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凌端这方,看不到木盒里装了什么东西,只见那家丁死死抱着它,说什么也不放手。
小娘子的力气没有家丁大,一时抢不回木盒。
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恨声说道:「还我!你再不松手,休怪我不客气!」
那木盒肯定很珍贵,所以家丁死也不松手,于是,双方便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争夺起来。
凌端看得津津有味。小娘子好胆识,不过还缺了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光是这样跟个男人对抢,是永远别想抢赢对方的。
「小娘子个性是够辣,可惜不够聪明,不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反而一一」他评论到一半,却见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菜刀。
「你再不把东西还我,我真动手了一一」
「你敢砍我?我可是一一哇!」家丁话到一半,化成一句惊呼,这母虎般的女人居然真的挥刀朝他砍下来了。
家丁吓得手一松,木盒落地。
小娘子收回菜刀,迅速将木盒抢进怀里。
「今天饶你一命,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再敢到凌家撒野,我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听见没有?!」
家丁吓傻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话。
小娘子一刀砍下来,虽没要命,却将几个家丁的发髻全砍散了。
「记住了,这次砍的是你们的头发,下回砍的就是你们的脑袋了!滚!」然后,她在那些家丁脸上各踹了一脚后,便抱着木盒扬长而去。
「呼一一」凌端长长吹了声口哨。好个女中豪杰,够胆量、够聪明、也够果决,真是教人目眩神迷。
他好奇问路人。「这位大叔,可知刚才那小娘子哪家人氏?芳名为何?」
尽管那小娘子梳了妇人髻,显示已婚身分,但他按捺不住欣赏之意,一心与她结交。
可惜连问数名围观者,谁也说不出她的真实身分。
奇怪,这么有个性的小娘子,怎会默默无闻呢?他心里纳闷。
他哪里晓得,围观者是隐约看出了小娘子的身分,却不敢相信她是凌家那个温柔软弱、从来只会「是,公公」、「是,婆婆」的小媳妇。
毕竟,一个凶得跟只母老虎似的,一个却娇柔有若月下美人,实在教人无法将其联想在一起。
凌端得不到答案,不免有些怅然。这样烈性的女子,即便已为人妇,不是他能觊觎的,却仍想结识一番,引为知已。
当然,她家若有脾性相似、且未出嫁的姊妹,那就更好了。
说到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终究是我无福啊……」他心下暗叹,怎么好女子皆已嫁人,而父亲给他订下的亲事却……他想到那个不论跟她说什么,都只会点头应和,甚至没勇气抬头多瞧他几眼的李巧娘,不免怨叹月老弄人。
看罢热闹,他本想返家,却见那几个倒卧路边的家丁彼此搀扶着,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摸着尚在发麻抖颤的双腿道:「怎么办?让老爷知道咱们把事情办砸了,还不剥了咱们这身皮?」
「那臭娘儿们太可恶,明明是他们凌家欠了钱,气焰还如此嚣张!」另一个家丁愤然道。现在想想,已方几个大男人,却被个小女子持菜刀狠追几条街,什么面子都丢光了。
但也不能怪他们,谁晓得平日温温顺顺的李巧娘会突然大发雎威,为了只木盒,差点把他们当包子馅剁了。
他们也是一时昏了头,忘记他们不仅人多,还个个孔武有力,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那李巧娘打个半死,哪里还惧怕她小小一把菜刀?
他们越想越怒,不禁恶向胆边生。那个抢了凌母木盒、引得李巧娘状若疯虎的家丁恨声说道:「不如我们再去凌家打抢一回如何?!」
「好,这回定要凌家那些人好看。」为了不回去挨骂,几个家丁纷纷点头。
言罢,他们又坐回地面,各自揉了下双腿、活络血脉后,便气势汹汹站起来,准备再上凌家抢掠一番。
凌端本没将几个无赖汉看在眼里,但他心里挂意着那个烈火般的小娘子,不免分些注意力到汉子们身上。
当他听见他们又要去打抢一番时,只觉怒火冲上胸口,倒没将他们口中的凌家与自己家联想到一块儿,只是想到那火焰般璀璨的小娘子便想保护她,不容人任意轻侮。
看来刚才给他们的教训太轻了。他暗中跟上那几个家丁,寻一个无人处,先把几人揍上一顿,然后连点他们周身十八处穴道。
这些家丁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功夫,只吓得三魂飞去七魄,不住求饶。
凌端嫌他们吵,干脆连他们的哑穴一起封住,就把他们丢在暗巷,理也不理,兀自离去了。
反正他也没打算杀人,不过让他们动弹不得,过几个时辰,穴道自解,他们便可离去。
至于这段时间里他们会发生什么事……那与他何干?光凭他们想要为难那小娘子,他没断他们手脚,已算手下留情。
凌端却不知道自己一番无心的作为,却为家里减了不少灾祸。
凌家那些债主以为有高人暗中护持着凌家,再不敢私下为祸,只是透过各种关系向凌家施压,逼凌家还钱。
也许那一大笔银子赔出去会让凌家伤筋动骨,但少了那些无聊小动作,却使得凌家人的性命安全不少。
凌端安步当车走回家里,心里不住琢磨,该怎么敝才能打听到那小娘子的来历?
也许在旁人眼中,一名女子如此凶悍,持菜刀追数名家丁几条街实在有失礼数。
但他生平最爱读《烈女传》,也最钦佩那些敢作敢为的好女儿,因此在他眼里,唯有如此刚烈作为,方能显出她的真情至性。
「这样的女中丈夫……唉……」多希望结识在她未嫁之前,那么他必量珠为聘,亲上她家门,求娶佳人为妻。
只可惜他晚了一步,而父亲自作主张为他迎回家的妻子……算了。
他没想到,倘使李巧娘真是个软趴趴的泥人,即便受尽委屈,又怎敢提出和离?
假设她还有一点骨气,被他如此冷落,又岂能心服?肯定跟他卯上,得不到一个好答案,必不与他干休。
因此他总想用「逃避」这一招来摆脱李巧娘,无异于缘木求鱼。
就在凌端心思百转间,他终于在阔别三年后,重新来到家门前。
凌家宅子跟从前一样广大,却无张扬的气势,只是沉稳地坐落在杨柳胡同中。
对照周围离梁画栋的豪门宅第,它显得有些寒酸,却多了分大气。
这就是凌府,大宁王朝第一信商的家。
这一个「信」字说尽了凌父的个性脾气,他可以吃亏、可以受委屈,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只要是凌父许下的诺,哪怕刀斧加身,也无法使他改变一丝一毫。
还记得幼时听人赞父亲「信义」时,凌端心里不知有多么骄傲,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也要成为如父亲这般一诺千金的男子汉。
这种崇拜直到他第一次上李家拜访,见到李巧娘这个温婉却没有一点脾气,从头到尾只会说一句「是,爹爹」的女孩为止。
李家人非常骄傲地说,他们李家出去的女子,绝对遵守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且一生只配一夫,绝不改嫁,至今,李家女因贞洁而受朝廷表扬者,已逾百人。
未来丈人说得口沬横飞、无比骄傲,凌端却好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都凉了。
李家人这种做法根本是拿那些无辜女子的终生幸福来换取门楣的光环,有什么值得夸口的?
他们若想受人尊重,有本事自己去闯、去拚,将一家荣辱尽托于满门女子身上,算什么男子汉?
他看不起李家人的做法,但更令他害怕的是,倘使他未来的娘子也是这般「听话」……他无法想像要怎么跟一个这样无趣的女人度过一生。
然后他又想到,万一他们将来有了女儿,李巧娘若以这标准教养孩子……天啊,让他死了比较快。
他决定找李巧娘说清楚,要不她改变,要不他们退亲,他今生不要「李家女」为妻。
而遗撼的是李巧娘根本不见他,不管他如何邀约,她都只派丫鬟回他一句:「于礼不合」,写信给她也不回,完完全全一副道德楷模的样子。
他终于对她彻底失望,对父亲提出退亲的要求,而父亲一如他所预料的,一口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