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将帷幔从她手上抽走,彻底覆掩住那张在最後一瞬似乎显露着重重困惑与无限愣怔的艳美芙颜,除此之外他还隐瞒了一件事,他没有说谎,只要靠近她就会产生一股怀念之感,那种怀念不是藉由她来惦怀任何一人,而是想要贪婪吸取更多她的甜美芳馥,用以剖解自己那颗因她而过分悸动的心究竟想要向他传达什麽。
他果然是醉了吧,否则为何用手紧压着心脏所在的地方,仍然无法阻止那股狂乱的跳动?
轿子进了後院後停下,敏儿还来不及环视熟悉四周景物,另一顶轿子随後赶至,停在门外,月淮下了轿,走向她这一方。
「跟我来。」
她默然跟上,此时已是深夜,难以分辨建筑物的轮廓,只知道月淮带着她走过至少两个回廊和长廊,经过几个院子。
月府中人皆已睡下,在这样的雪夜,府中更沉入一片死寂,偶尔看见在廊下悬挂的灯笼因冷风吹得不住摇晃,烛火摇曳,使投影在地上的影子也一起不稳晃动。
「福伯,你睡了吗?」月淮在一间仍有烛光透出的房门前停步,敲门之时对屋内之人唤得很是恭敬。
「来了,少爷,这麽晚了,有什麽事吗?」
「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这位姑娘以後在府里住下,我想让她住进东厢房。」
由於月淮欠身退开,让名为福伯的老人看见敏儿的存在,同时也让她瞅见福伯脸上的惊讶不已,这位福伯从外貌看来已是花甲老人,她猜福伯是府中管事,月淮才会带她同来告知。
「少爷,东厢房是、是……」福伯看……不,是瞪了敏儿一眼,然後面有难色地回给月淮一记不可置信。
「不要紧,反正再也不会有人住进去了,就让她住在那儿吧。」月淮摇手打住,没让福伯的话延续下去。
「少爷,能容老奴问一句,这位姑娘是何种身分吗?」
何种身分?别说福伯,就连她也很想知道,他贸然带她回府,该如何向府中之人解释她於他是何种关系与身分?
「她并非供使唤的下人。」除了这一句,月淮并未表露更多,「夜深了,不妨碍你歇息,东厢房那边我会带她过去。」
随着月淮走在回廊上,敏儿开始怀疑,莫说刺杀他,或许就连令他对她卸下戒心也办不到,短短一个时辰的相处,她无法说已把他看通看透,可至少已估摸出自己成败的可能性,孙荥怎麽会认为她杀得了他?她能杀得了他吗?
不!她人都已经来到这里,站在他面前,娘亲就是丧命在他手中,她怎能退怯?
调整呼吸,让心情变得稍稍平稳一些,敏儿装出温顺迁就,「大人不必为难,即使再恶劣的环境,昙香也能安然处之,若有不便之处,让昙香住进下人房也是无妨。」
她完全不介意住在哪里,能不能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她本就不是什麽大家闺秀,更不是有资格讨得他宠爱和恩惠的女子,她接近他,充其量只是为了报杀母之仇。
「我府中不缺下人,我也不是带你回来当下人的。」他突然停步,推开一扇房门,朝她招手,率先走进去。
「那麽敢问大人想要拿昙香当什麽?小妾?偶尔用来取乐的贴身女婢?抑或纯粹只是侍寝的女子?」无论是哪一样都十分有利於她。
从下定决心前来斐国行刺的那一刻起,敏儿早已有着会失身於他的觉悟,说没有感到恐惧、憎恶只是逞强,试问有哪名女子愿意将清白之身交付给完全不喜爱之人?但她没有其他选择,在床上是杀死他的最佳时机,最好能在今夜,为此她已准备了不少歹毒凶器,不论是伪装成牡丹发饰的轻薄匕首还是暗藏玄机的暗器手镯,都足以令他死上几百遍。
「你说的提议都很不错,但你似乎错估了我。」
「错估?」她只是纯粹建议,占便宜的人是他。
月淮没有接话,他在屋内摸索几下,点亮烛火,她那张艳容上的警戒和防备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中在他眼前曝露,无所遁形,分明看起来是那麽地害怕他,又要装出视死如归的模样对他各种邀请,真是有趣。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对人的感情比你想像的还要淡薄寡情,自小,只有责任与逼不得已的承诺能对我造成影响约束,所以对於才第一天认识,甚至还相处不到两个时辰的女子,我没有要让她侍寝陪伴,共度漫漫长夜的心情和兴致。」
「您真爱说笑,即使远在靠近乐地的熲州,您对您未过门妻子的宠爱有加,这也是家喻户晓的事情。」她不相信,一个一怒为红颜,无情杀死三百多人的男人竟然说自己淡漠寡情?实在太可笑了。
「才说过你聪明,你却裹着满身的软刺滚进石头堆里。」以卵击石的傻子他见过不少,像她这样竭尽全力挑衅却不知意欲为何的还真是没有,「秋彤已经是过去,就我让你住进东厢房这点还不足以令你明白吗?」
秋彤,全斐国最美丽的女子,她也是月淮那位未过门便遭遇不幸,在黍城一战中丧命的未婚妻。
「这里是秋彤姑娘的房间?」艳美小脸上的倔强溃不成军,连流星闪逝的速度都无法比拟。
「准确来说,是每回她来我府上时都用以休憩的房间,你该不会在害怕吧?」不无可能,像她这种外硬内软,看起来很能逞强的类型,只要是一点点光怪陆离的事情就足以令她高声尖叫,四下逃窜。
现下原本还粉润可爱的气色好似一下子被抽光,换上丝丝惨白,「若昙香说害怕,能换来大人的怜惜陪伴吗?」
月淮瞅着她,像在看一样新奇玩意,然後蓦地朝她走来擒住她的下颔,轻轻嗤着笑低语道:「我是真的醉了,趁我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现在,我必须离你远一些,姑娘,别再诱惑我,否则我会以为你如此奋不顾身是另有图谋。」
她在剧烈颤抖,他猜得果然没错,她分明很不习惯与男人独处,偏又站在他面前时时口吐违心之论,改天他定要派人去查查看这个女人的身分,以及她是否如表面那般,当真和崔侍中毫无关联。
「至少让昙香知道,大人想要拿昙香如何。」她不喜欢被他碰触,压下阵阵颤畏与厌恶,强忍着想一手将他挥开的冲动,敏儿咬了咬下唇,勇敢迎向他充满试探的目光。
「我会想,但不是今晚。」他也会随便给人承诺,实属难得,她应该是头一个,「对了,若真害怕得难以入睡,又仍存有先前那般视死如归的决心,不妨来找我,出了房门沿着长廊走左拐,经过两个院落,看见种有竹子的院子里就能找到我,男人即使睡着了也能办事,相信我的表现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要办他自己一个人去办,她宁愿拿棉被裹着全身蜷缩在角落里发抖,也绝对不要去找他!
月淮那个骗子,说什麽他会想,结果五天过去了,除了带她回府那天晚上,敏儿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踪影。
她不是不曾试图找人询问月淮的状况,可唯一能为她解惑的福伯只淡然回答一句:「您以为少爷是个大闲人吗?」
他当然不是,再三个月就要出兵图州,恐怕他是在忙於准备各种事宜,可无法接近他的现下莫说是拿刀捅进他胸膛,敏儿就是想下毒也办不到。
孙荥给她的毒药听说有发作时间,快了她会无法脱身,慢了则赶不上三个月後的图州之战,再不想想办法恐怕她就只能一直坐以待毙,坐到连月淮都忘了她,她沦为他府中不知姓甚名谁的闲人一枚,就此含恨而终。
「沁儿、沁儿,快帮帮我,给少爷衣服熏香用的香料用完了,我现在又走不开,快帮忙到店铺买些回来。」
「什麽?我这边也很忙呀,少爷的朝服脏了要拿去仔细清洗,你找别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