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俨然世家子
如此忙了足足三日，中间也招待了一些前来结识拜访的人。将乞丐混混中不能低眉顺眼还有不够老实本分的都迁到新买的小院子里去了。马征留下点银子给路遥，叮嘱他带人好好看守禅院，若是能给他们找点生计做点小生意就最好，不能老养着他们。自己将金银细软抱上马背，一人两骑的奔家而去。
回到家之后，马征将遭遇原原本本告诉了自己的夫人，本着财不露白的信条，两口子闭门忙活了两天，在炕头的位置挖了个深深的大坑，撒上石灰，买来上好的细瓷坛子若干，包好防水的油纸填入金银细软和钱庄票据再密封好口子埋在地下。
接着马征就开始着手请来本村的半仙，在村子附近寻找阳宅的风水宝地，要起一座新宅子。
半仙真不愧有半仙称号，不知是真的能掐会算还是怎么的，他好像很明白马家有钱。天天一见面，三句话不忘记敲打马征：告诉你，风水先生在各家的待遇都是最好的，你得让我吃好穿好，否则怠慢了老天爷麾下的风水先生，天就不会赐给你好地方。那什么什么年间，就有个例子，主人家没有倾尽全力招待好风水先生，老天爷生气了，愣是把上等富贵的阴宅变成破家散财的恶地。或者就说：这个泄漏天机是要遭天谴的，没准自己后半辈子就会变成聋子瞎子或者瘸子，到时候你得养我一家子人。
如此这般的，只是找个房子的位置，风水先生就辛辛苦苦，好吃好喝的寻了足足半年有余才有了点眉目。
马征开始的时候还跟着他方圆十来里的跑来跑去，后来干脆不管他了。自己忙着托人送礼找门路捐前程。
捐功名不是件难办的事，只要从里正到县府，知府的衙门都打点到，就能通过层层的举荐，在交割完银子后，等着长官批复就行了。
捐功名其实是民间的实诚叫法，按朝廷的叫法，叫‘州府举荐乡贤忠孝者’。这事，让马征忙里忙外的足足一年多，才把功夫做足。
马家的功名终于批了下来，这时新房也建好了一半。从此主角海山一家，就可以穿绸衫等高级布料的衣服了。
郾城里的禅院马征经常跑去照看，他也一直惦记着再见那条白蛇一次，问清楚那天晚上神仙显灵，是不是它弄的鬼，可始终没有遇见过。
等到马家发家后的四年零三个月，新宅子终于可以住人了。
高墙彩瓦，雕梁画栋，白灰油漆的墙面，整木镂空的窗子，乌黑高大的房门，四进的大院，在当地也算第一流的了。
五岁的海山跟着母亲从老屋搬到了新宅，半秀才一家也被马征请来家里养老。
半秀才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教海山背一些诗词或者四六短文，再大些就是识三字经一类笔画简单的字。要说海山也确实算得上聪明，五七言绝句，一两遍后就能朗朗上口，七言律多读个几次后也能一字不差。
短小好懂一些的骈文，不用三刻就可以背下来。这些被往来拜访的士子见到后，顿时惊为神童，广为宣传。这下更坐实了海山星君下凡的说法，一年里来往马家的宾客络绎不绝。看马家现在的门庭气象，已然俨若世家。
要说富贵知大义，这话在马家好像没错。程子曰：忠孝者，大义也。
自从马家搬到新宅子后，原来的祖屋就被改建成了宗祠。族谱虽然还没有修，但祖上的荣光也终于被这些年陆陆续续听闻消息投靠过来的马家一宗的亲眷们提上了日程，虽然那些亲眷们跟马征家八竿子都打不着。
马家祖上是军籍，那荣光是什么，实在说不太准。至于祖上传下的武术，也就是当年在军中习练的大路货而已。马征本不想让海山学武的，明显的，朝廷的大势是武不如文。但宗亲们却坚持，说可以在科举经济上谋出路，但祖宗不能忘。凡是马家的子孙，必须学点武，要不就是忘本的大不孝。
现在的马征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马征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比以前胖了一倍。虽然根子里还是老实人，要不他不会收容那些穷亲戚，但见识多了，心眼也多少运用的成熟了些，看着那些穷亲戚不断在家里钻营就在想：我家困难的时候，咋不见你们来一个人呢？
更知道那些宗亲们念念不忘把祖宗和忠孝挂在嘴边的意思，不就是在提醒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吗？念祖宗就得念着他们，孝祖宗就得照顾他们。
马征觉得，习武不是坏事，起码身体会好很多，以后万一有个应急的事，也能凭自己的那两下子挡挡，就点头同意了。
在族人大会上大家公推武艺最好的一位叫做马斯的来教海山，马斯便自告奋勇的要把一家迁进宗祠，就在宗祠里面教海山练武。
族中众人纷纷表示赞同，还让马征很是奇怪了一下，他们啥时候那么团结了？马斯迁进宗祠后，那一家子的供养就得马征负责了，那么大的便宜给了马斯，就没有人嫉妒？当然，一家人的生活用度马征还是养得起的。看着群情的激奋模样，只怕要是不答应，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就把不孝的帽子压过来。
可当马征点头同意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原因。当时就有人乘机爬杆子的建议：要马征请先生办族学，在宗祠里教族里的孩子读书。
“好算计啊！”马征看着他们一副商量好了的样子，心里头赞道。要是办族学，那请西宾的费用他马征得管着，另外，所有宗族的孩子来念书，那自己家都得管着他们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吃穿用住，一个人少了说一年也得十几二十两的花费，这几十个孩子十年下来万两白银就没了。
其实宗族里要是真能出十几个举人，几个进士，这买卖绝对不亏，但是马征明白，举人进士不是那么容易中的。马家不是诗书传家的儒户，就没有那个代代相传的门路。几十个孩子里二十年能出几个秀才，那就是非常了不得的事了。
“这事不能做，家里别说没有根基，就是有根基，那万两银子就是那么容易得的？到最后只怕是白养了这些人，真要逢到难了，不落井下石就算念着我的好了。还指望有人能帮我？我家先前穷成那样，也没见一个人送个鸡蛋上门的。”想着想着，马征的思绪就从鸡蛋飘到周嫂那了，当初自家媳妇生孩子，那满满一篮子鸡蛋的情意是让马征一直念念不忘的。
农家本来就穷，虽说周嫂家日子稍微富裕点，但那省吃简用攒下的一篮子鸡蛋也够全家整治一年的新衣裳了。这些年自己富裕了虽说不时的接济他家，但这事提醒他了，谁家都能不顾，但周嫂家的孩子却要好好照顾着供养他们读书。
想到这些，当下马征就推推脱脱的不肯答应族学的事，再将众人遣散。
谁知当天晚上马斯就拖家带口的带着他的二个儿子三个女儿搬到了宗祠。宗祠本是马征家的老屋，后来扩建了几间屋子。改做宗祠后又被亲戚们以脸面问题为借口，逼着翻新扩建。现在除了供着祖宗的那间屋子和它附属的两间配房外，全部被马斯一家占住了。孩子们每人一屋，马斯夫妇占了一间大屋，外带马征家以前用的厨房仓房等等。最后还剩三间没人能占，干脆在马斯妻子的建议下，辟做马斯家的花房。
第二天一早，马斯媳妇准备了几尺粗布，将自己关在新屋子里收拾了半天，擦了好些胭脂，将双颊擦的通红，又掐了朵花戴好。起身去马征家新宅里去见马征媳妇周氏。
转了半圈儿走到马征家新宅朝南的大门。大门的中门紧闭，两旁的侧门敞开着，隐隐绰绰的看到门里有几个人影晃动。马斯媳妇整了整衣裳，昂首挺胸，脸上准备好笑容，抬腿迈进了门就往里面闯，却不防门里不远处的一间房子里冲出一位青衣缠头的小年青来拦住她，大声嚷嚷着：“喂！喂！喂！你谁啊，怎么往里瞎闯呢。”
马斯家的看着小年青的凶恶样，先前进门时那股子昂首挺胸的气就先馁了。怯懦懦低头说道：“这位大哥，我是来见马征兄弟家媳妇儿的。”说完，抬头瞅了下小年青脸上木然的表情连忙加了一句：“我男人是马征的兄弟。”
“嗯！那你先去门房那儿等着吧，一会有人进去给你递个话。”说完就往回走，回头一看马斯家的没动，催道：“赶紧过来呀，你杵在中道上干什么，万一一会有客人来见老爷，你杵在那算什么。”
马斯家的连忙跟在他身后，门房里探出个头来，问道：“华子，怎么回事啊？”叫华子的小伙子回答：“谁知道咋回事，她要见太太，不走偏门却一头扎这来了。”
“嗯，给她搬个凳子让她坐着等会吧。青石镇王老爷家今天要来人呢，别让她老杵在这了。”
华子凳子都没搬好，就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厮从里面出来了，华子问道：“张兄弟去哪？”
“少爷今天没跟太爷读书，偷偷溜出去了，我这不是要找人寻去吗？”这姓张的小厮叫张来福，是专职在海山出门的时候照顾的。华子呵呵笑道：“准又和吕家的孩子抓鸟去了，莫急！一会你去村东头那片老林子的边缘寻去，保证一寻一个准。”
张来福知道了地方就不着急了，站着和华子聊两句。他新来没多久，本是住在郾城的铺户籍，近年摊上了特贡，家道破落后，找上了路遥的门路来到了马家。马征看着他机灵，读过书，年纪也不大，就送来老家照顾海山。
马征家是暴发户，这宅里的规矩，就肯定不是那么细致。下人们就相对松散一些，张来福和华子说了两句，华子一瞟眼看见了马斯家的，就对马斯家的招招手，等马斯家的过来了，对张来福说道：“她是来见太太的，你带她去内院递个话吧。”
张来福也不矫情，直接道：“跟我来吧。”说着就自个前面领路，从院子两旁花树的小径绕过待客的正厅，再穿过几排待客用的精舍，沿着鹅卵石的小径绕过几排房子连在一起的大厨房，再跨进一个院子，专拣小径走，穿过一片竹林假山，来到一个宽大的独院，请马斯家的在偏房坐了，对她道：“这是少爷的院子，我只能带你到这，再往里的就是内宅了，我也不能随便进去，你先安坐，我叫人给你沏茶，然后往里面递个话。”说罢，走出去叫进来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丫头和马斯家的说闲话。
那丫头脸嫩得很，红着脸坐着，一声不吭。马斯家的看着这丫头穿着翠绿的缎面对开短袖衣裳，又看着窗户上糊着如同薄雾一般的青色罗纱，再瞅瞅黑油发亮做工精细的桌椅，不由得就想到自家的那些虫蚀鼠咬后坑坑洼洼的破烂货，心里哀叹不已。
见着这个白净的小姑娘脸嫩，马斯媳妇就不似在门房时那般拘束的浑身难受了，站起来这扣扣那摸摸。不大一会功夫张来福回来，说道：“太太让你进去呢。跟我来吧。”
马斯家的手里正握着一个摆在高几上的金黄色珐琅小花瓶看呢，听了话偷偷将瓶子塞在袖子里，堆着笑的对张来福说道：“那就麻烦大兄弟了。”
张来福前面带路，还是那般专拣小路走，再穿过一个拱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家。张来福问了妇人声好，再对马斯家的说道：“吕婶子是内宅管事的，她带你去见太太。”说完招呼一声吕婶，就出去。这吕婶是周嫂夫家的亲戚，中年丧夫，被周嫂给介绍到马家的。
吕婶笑呵呵的一边问着家长里短的话，一边带着马斯家的走过一个有着大池塘的花园，在走廊里转了几个弯子，看见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坐在一间小亭子里晒太阳呢。吕婶上去招呼了一声：“老太爷，晒太阳呢？”
马斯家的仔细一瞧，面熟，想了会终于知道这老头老太太是谁了：“不就是那个老绝户吗？一辈子痴心妄想的，都进棺材了也没捞上个秀才。”
马斯家和半秀才的血缘，要比马征家近得多。他两家的爷爷那辈是一个房里分出来的。小时候，马斯经常往这位亲戚家走动，那时候半秀才家还有些闲银子，虽说大件的没有捞到，但几尺新布，粮食，小钱，还有一些个瓶瓶罐罐的也往家带了不少。后来马斯成亲，还带着新媳妇走动了两回，只是那时候半秀才家已经可以算做潦倒了，一点好处没捞到，赖在半秀才家吃的也是粗茶淡饭，从那以后就再没走动过。
马斯家的打量着这没出息的亲戚，看着他们身上穿着光鲜，后面还有一个粗手大脚的丫鬟伺候，心里这难受劲就翻了上来。抹抹脸面，堆出些许笑来，喊了一声‘叔’，谁知半秀才两口子竟似没听见一般，只顾着和吕婶在那有的没的。
马斯媳妇脸面上有些转不开，尴尬的杵在那。吕婶冷眼也看出个一二三四来，微笑着和半秀才作别，领着马斯家的继续走。再跨进一道拱门，进了几间高屋的大院落，就看见马征媳妇周氏在门口迎着她呢。
细看周氏，马斯媳妇不禁地嘀咕起来。原来周氏生产海山的时候难产，落下些病根，月子里也没人细心照顾，又再坏了三分身体底子。这不，站着迎客的周氏，面黄肌瘦的，配着她本来就黑的皮肤，穿着鲜艳的绸料衣衫，活像华丽衣服里包裹着的死尸。
这幅形象，难免的就让马斯家的看低几分，当下快步走过去，拉住周氏的手，一口一个妹子的叫唤。周氏微微笑了笑，就把她让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