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百兵之王

马斯家的心思，全放在打量屋子呢。说着几句闲话的功夫，就把整个屋子仔细看了三圈。果然比先前海山的屋子华丽些，摆设也贵重些。

放下自己手里拎着的那些礼物，马斯家的全然没了先前对着门房的胆怯，没口子的夸着屋里摆设的富贵。看着周氏一脸腼腆不善言语的样子，开口就说道：“妹子，咱一家人也不用客气，嫂子我今儿来是搬些家俱回去的，那祠堂里的房子将就着也能住人，就是没什么家什。”

周氏不像马征，马征这些年在外面交往走动的心气自然就高了上去，言语气质也不同以往。周氏这几年只闷在家里，心性还是以往那般，心中虽然不忿她说话，但终究拿不下脸面，只是唯唯诺诺的应付着她。

看到这情况，正抱着一件青花四方瓶恋恋不舍把玩的马斯家媳妇乘热打铁的道：“这么点小事也不用麻烦妹子亲自操持，一会我自己找院子里的小厮们抬些出去就行了。对了，还要搬些布料啥的，给你侄子侄女们做几身衣衫。”

马斯家的正在那自说自话呢，就听见外间吵吵闹闹的，身后的大丫头出去一个，回来说道：“太太，是少爷屋子里丢了东西，现在丫头关琦正在那寻死觅活呢。”

马斯家一听，也没当回事。心想：“他家那么多玩意，丢了一个两个的算什么事？”喘口气的功夫，吕婶进来了，看了马斯家的几眼，在周氏耳边嘀咕几句。周氏说道：“去和她们说，丢了就丢了，不用她们赔了，别再嚷嚷了。”

吕婶出去了，周氏起身说道：“嫂子，你也挺忙的，今天就不管你饭了，我让人送你出去。”

马斯家怎么会这么就走了？她自从看见半秀才住在这宅子里，就在琢磨：‘他个老绝户都能搬进来，还穿的人模狗样的。你不就是教马征孩子读书吗？那我家还教马征家孩子练武呢。’连忙道：“不忙不忙，咱这家我也头一次来，还准备住个几天好好看看呢。”

周氏一听，气的脸都有点白了，想发飙，又拉不下那张脸，憋着气沉着张脸坐着生闷气。马斯家的看她那怂样，更是得意得忘了形起来，不阴不阳的说道：“我说妹子，这马家始终是马家人的，当然得归姓马的人管着了，像你我这样的妇道人家，还是安安生生的守妇道得好。”

周氏听了这话，好悬的一口气就没喘过来。马斯家的继续说道：“我可听族里的人说了，你往娘家贴补了不少好东西，你这……”

话没说完，就看见周嫂铁青着脸从门外进来了。她今天是来串门的，可一进来就看见有人欺负自家妹子。立刻就指着马斯家的鼻子骂道：“你个贱人在这嚼什么蛆呢！”随后吩咐跟着自己进来的几个小厮：“先给我掌嘴，掌完了动荆条！”马斯家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就被一个小厮一脚踹在腿弯里跪了下来，接着就感到脸颊被抽得火辣辣的疼。

周氏没那个坏心，就劝周嫂饶过她。周嫂一听火气更大了：“我说妹子，这种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穷时根本没上过门，现实来抱粗腿也就罢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敢欺负你头上了，要是今天这一个你不惩治，以后你就等着被接二连三的人欺负吧。”

周氏终究不忍心，连连替她求情，周嫂不耐烦了：“罢了，这是你家的事，你愿意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本不是我一个外人该管的。”

周氏听出周嫂话里带着气呢，说不得只得先安抚她。正说着：“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话有道理，这么吧，再有下次就不饶她了……”就听唉呦一声，原来一个小厮眼明手快，将马斯家藏入怀里的那件珐琅小瓶的赃物给掏了出来。

“我说你这贱人怎么专会祸害人呢，顶撞太太且不说，你知道这瓶子得二、三十两的价吗？你给偷了，却让丢了东西的使唤丫头赔去，你知道关琦丫头一个月工钱还不到半两银子吗？她家里就一个瘸腿的老爹，还指望这工钱活命呢！”说着说着气不打一处来，又狠狠抽了马斯家的一巴掌。回过头来对周氏说：“太太，人赃俱获，报官吧。”

原来，他和海山屋里的小丫头关琦，是同村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也互相有那么点意思，现在是憋着劲给被坑了的关琦报仇呢。

马斯家的一听，吓坏了，她那曾觉得自己是在偷？他觉得自己从亲戚家拿点东西，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一听要报官，才知道害怕，背心的汗就滚了下来。

马斯家的不来没事，她到海山的屋里只坐了一会就丢东西，周氏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吗？先前闹起来的时候，就准备给她留点颜面。才对丫鬟们说出不让追究的话来，眼下看着事情被揭穿，终究不忍心报官。吩咐人将马斯家的送出去算了。

周嫂待马斯家的走了，对周氏说道：“我看这人眼白多眼黑少，刚刚被你饶过后，脸上没有一丝感激的神色，眼珠子还轱辘着直转圈。她回去后必然会心生怨恨，早晚要背后对你家使刀子。我看你还是跟马征兄弟言语一声，赶紧将她一家子赶走，免得以后留下祸端。像这种人，大都是贪得无厌的。她来求些银子物件，你给了她，她只认为是应该的，以后会变本加厉，终究胃口越养越大。若是不给她，她就会心怀怨恨，背后找机会使些手段坑害你。刚刚你真不该放过她，借着她偷了东西的机会，报了官，将他家狠狠整治一顿再赶出去，那些想着钻营你家银子的八百年不上门的亲戚，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现在你放了她，只怕以后想拿她错处，就难了。”

周氏心里有些不太相信她的话，只是答应了一声，根本没往心里去。却说刚刚打人的小厮里就有张来福，这时看事情了结了，才想起来自己要去寻少爷的事。对周氏说了，周嫂接过话笑着道：“铁定又是跟着我那两个小崽子掏鸟窝去了，我就是在家里没见这个几个小崽子才过来看看海山在不在家的。”周氏便让张来福去寻寻看，自己拉着周嫂说闲话。

张来福出了村，下了小路向西南方向走。在西南方一二里的地方，就是一片原始老林子。连绵不绝的山峦拥挤在一起，无边无际的向三面延伸，没有人知道林子的另一边在哪里。也没人知道这林子到底有多大，只有这林子的边缘地带，才属于元清的地界。深入老林五十里之后，就不在九州结界的范围之内了，早几代曾经深入过的人传出话来说，老林里面全是幽暗见不到阳光的地方。里面有危险的会喷火喷风吐雷吐电的魔兽，那种危险的地方，就不是普通人能够进入的。

当然，也有很多别的传说，说有人甚至见过能够从嘴里喷出一种闪着绚丽的光芒小剑的剑仙，一剑飞出就能将厉害魔兽的头颅劈开。

不过无论是村民打猎还是劈柴，除了想自杀的人外，没有人会深入林子超过十里。凡是孩子中，有胆大一些的，总喜欢偷偷跑进这片林子里玩。那里地形说不出的怪异，有岩石山体，也有土山，有一道道蜿蜒的大河，也有瀑布和水潭，有各种各样别的地方没有的乔木，也有各种各样别的地方没有的灌木和花草，有长青的针叶林，也有季节性的落叶林。

老林子里的树上，三个季节里都会结一些果子，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有的可以入药，有的干脆就是毒药。不过说来也奇怪，想从那片老林里移植些植物的人，从来就没有成功过。所有生长在那里的植物，只要被挪出来，不到三个月必定会渐渐枯萎而死。

而人只要进入那个林子，就算只是在边缘，都能感觉到神清气爽，进去砍树的人力气仿佛都比平日要大一些。那片在人们眼中广袤幽暗神秘的老林，在元清叫做藏青山脉。听说外国有个名字，叫做安第斯森林，那是人类的禁区。

让张来福去那么大一片林子寻人，说实在的是为难他了。不过还好，吕家的孩子和海山都不跑远，只在一个距离村子最近的岩石山附近玩耍，那里有个水潭，满山结的果子都是能吃的，茂密的草丛和树上还生着各种小动物和鸟雀，确实是一个孩子们的天然游乐园。

二里路张来福一会功夫就跑到了，可他刚踏上岩石山脚的范围，就突然感到心脏一阵狂跳。附近树上的鸟雀也在一瞬间慌张地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向着四面逃窜。

张来福只觉得背脊处像是被突然塞进一块冰，阴冷的感觉带来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慌，天空似乎都被罩上了一层阴影，他赶紧找了一块巨大的山石藏在底下。

背后淅淅梭梭传来一阵响动，张来福猛得回头一看，却是海山打头，吕家两个孩子垫尾，向这边连滚带爬的奔过来。

吕家的两个孩子比海山大的多，此时两人牙关都磕得格格作响，来到石头底下一头扎进茂密的草丛。高高撅起的屁股在颤抖大腿的带动下，轻微幅度的快速收缩着。

海山黑到有些发蓝的眼睛也睁大了半圈，泛白的脸看不见一丝血色。不过他还好，没有像其他人那么吓得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跑动中，他还在机警的四处瞭望，好像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着一样。

凄惨冰冷的阴风一阵又一阵的灌进几个孩子的衣服里，直透心间。张来福心里感叹道：“传说自己这少爷是星宿下凡，看来一点都没错，小小年级就有如此胆色。”佩服归佩服，再一轮阴风袭来，张来福也被吓的躺倒在草丛里。

海山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却兀自抿着自己的嘴唇，倔强的不肯趴下。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枚不起眼的青灰色圆轱辘，像是一枚戒指。海山顾不得解开拴着戒指的红绳，直接将戒指套在自己左手的拇指上，再把拖得长长的红绳一圈圈缠绕在自己拇指上，打了个活结。

海山戴上戒指的一瞬间，惊恐的眼睛就恢复了平静，被吓得苍白的脸也慢慢恢复了肉色，好像阴惨袭人的冷风再也影响不到他一般。

只见他迅速贴在巨石的边上，伸头向来路看去。张来福开口问道：“少爷，你在看什……”话没说完，海山迅速的闪身来到张来福身边，一把捂住张来福的嘴。

“嘘……”，海山小小的手指贴在嘴唇上，神神经经地环眼看了下四周，趴在张来福的耳朵边小声说道：“别吱声，有鬼！”

张来福听到这个鬼字，只觉得一股如同触电般麻痹的感觉从听见那个“鬼”字的耳朵开始，向整个头皮迅速传染，像被无数个冰冷的小针同时扎着自己头颅一般。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吕家两兄弟宁可把屁股露在外面，也要把头埋在草丛里的原因了。连忙有样学样的卧倒在草丛里不敢露头。

海山无奈的摇摇头，他有一个关于手上戒指的秘密：无论经历多么可怕的事，只要自己戴上这枚戒指，就能感觉到一股汹涌的热流从他的腰肾部位传出，汇聚在他的胸膛里，让他变得敢于面对一切危险，让他可以忘记一切恐惧。海山不知道，戒指带给他的那种感觉叫做勇气。

刚才吕家兄弟和海山正在半山腰里围追堵截一只小刺猬呢，听见山下有异常的响动。声响来源于一个黑衣人，只见他踩着树枝，在树冠间跳跃。两棵树之间的距离都不小，那人每跳一次，都在八米开外。

甚至鸟雀的反应速度和他移动的速度相比都要慢了一拍：只在那人弹跳到另一棵树上的时候，这棵树上的鸟雀才被惊起向天空逃命。

海山和吕家兄弟看在眼里，自然佩服的要骂他几声以表示自己的钦佩：“凉席皮，那么快！”可就在这美妙的赞美声刚刚落地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从天上降下三道黑色的旋风拦在那人前面。

一阵阵阴云从那三道黑色旋风里汹涌而出，如同浓雾般迅速扩散，将百米方圆里的一切都包裹在里面。阴冷的寒风从那个雾团里呼啸着四处侵袭，海山和吕家兄弟瞬间就被阴冷和恐惧包围。

如果有外国人来问，这个国度的孩子最害怕什么，可能得到的答案会千奇百怪，甚至你会听见他们说：‘最害怕父母’，而且这是他们的父母最满意的答案。虽然认真说起来很古怪，那些父母竟然会为自己能在孩子心中树立起比野兽甚至地狱恶魔更变态和恐怖的形象沾沾自喜。可是如果把一个孩子丢在黑暗，阴冷，战栗，无助中，那么这个国度所有的孩子都会怕一种东西：鬼！

吕家兄弟和海山立时就感觉到自己堕入无助的恐怖里，拼了命的逃下山。直到遇见张来福这个大活人，才稍微感受到一丝活着的气息，躲在巨石下的草丛里，修炼鸵鸟**。

现在戴上戒指摆脱了恐惧的海山，好奇心就上来了。在乡民们的传说里，那些飞檐走壁，飞沙走石的情况，都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比如某某大盗劫富济贫，或者某某游侠在飞沙走石中救了一个小姐或者整个村子人的命。这些故事有很多版本，海山都听过，说实话，半秀才说此类故事和演义的手段，比背诵《四书集注》高明很多。

海山遮遮掩掩的爬到能够看见那团黑雾的地方，伸长了脖子看去。说来奇怪，黑雾依旧如故，但原先看不透的黑雾，在戴上戒指后的海山努力凝视之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黑雾里的人背着一条木枪，穿着不是元清等三国的风格，窄袖紧身，开着对襟，脚下黑色的紧身裤子。黑衣人圆目浓眉四方脸，没有蓄胡须，黑色的头发很短，蓬蓬松松的只挂了一点在肩膀上。海山情不自禁的用手摸了摸自己都快要腰的长发，再看看黑衣人在冷风中飘逸的短发，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海山猜测黑衣人在颤抖，因为高出他半人长的木枪的白色枪尖在不停的晃动。围着黑衣人的，是三个长着四条一米多长触须，圆圆脑袋的长条形鱿鱼状怪物，正在向着黑衣人一口一口的喷着黑雾。刚从它们口中喷出的黑雾，浓黑的像墨汁。

喷吐黑雾的怪物似乎发现了海山偷窥的目光，六个扁长的眼睛一起瞟向他，放射着凶光，像是在恼怒他没买门票就来参观自己捕猎。其中一只怪物张口喷出一口浓黑了很多倍的墨汁，向海山袭来。

在墨汁距离海山很远的时候，海山就感到双目沉重，等到墨汁团贴近的时候，海山已经晕沉沉的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海山坠入一个梦里，梦里的海山掉进一个洞窟中，洞里没有光，只有模模糊糊的潮湿巨石在滴着水滴。吊在头顶的石钟乳，像各种凶恶狰狞怪兽在蠢蠢欲动。一只只巨大的蜘蛛，巨蛇，突然地从洞窟中冒了出来，蜂拥着向海山逼近，还有一只在半秀才叔祖故事里出现过的，没有头，一手拿着巨大的石斧，一手举着盾牌的死鬼，睁着长在胸肌处的巨大红眼睛瞪着海山，血水如同喷射的泉水，从无头的脖子喷出后，向海山射来。

“啊！……”恐惧的海山躺在地上死死的抱着头，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一股狂热的力量突然出现，像沸腾的开水灌进食道一般，火辣辣的从腰肾的位置喷薄而出，灌进了海山的心脏，再涌出来遍布全身。

如同噩梦一般的情形消失了，海山睁开眼睛，只见那团黑墨挟着冷彻骨髓的寒流把自己包围了起来。

戴在左手上的青灰色戒指，喷出一道炫目的金色火焰。那团阴冷黑暗的墨汁，只要接触到金色的火焰，就会在‘兹啦’声中，化成清澈的水，流淌进海山脚下的土里。金色的火焰分出一根细线，沿着黑墨的喷来的轨迹烧了回去，四爪的怪物好像猫看见水，老鼠看见火一般，尖叫着一头扎进天空的云层里，不知道是躲起来了，还是溜走了。

“咦！”，一个惊讶的声音传来，随后一道刺目的有手臂粗细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尾巴，闪耀着绚烂刺目的五彩光晕，从远处的树林里钻出袭向黑衣人。

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握枪在手，双腿前后分开微微弯曲，眼睛死死钉在那道迅疾的光芒上。两米多长的木枪微微颤抖着，眼见那条拖着长尾的绚丽光芒越来越近，只见颤抖的长枪如同袭人的毒蛇，笔直的点在光芒正中的位置上，“叮！”的一声轻响，长枪一触之后，黑衣人连忙后退一步，这看似小小的一步却被他退后五米不止。

别人的枪不是坚硬的纯鉄就是硬木为柄，要不就是软得可怜。可这人的枪柄木料不知道是什么树制作的，竟然弹性极强，在枪尖和光芒的接触中，枪尖被巨大的力道打的高高弹起，黑衣人后退，枪尖在划过一个半圆之后，又再一次点在光芒的正中位置上，“叮……”颤声不绝，光芒与枪结束了第二次接触。

这一次黑衣人依然后退，不过这次的一步只后退了一米多的距离，枪尖划成的圆圈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巨大，只见黑衣人双脚钉在地上，沉肩曲臂，木枪紧紧贴在小腹的一边，右手抖动的更加剧烈。

“叮.叮.叮.叮.叮……”五声清脆的响声重叠在一起，响声未竭，只见那道光芒已经黯淡下去，露出它光芒包裹下的本来面目。却是一柄约有二十公分长，五公分宽的短柄无锷，白色的晶莹小剑。

黯淡的小剑好像重病的病人一般，歪歪扭扭地向后撤去，此时长枪在黑衣人手中已经停止了剧烈的颤抖，海山看到，长枪的枪尖被已经被削去五分之二，而且剩下的部分也留着几道深深的割痕。

黑衣人看都不看枪尖一眼，大喝一声如同霹雳：“枪乃百兵之王，你还想逃吗？”连蹬三步，一枪抽在逃跑的白色小剑上，叮的一声响起，白色小剑被抽得偏离了逃遁的轨道，狠狠钉在一根巨大的树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