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芦花)

第二十章(2、芦花)

跟着汪汪到大湾那边去,是另一番景象。

秋天的芦苇抽出白亮的穗子来,吐出毛绒线的芦花。我们从河滩上向前走着,看见白茫茫的芦花上面,是一线灰黑色的长堤,长堤上是一群比芦花更白的大鹅。芦花的白尚带点微微的麻灰色,白得柔和;白鹅张开硕大的翅膀嘎嘎地叫着,跑动着,那白是纯粹的,白得耀眼。

赶着这群白鹅的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女,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挥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头吊着根红布,不停地吆喝着:

“噢――嘘……,噢――嘘……,”

她那件花布衬衫,已经被太阳爱抚得很旧了,看不出花色和质地。也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她的身体没有得到充分育,但是一双眸子却是又黑又亮,充满大自然朝晖夕阴的灵气。她那瘦小的身躯映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那样娇小动人,楚楚可怜。

“喂,喂,”汪汪朝那小姑娘招手,掏出他在上海买的糖果。很有名的大白兔奶糖,三块能冲一杯牛奶。汪汪说:“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芦花。”牧鹅的女孩答道。

“呶,芦花,这些糖果是你的。”汪汪把糖果递过去。

芦花说:“我不要。”

汪汪说:“别不要。拿着!”他捉过芦花的手,把糖果塞进她的手里。

芦花托着那一把糖果,好像它们是几粒火碳。

汪汪问:“你看这上面的大白兔可爱吗?”

牧鹅女孩腼腆地点点头。

汪汪说:“吃吧,吃吧。”

牧鹅女孩终于剥了一块糖果填进嘴里。糖果化了,女孩芦花的脸上露出甜的笑容。

我们翻过堤埂,走到农田里去。在收获后的土地上,我用脚去踩那些硬的稻茬子玩。满是稻茬子的田野多么有出息啊!光是那些坑坑洼洼的水塘沟渠就滋生许多美味佳肴。黄鳝、泥鳅、甲鱼、龙虾、蛤蚌……,只要会动点子,肯下力气,总不会空手回来。

我和汪汪喜欢大湾,是受物质功利主义诱惑。不像跟曹志高去航修站,纯粹为了取得精神满足。两者都不错,但是我和汪汪把目光盯进人家养殖的螃蟹塘里就错了。

那是半亩大小的浅水塘。中间用土壅起好几垅“长岛”,以便螃蟹作**。四周留出一米阔的滩涂,筑起高约五、六十公分的围墙,围墙的内侧镶着玻璃,以防螃蟹逃逸。入夜,螃蟹全都从水里爬出来,在滩涂上交配、栖息。人们只要一迈腿就可以跨入围墙内……

我和汪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池子边上走过。一只硕大的螃蟹映入眼帘。那只螃蟹竖起两只小棍子似的眼睛,从“长岛”上一只水**里盯着我们,啵啵地吐着泡沫。好像一眼看穿了我们不怀好意。我们正为它垂涎三尺,心里盘算着怎么捉到它。忽然身后晴空劈雳般一声炸雷:

“干什么的?”

一个老头,五短身材,干巴黑瘦,额头上尽是五线谱一样的皱纹,小脑袋看上去又圆又结实,大概碰在花岗岩上也不服软的。他早早地披上了一件破旧的黑布老棉袄,站在池边的一座三角寮棚旁,手里拄着一支顶端带铁挠的长竿。

我还没有缓过神来,汪汪已经笑逐颜开:

“哦,老大爷,你养得蟹子好肥呀!”

老头脸上并不高兴,好像一位骄傲的父亲听见人家夸奖他的女儿长大了一样:

“你们哪儿来的?”

“我们是……”我指着港区围墙里依稀可以看见桅顶的轮船。没等说出来,汪汪抢过去说:

“我们是油港做小工的。嘻嘻,修修桥铺铺路什么的……”

老头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我从旁证实汪汪的话:

“我们是从安徽来的。”

老头应该知道油港有一个安徽施工队。因为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于是,我放心大胆地絮聒说:

“吃了饭,出来逛逛。顺便看看你怎样养蟹。”

老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小眼睛里闪射出奇亮的光芒。

这时一位胖胖的老妇人?一蓝子煮熟的麦仁,从村子里走来。老头接过那篮香喷喷、红乎乎的麦仁,一把一把地洒进水里。老妇人跟我们絮叨说:养蟹不易。除了麦仁,还要喂它们青饲料,动物饲料,如小鱼小虾之类的等等。话外音无疑是恐怕别人偷蟹的意思。汪汪怕我听多了老妇人的话,夜晚不好意思下手,拉了我急忙走开了。

秋夜的田野,到处是小虫们吟唱。蟋蟀雄亮的叫声与纺织娘勤勉的弹奏混杂在一起,好像男女声二重唱似的。一辆卡车从道路上驶过,雪亮的车灯把人吓一跳。我和汪汪悄悄摸到螃蟹池旁,在星光下窥伺黑老头的三角寮棚。没有任何响动,连一星火光也没有。

奇怪!黑暗里,我仿佛看见黑老头眨着小眼睛,露出狡猾的笑容。我说:

“算了吧,别干了。”

汪汪说:“怎么,熊啦?没事嘛。”

既然来了,不干怕被人瞧不起,我说:

“好吧,快一点,一人两只,不要贪。”

我们迅挨近池边。突然打亮手电筒,挤挤挨挨的螃蟹映入眼帘,伸手可捉。几乎与此同时,听见一声狗吠。坏了!有狗。我和汪汪吓得夺路而逃。身后传来黑老头的呵斥:

“站住。哪里跑。”

我的心砰砰跳。一只脚踩在泥淖里鞋被拔掉了,也顾不得拣。只听见身后黑老头咚咚地追上来。手里一定拿着那竿双钩铁挠。我赤了一只脚,本来就跑不快,偏偏越咳嗽越加盐,脚下忽然踩着一只尖尖的铁藜蒺,我痛得哎哟一声,一**跌坐在地上。

我捧着脚,手上立时沾满了粘糊糊的血。

老头子赶上来,提溜着我的耳朵:

“看你往那儿跑。”

他恶狠狠地拽着我的耳朵,我只有踮起一只脚,一跳一跳地像只大袋鼠,跟着老头走回寮棚。老头把我扔在寮棚里的一堆稻草上,点亮了棚架上的马灯。

不一会儿,已经跑掉的汪汪又回来了。他向老头子求情,说我们什么也没偷到,只是动了贼心而已。黑老头看我被他布下的那种四只尖脚总有一只朝上的铁藜蒺扎了脚,深得很,血流个不住,一点儿也不同情,坚持要送我们到村委会去。

我吓得要命,又痛得紧,捧着流血的脚,快要哭了。汪汪百般哀求,无济于事。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来了救星。

救星不是别人,正是芦花。

芦花是这老头的孙女,给爷爷送开水来,听说有偷螃蟹贼,提着马灯往我们脸上一照。不照还好,这一照令我们羞愧得恨不能地上裂条缝,钻下去。

芦花拉着她爷爷出去了。他们在寮棚外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本地土话,没听明白芦花是怎么说的,反正黑老头再进来不那么凶了。他递了一条干毛巾让我缠了脚,说:

“年纪轻轻不学好。下回可不敢了。”

我连声说:“是是是。”

汪汪一个劲的说:“谢谢啊,谢谢啊。”

黑老头就这么把我们放了。我搭着汪汪的肩膀往回走,觉得脸上臊得不行。这件事原有的那点儿刺激和趣味一点儿也没有了。

第二天,我们到油港医务室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回来时经过一间理铺子,就进去理。说来也是一时冲动,我觉得只有剃个光头才能舒此时心中的愤懑,就对汪汪说:

“你敢不敢剃光头?”

汪汪说:“这有什么不敢的。”

听他回答的这么坚决,我又转念了。没想到汪汪自己拿起一把电动剃刀,像开拖拉机似的在自己的脑袋上犁出一道豁子。我一看傻眼了。这下可不能食言。只得任由理店的老师傅支使他新招的女徒弟拿我的脑袋做试验田,正好练一练她的手艺。

那女徒弟是个爽朗的丫头,一边给我剃光葫芦头,一边开玩笑说:“你这脑袋最适宜做和尚。剃光了一点儿不丑。……”

我不知道她这是安慰我,还是讽刺我。谁不知道我们船员是水和尚么!但是也只能装呆卖傻,咧嘴傻笑:“嘿嘿嘿。”

大江上日出日落,芦花依然。看不出江水渐瘦,芦花渐丰,只看见一群群江鸥飞旋着,叫声轻轻袅袅,似乎在说:欧,欧,好没羞……。太阳涨红了脸,好像一位割草的妇人躲在树丛中向我们的船儿张望。

我有点想家了。但是剃了光头,我起码近两个月不能回去。

越是不能回家,越是有事。姐姐忽然来信:妈妈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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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曾青春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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