诸如「恐惧、痛苦、悲伤」等一系列他们认为「负面」的东西……可通过仔细的观察思维，我们却发现，人们本身就是这些「他们认为糟糕东西」的创造者……就像《道德经》里指出的那样……人们追求美好的事物，但他们所追求的美好，往往不会凭空产生，他们需要丑陋与不美好的东西，帮助他们衬托与理解美好……”。
“……人类社会最常见的情况是，人们为了维持心目中「人类所谓的正常生活状态」，在创造快乐的同时，也在制造苦难，创造着美好，也在创造着丑陋……在这样的把戏下，混乱颠倒，乐此不疲，……几乎难以彻底断绝这样的运行逻辑……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层面……”。
……
说完这段话。
「赵凡」看到「无上」老者只是一脸祥和的看着自己，并没有想要开口搭话的意思。
于是，他继续阐述起了自己的想法道：“……无上前辈，面对这样的困境，有心修持正法的人，应该如何寻求解脱之道呢？……”。
“……从法理的层面讲：既然有方法可使众生陷入对立颠倒，那就一定也有办法，能使众生从这种局面中获得解脱……我们常人所难以理解的极乐净土，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的呢？……”
“……若从人类感情的层面说，我同样不愿意妥协……说实话，若能跳出来看待众生的处境，我实在感到太可悲了……他们一边追求幸福美好，一边又亲手制造痛苦与丑恶……人们在如隧道般狭窄的认知中，自以为是，或浑然不觉的做出各种各样，残酷与恶毒的事情……更可笑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在造作恶业之后，还荒诞的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寄希望命运与上天，为他们承受的苦果买单……”。
“……就像这个被叫做「小宇轩」的孩子……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开始不断的接受教育与驯化，而这些一点点被赋予给他的东西，逐渐组成他个人特质的东西……就注定了，在未来的人生中，他会在「喜怒哀乐」这般七情六欲中摸爬滚打，难以解脱……若无真正的善法，引导其超脱问题的根本……那么他只能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充满希望，有时又产生绝望……如此不停的反复折腾，无休无止，直到其死在一个，可能连自己都无法预知的季节……”。
……
听到灰衣少年说到这里。
「无上」老者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失时机的应声道：“……嗯，可以这么说，虽然这一切在我看来，或许有着一些不同的模样……但我完全能够理解，你所表达的感受……试想一个撕心裂肺，承受诸多痛苦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切，皆是源于无知的自作自受？……这对于一个悲天悯人的善者来说，又怎会不感到可悲呢？……”。
“……但是赵凡，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如果就如你话语中表达的那样，人世间的造作烦恼，如无穷铁幕般，笼罩在人们的生活之中，使得众生在浅薄对立的游戏中，混乱颠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那你是否能说的清楚，具体是什么样的感受？让你这样的修行者，觉得一切困境极其压迫？难以解决呢？……”。
面对这样的问题。
「赵凡」不禁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
他有感而发说道：“……无上前辈，我认真的思维了一下……觉得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似乎源于这些问题的脉络太过细微的缘故……”。
“……有人曾说，让这个世界变成天堂的逻辑很简单，只需要每个人都拥有一颗天使的心，只做利人利己的善事，人间便可成天堂……可实际情况呢？即便我们对美好有着强烈的期望，但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种设想，几乎是无法实现的……”。
“……那么多的众生，思维、认知、念头，如此驳杂，怎么可能归一到某个特定的范式中？世间的复杂，即便是君子贤人都难免衍生恶念，做出在他人看来是不善的歹事……更何况那些在无知中，早已被侵染成言行，常显丑恶的家伙了……”。
“……您看这「小宇轩」一家，他们在世俗意义上，或许只是一户普通人，正常人……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很难说他们的言行，能够处处缔结深远的善意，而不结恶果……”。
“……一个想法，以至许许多多的念头，一段言行，以至经年累月的习惯……许多或好或坏，或善或恶的因子，早已如毛细血管般，布满了全身四肢百骸……面对这种局面，我想要修持天道正法，却感到无从下手，故而产生了有些窒息的压迫感……”。
……
得到了这样的解释。
「无上」老者轻轻的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嗯，形容的在理……所谓世间因缘和合诸相，有出生即有灭尽……困境与烦恼，也是如此……”。
“……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那些使你感到压迫难以化解的困局，既然始于细微，其解决之法，自然也出于细微……”。
“……那么赵凡？你是否觉得「小宇轩」这孩子的痛心悲哭，是荒诞错误的呢？……”。
“……荒诞错误？……”：听到这话，自语喃喃的「赵凡」不禁陷入思索。
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他，很快就感到一阵语塞的停顿在了那里。
为什么呢？
因为「赵凡」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无法从严格意义上，去判断这看似普通现象背后的对错。
他甚至觉得，无上前辈的问题，也意不在此。
……
的确……
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视角来看，「小宇轩」误将操作游戏角色的死亡，当作是自己的死亡，却有些怪异荒诞。
但一切真的如此而已吗？
试想。
人们在投入的观看恐怖电影时，即使并没遭遇危险，但还是会被突然窜出的凶器与恶鬼，吓的不轻。
人们在至亲所爱之人死亡离世时，即便是死去的人不是自己，同样会感受到利刃剜心般的痛苦。
更何况？
这种情况甚至会渗透到形形色色的，人们所贪喜之物上。
喜欢的物品被损坏了，看重的比赛失败了，崇拜的偶像被诋毁了，乃至一朵怜爱的花朵凋零了。
都会引起人们与之对应的反应，或埋怨、或愤怒、或郁郁难平，或悲伤哭泣。
归根结底？这与「小宇轩」的反应机制究竟有何不同？
……
的确……
当控制的游戏角色死亡时，「小宇轩」竟然认为复活后的角色，并不是之前的那个自己了，这种想法“乍一看”之下更加荒诞。
但一切真的如此而已吗？
一部精彩的动画片，无论故事如何绚丽，实际上是由一帧又一帧相对独立的图像切片，连续播放形成的。
一部好看的影视剧，无论剧情如何跌宕，实际上是由演员们，穿插在一个又一个分镜场景中，拍摄演绎出来的。
游戏软件中的程序开发，更是如此。
在系统逻辑的内部，从来就没有一个角色，被杀死又复活这回事，而是在某一个条件场景下，系统调用「数据对象」进行视觉行为渲染，使玩家操控娱乐，当经历类似复活的场景切换时，系统按照程序逻辑，继续调用对应的「数据对象」，进行独立的渲染操作。
之所以人们会觉得，这些故事情节是连续的，并不是因为其实现细节，在客观上真的是唯一的，而是人们将之代入进了习以为常的叙事逻辑内。
于是，即便《西游记》中的演员换了一波又一波，但人们在特定的认知逻辑下，还是会认定唐僧依旧是那个唐僧，八戒依旧是那个八戒。
……
可是，在这种逻辑旋涡的模棱两可中。
某些贴近于本质性的规律，开始变得呼之欲出。
似是能够洞察灰衣少年的内心。
「无上」老者轻抚胡须，开口试着点拨道：“……如何？为什么不说了？……是感觉问题难以用言辞表述？……还是说？你发现一切只是在现象上有所不同？使你难断其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听到这句启示。
原本还缺乏一丝头绪的「赵凡」，眉间微微凝起。
少顷之后，若有所思道：“……是的，无上前辈……我尝试从多个角度进行推演，随后意识到，我不能严格的判定「小宇轩」那看似荒诞的行为逻辑，一定是错误的……”。
“……仿佛我能够想到的所有常规反应，都是如此……”。
“……究其本质，只有人们在面对境遇时，会产生不同的反应，这个逻辑是没有变的……”。
“……而若具体说？去判定那种应激反应是否是合适的依据？……似乎，只取决于，判定依赖哪种叙事逻辑……”。
……
见到「赵凡」开始表现出了探究核心规律的思维。
「无上」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是的，十年前说东边好，十年后说西边好……更何况很多不同的，乃至矛盾的声音，本就会出现在同一个时间点……”。
“……若是你在此间来回打转？……不得跳出，洞察本质，又怎会获得穷尽与解脱呢？……故而世人无论聪明、愚钝……出于何种源由倡导表达种种看法……罕有真正的超凡入道者……”。
“……赵凡，你是否注意到了？那个叫「慧珺」的年轻母亲，就是你的小学同学「马小花」呢？……”。
突然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赵凡」的神情上，虽闪过一丝意外，但还是坦诚的回答道：“……是的，无上前辈，我注意到了……”。
得到回应。
「无上」老者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你是主动注意到的？还是不得不注意到的？……”。
听到前辈这似有深意的问题。
「赵凡」思维稍动，进而再答道：“……其实，从小学五年级后，我就没有再见过「马小花」了，所以，一开始时，我没有从外形相貌上，认出对方来……直到后续画面剧情的推进，我才在他们一家的对话中，捕捉联想到了这一情况……”。
“……本来，想到这个点时，我就想开口向您询问确认的，但后来仔细权衡一想，觉得这种事情，似乎与求真悟道没有太大关系……便索性搁置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故而，我是因为所见之物的变化，不得不注意到的……”。
……
得到预料中的回复。
满头白发的「无上」老者，再次开口说道：“……嗯，不错……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些，关于你这个同学的一些事情吧……”。
“……正如你知道的那样，你的这个小学同学「马小花」，在上到小学五年级时，便因为家庭条件困难、学校的歧视霸凌，等原因，辍学回家了……”。
“……原本按照她家里的安排，是要待其务农务工几年后，让她与同村一个大她三岁的男子婚配的……可让许多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大「马小花」三岁的青梅竹马「李松」，在高中肄业后，尽然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电竞实力，辗转比赛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便成为了世界顶尖的职业选手，得以问鼎全球冠军的头衔……”。
“……不过，更让周遭人津津乐道的是，这「李松」在一战成名后，不但没有养成如纨绔子弟般的挥霍恶习，反而善于谋划经营，并将从小便相识，后续又被撮合在一起的女友「马小花」，带在了身边……”。
“……后来，在他们共同的努力经营下，才有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家……至于「慧珺」这个名字嘛，是他们结婚前，「马小花」执意要改的……”。
“……赵凡，听完她这些年的大致经历……你感觉如何？……”。
……
此时，灰衣少年的脸上，已经呈现出复杂之色。
但他还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后，坦诚说道：“……感谢无上前辈，您能告诉我这些……”。
“……说实话，听到这些情况后，我的内心有些复杂……我感觉到愧疚，因为我似乎能明白，她为什么要改名？……若不是，小时候像我这样的家伙，向她释放了那么多无知的恶意……她可能也不会留下那些，难以抹去的回忆……就像他老公「阿松」说的，「马小花」这名字很好……只是那时的我……哎……”。
“……可于此同时，我真的为她能有现在的美好生活，感到高兴……是由衷的高兴……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源于我想抚平内心，对她曾经造成伤害的羞愧？……是吗？不是吗？……但我确实希望她能很好的生活下去，并让我感到欣慰……试想，若是得知她过的很苦，我心中想必会变的更加难受……”。
……
不过，正当「赵凡」还有些沉浸在对故人经历，复杂的感慨与欣慰中时。
「无上」老者再次问出了一个类似的问题：“……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不过赵凡，我还是想问你……关于你的这些想法与感受？……是你主动这样想的？还是不得不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