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巧娘一句话也没回,任由婆婆骂着,并利落地为婆婆净身、更衣。
床上的狼藉让她心疼,未卧床前,婆婆年纪虽大,却也风姿绰约,与公公举案齐眉,不知羡煞多少人?可那一跌不仅跌去了婆婆的健康,也跌去了他们多年的亲密无间,公公无法接受爱妻变成这样,不觉地躲避着婆婆。
而女人都是敏感的,在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却遭遇枕边人如此对待,教她如何不怨?
不过李巧娘也明白公公的心思,他不是厌恶婆婆,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爱妻突然变成这样,不自觉地逃避。
她相信给公公一点时间,以他重情重义的个性,一定会重新回到婆婆身边。
只是这段时间很难熬罢了,因为公婆会把他们心里所有的慌张、不满、怨怒发泄在她身上。
她是凌家的媳妇,所以她不会怨恨这种因意外而带来的不幸,却无法不怨自己的命。
每个人都有脆弱时候,也都有想要迁怒、发泄的一天,公公、婆婆无助的时候可以依靠她,可她茫然时,又能依靠谁?
娘说,丈夫是她的天,是她生命中唯一可以依靠终身的对象。
但娘没告诉她,若这片天不愿意成为她的天时,自己该怎么办?
一个人真的好孤单、好孤单……
「凌端,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这个问题她自问过无数次,可惜的是,她一直没找到答案。
低喟口气,她再度压下心头的凄楚,利落地将婆婆收拾得整整齐齐,还她一个舒爽干净的空间。
然后她起身,准备去厨房端药和早膳,才走到门口,便听见府内一阵鸡飞狗跳、慌张惊叫的声音。
「不好了!楚家的人打进来了!唉哟……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唉哟……」
「福伯!」李巧娘一下子听出那是管家福伯的求铙,但他说的楚家到底是什么人?怎会无故冲进凌家打人?
她正准备过去查看,突然一条人影如狼似虎冲过她身旁,直入凌母屋内。
「你是什么人?怎可私闯民宅?!」李巧娘赶紧追在男子身后,跑进凌母房里,深恐凌母受惊。
那男子一进房便开始翻箱倒柜,看中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往怀里揣,不值钱的便直接砸烂,不多时,好好一间房被他破坏得几成废墟。
凌母起初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对方的恶行,半晌,反应过来,惊声尖叫。
「住手!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我凌家撒野?!」一声喝骂虽因伤病而少了几分中气,但长年养尊处优的威势依然存在。
那家丁打扮的男子先是愣了一下,待看清喝骂的人是个瘫痪老妇,不觉恼羞成怒。「臭婆娘!你家老爷欠我家老爷十万两黄金,无力偿还,我家老爷交代了,没钱就拿东西来抵,若还不够,凌家的房子、田地,包括人一一」
「住手!」就在楚家的家丁准备拿凌母出气时,李巧娘及时跑进来,推开那家丁,张开双臂,护在凌母身前。「你想对我婆婆做什么?」
家丁气死了,本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他来搜东西,也搜得正大光明,想不到连续被两个混帐女人喝斥,不觉恶向胆边生,两巴掌抽得李巧娘飞跌出去,直至撞到妆台,才止住跌势。
「巧娘一一啊!」凌母惊呼一声,原来那家丁竟没人性到将一个瘫痪老妇也扯下床、摔跌出去。
「婆婆!」李巧娘慌忙起身,伸手去接,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有力气承接凌母,结果两女人又一起朝妆台撞去。
这回,妆台给撞得翻倒过去,一只雕花木盒从台上跌了下来,盒盖在地上撞得四分五裂,露出里头金光闪闪的各式珠宝。
那家丁一见,眼睛都亮了,捡了珠宝、抄了木盒就要往外跑。
凌母看见木盒被抢走,整个人要疯了。「回来!把我的珠宝还回来……」她竟然不顾重伤的身体,爬也要爬去抢回她的宝贝。
李巧娘用力摇了两下头,接连被打、被撞,她的额头碰出了好深一道口子,鲜血沿着颊边,濡湿了她半边衣襟。
她浑身发软,双眼看出去的东西都是花的。
她费了半晌时间才稍微恢复过来,却看见婆婆在地上爬着,声嘶力竭喊着要人把她的珠宝还回来。
她想了一下,蓦然记起那木盒里装的可不是婆婆每年生日时公公送她的珠宝?难怪婆婆视若生命,拚死也要将东西抢回来。
珠宝的价值在其次,它真正珍贵的是背后含带的真情与爱恋。
「婆婆、婆婆……」凌母身子本来就不好,现又无法走路,李巧娘怎么可能放她去追回木盒?于是,她使出全身力气,压制住婆婆挣扎的力道,大喊:「我去追!婆婆,你先回床上歇着,媳妇发誓,一定把木盒抢回来!」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也不知凌母有没有听到,她一直挣扎着、哭着喊着要她的宝贝……或许她要的并不是那些珠宝,而是盒里装满夫君对她所有的情与爱。
爹说,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是贞节。
娘说,女人一辈子最要紧的是嫁个好丈夫,从此拥有一片天。
她不知道哪种说法是正确的,但婆婆现在的模样让她非常难受。
她将婆婆扶回床上,随手一抹从额头流下来的血,咬牙说道:「婆婆放心,我一定将木盒夺回来。」说着,她转身跑了出去。
她跑过回廊,瞧见躲在墙角发抖的王嫂,她一手拎着一条鱼、一手拿把菜刀,大概是正在做菜时,被楚家的家丁惊吓到,连手上的东西都忘记放下便冲出厨房,随便找个隐密的地方躲起来。
李巧娘跑过去,抢下她手中的菜刀。
「王嫂,菜刀借我一下,你去婆婆房里陪着,在我回来前,不准任何人再去惊扰婆婆。」然后,她像一阵风般旋了出去。
时隔多年,重回京城,凌端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为了拒婚,他不惜与双亲翻脸,趁夜逃家,避入书院,转眼三个春秋,这期间,他未曾踏入家门一步。
原本他以为只要自己态度够强硬,那位软弱、只会以夫为天的李家小姐自然受不了,下堂离去。
谁知她硬是在凌家待了下来,一副生是凌家人、死是凌家鬼的模样。
因此,他更不想回家了。
三年里,爹娘无数次催他回京,他置若罔闻,径在书院里逍遥自在,不想回家接收那个打算赖他一辈子的大包袱。
于是娘亲换着法子骗他返家,什么爹受伤、自己生病、生意出问题、甚至连老管家要娶媳妇这种谎言都编出来了。
拜托,当他傻了吗?福伯终生未婚,从哪里跑出一个儿子来娶亲?骗鬼!
他说不回家就是不回家,除非李巧娘下堂离去,否则凌家里,有他没她,有她,则他终生再不入家门一步。
不过,人生总有意外,这回老爹一个月内七十八封家书催他返家,言明凌母受伤瘫痪,恐有性命之危,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一尽孝道。
他是不太相信,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跌一跤就瘫了?爹爹说法太离奇。
可爹爹一生不打诳语,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破例吧?
因此,他连续给娘亲写了三封信,却没得到半点回应,他这才觉得奇怪。
娘亲疼他,虽恼他逃婚,也想骗他返家,但更忧心他在外衣食是否温饱,娘亲绝不会不回他的信,除非娘亲出事了,无法再回信……
想到这里,他哪里还有心情在书院逍遥,连忙收拾行装,赶回京城。
只是才三年,京城变化真大啊!
凌端有些傻眼看着一名披头散发、满面血迹的妇人,手持菜刀,追着几名壮实家丁呼啸、穿街而过。
「小偷、强盗!把我婆婆的东西还来一一」妇人边追边骂,那双眼满布煞气与疯狂,教人一见心惊。
那些家丁个个比她高壮,却慑于她的气势,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凌端看得两眼一亮。谁说女子是弱者,一定要像菟丝花般依附男人而生?
女子也是可以自立自强,就像那个手持菜刀、拚命要追回她婆婆什物的小娘子一样。
他欣赏这样有个性的女人,于是弯下腰,随手捡了几颗石子,用弹指神功的手法打向那几名家丁的膝关节,登时,几个男人跌跌撞撞、滚成一团。
那小娘子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便去抢其中一人怀里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